上清門為華夏巨擎,傳承一萬五千年。佔據著茫茫合虛山脈,綿延數千里。其中各大小山峰不計其數,地底靈脈盤根錯節。若在門中有幸結成金丹,宗主便會賜下一座峰頭,此時可招收弟子,開枝散葉。
止水峰位于群山之中,離煉缺所在的山谷相去兩百里。他煉氣初期,並不能駕馭飛行法器,陽長老贈給他一枚疾行符,兩百里路化作一個時辰便到,花不去多少體力,這讓煉缺十分驚訝。
來到山腳稍作停留,他將手中的玉符打入山腳的陣法之中,不過一會陣法上便溶出一個圓洞,僅供一人通過。煉缺走了進去,摘下玉符,心中有些思量。他在青蓮峰待了七年,從不見碧瑤設下護山陣,後又去了文真人那處,也不曾見到這個。眼下這個真人好生奇怪,怕是性格有些孤高,不喜打擾吧。
已進入山中,氣候便不如外面那樣春意盎然,有些清冷。山中巨石嶙峋,除了飛濺的瀑布,竟無一草一木。石梯皆劍氣劈鑿,看著十分凌厲,毫無圓融之意。四下無一蟲一鳥爭鳴,靜極。愈往上走愈加寒冷,七情六欲都被凍結了似的,讓人不免生出寒顫。到了山頂,已是冰霜鋪地,煉缺瞥見山頂竟然開闢一處巨大的水池,池中種滿蓮花。這蓮花還未到花期,只有一些蓮葉浮于水面,給這肅靜的環境里添加了一點生氣。
煉缺看到蓮池,心中突然生出一絲親切,想到了碧瑤頂峰的青蓮潭。
他正欲開口,洞府中步出一位玄色衣袍眉間一點朱砂紅的男子他,四方髻梳得一絲不苟,插著一根墨玉笄。
「墨真人?!」煉缺一怔,居然在此地遇上故人。
來人正是那日于青蓮峰贈送冰蓮的墨雲華。墨雲華點點頭,淡聲道,「隨我進來吧。」
兩人一前一後走入洞府之中。府內雖然不似外邊那樣寒冷,但格局器物一切從簡,氣氛有些冷清。府中有五間石室,一間石室里四面牆壁皆倚靠著紫檀木制造的書架,上面陳列各種書冊,散發著清幽的檀香;一間石室只有一張石台,石台之上放著一個蒲墊,想必是平日修行之處;還有一間石室則陳列著瑤琴和劍,另有一間丹房。他們走過這四間,來到最後一間,便是煉器房了。房內地面上陳放著兩截木料,各式物品。其木料,異香撲鼻,紋理似桑樹,又如椹樹,散發著剛烈的陽木之氣,以煉缺涉獵所聞完全看不出是何樹。
「墨真人,請問這是何樹?」煉缺輕聲問道。
「此樹名扶桑,我不久前遠渡外海,于瀛洲尋得。」
「載日扶桑?」煉缺喃喃道,他曾听碧瑤講過此木,扶桑乃上古神木,長千丈,大二千圍,兩兩同根生,更相依倚,是以名之扶桑。碧瑤曾說,到了金丹,為了擁有一把得心趁手的上品瑤琴,上清門和清靜派很多金丹修士都要自己尋得一截好木料加以煉制,其余瑤琴材料皆上品,需費心尋得。待煉制成功,放入丹田之中溫養,與其心意相連。眼前這等曠古神木不就是煉制靈器的最佳材料嗎?
煉缺心惶惶然,道,「墨真人,我于煉琴一道並不相通,這等神木,莫在我手中毀了去,豈不可惜可嘆。」
「你只需在我身邊做個下手。」墨雲華道,「先休息片刻。」
說著領著煉缺去了隔壁那間有個石台的石室里。
煉缺不敢貿然上去石台,見石台側邊堆放幾個蒲墊,拿了一個蒲墊在地面坐下盤腿靜心養神。
墨雲華看了這個少年一眼,並不言語,徑自上石台盤腿而坐。
待到午時兩人皆起身步入煉器房。
煉缺從未參與過煉琴,有些手足無措,只身垂立在側,等候吩咐。墨雲華也沒有使喚小童的習慣,當日去外門找個琴童,也是為了不備之需。這會兒事務不多,他便自行其事。
墨雲華將煉琴的材料一一擺在一張巨大的石桌上,一件一件細細看去,順手將每件器物的五行特性效用用神識刻錄在玉簡之中,遇上需要琢磨的材料,便踱去書房拿出那些古老泛黃的書冊一一翻看。
煉缺不敢打攪,將之看在眼里,心中默默記下。墨雲華放下的書簡,他都順手做上記號。這一下午如此便過去了,入了夜,墨雲華照例回石室之中打坐,煉缺則留在書房將白天所見所學一一牢牢記下,直到丑時才算看完。
墨雲華雖然性子有些冷,但待人處事還算隨和,並沒有限制煉缺行動,只是鮮少言語。
到得第二日,準備功夫差不多完備,墨雲華淡淡說道,「此刻便開始鑄造琴身,須得七七四十九日,你且從旁打理,若是有需要的,我自會吩咐你。」
煉缺答是,隨侍身側。只見墨雲華打出一道黃色火焰,乃是他丹田之火,澆注在那兩截扶桑木上。扶桑木乃極陽之木,承接太陽之力,本身霸道剛烈,遇上丹火不但不燃燒,反而將木中存藏的一股太陽之力撲將出去,反噬丹火。那股太陽之力呈赤金色,灼熱異常。煉缺站在旁邊只感覺火燒火燎,仿佛自己生生被煆燒了一樣,只得立馬運起體內靈氣進行抵抗。
這扶桑木與墨雲華的丹田之火焦灼了三天三夜才漸漸轉小,收束進木料之中。煉缺這才松了口氣,若是這墨真人體力不濟被反噬了,他二人不得死在這處了。隨即又覺得好笑,墨真人看著沉靜如水,便是個沉穩冷靜的性子,自然事事都會考慮周全,絕不會冒進行事。煉造之前,他決計想明白了,自己以後行為處事得多向他學習之。
墨雲華收服了扶桑木中的太陽之力,便開始塑造琴坯。他打出一道法訣,那兩段扶桑木便化作了瑤琴的形狀懸于半空之中。他丹火未停,一直澆注在木料之上。只見那兩截扶桑木變了個模樣,粗礪的樹皮紛紛月兌落,露出本來面目,通體赤金,光華灼灼,霸氣外泄。
煉缺站在一側一直也沒幫上什麼忙,心中有些窘迫。他回頭見到坐在石台上的墨雲華面上有些汗,想著應該是被這太陽之力炙烤引致的。忙起身跑到府外的蓮池中打了一桶水進來,沾濕了汗巾輕輕擦了擦墨雲華的額頭。
如此近身觀看,煉缺見到墨雲華眉間那粒朱砂艷紅似血,眉睫密密匝匝的形成兩片墨黑的眼簾,看不清表情。那粒朱砂長在墨雲華的額上,毫無嬌弱粉脂之氣,只有一股英偉之風,煉缺心下贊嘆怎生得如此好看,讓人忍不住就會多看上兩眼。
墨雲華哪里知悉少年所想,他周身炙熱之時只覺得額間一片清涼,比先前舒服了些。
琴身塑形的過程既煎熬又漫長,墨雲華不敢分出一點神,意念皆在琴坯之上,煉缺便日夜守護,時時上前幫他擦擦汗,也做不了別的,只靜心觀看墨雲華對丹火的控制。看得久了,也能從中咂模出一點意思,心中有所感,便默默記下,以便回到谷中能夠好生參詳。
待燃燒到第三十五天,琴坯終于形成。墨雲華神色有些松動,此時該是用靈力將扶桑木中的太陽之力封于琴坯之內,這樣以後撫琴之時才不會被反噬。
他說道,「你將蓮池底下埋著的一枚玉盒取過來。」
煉缺听到吩咐,匆匆步入府外。山頂還和初來時一樣,冰天雪地,絲毫見不到一絲春意,他跳入池中,頓時覺得全身血液被凍結住,這池底異常寒冷,若是不用真元抵抗,怕是會立時凍死在這池底,做了一縷亡魂。煉缺模到池底,果真見到一件碧綠的玉匣,將之撈了出來,也顧不得引動真元烘干衣服,又匆匆跑進煉器房。
墨雲華見少年全身濕漉漉的,臉面凍得青紫,道,「快些弄干衣裳,池中之水極寒,以你修為抵抗不了多時,以免寒氣入體。」
他隨之拿出玉匣之中一塊藍色的冰晶,乃萬年玄冰,是他于極北之地在深海床底尋得,用來鎮壓扶桑木中的太陽之力的。
萬年玄冰被拋入空中,霎時間便將室內空氣凍結起來,剛才還火燒火燎的熱室一瞬便天寒地凍起來。煉缺忍不住瑟縮,見剛才還甚是霸道的琴坯變得十分乖覺,心想著怕是要成了。
卻說這萬年玄冰確實是個極陰之物,用來克制極陽之物才能陰陽調和達到平衡。墨雲華的初衷並沒有錯,只是這扶桑乃上古神木,曾用來載日,專事金烏日落休息,哪是一般極陽之物所能比擬。用這萬年玄冰只克制了一時便遭到比先前更強烈的反噬,斗室之中霎那充滿赤金光華,溫度暴漲,如在熔岩之中。
墨雲華心中一緊,暗嘆此事不妙,還是高估了自己。早先他便知道扶桑外力霸道,極難馴服,以為得了玄冰加上自己的單水靈根與之中和,還有些勝算,哪知卻遭到這樣反噬,只怕會落個丹田受損修為倒退的下場了。
他肅聲道,「你趕緊出去,此處留不得你。」
煉缺看了這一個多月,哪里還不知道此間厲害。他見墨雲華手上青筋暴起,只怕支撐不了多久了。他自己更是不堪,感覺立時便會融化了一樣,心中卻不忍獨自逃生,道,「真人,我如何能幫你。」
「你區區煉氣修士留下能作何用,還不快走!」墨雲華奮力抵抗,口氣有些生冷。
煉缺也不知哪里生來的勇氣,生生杵在原地,心中默默說道,爹爹,我不能于你跟前盡孝心了,墨真人曾有贈蓮之恩,我不能知恩不報。
赤金之火越演越盛,將兩人團團圍住,煉缺只覺馬上便會死去,突然背後一涼,一只溫涼的大手覆在自己背後,便有一道清涼的真元流進自己的經脈之中,和當年墨雲華探測自己身體的時候一樣。煉缺感激的回過頭,覺得墨雲華平日素淡,心中卻隱藏一絲不露人前的溫情,感激道,「真人,你莫在我身上消耗真元了,專心對付扶桑便是。」
墨雲華沒有做聲,只隱忍抵抗,他消耗真元巨大,馬上就要支撐不住。
眼看這赤金之光將要湮滅二人時,兩人皆噴出一口鮮血。煉缺忍不住萎頓在地,以為馬上便要死去,不想周身突然逼出一片銀色光華將他牢牢裹住,光芒越來越盛,與赤金之光成分庭抗禮之勢。漸漸兩股光芒交融在一起,相互交纏。
身體突生的變故倒是令煉缺頓感清爽,先前那如煎如烤的滋味已從他周身褪去。他抬眼見墨雲華就要抵擋不住,忙伸出手,將體內的清涼元氣往墨雲華體內渡入。
墨雲華被煉缺這一解圍,渾身的火氣盡皆退去,他看出身邊少年體內逼出了一股純淨的太陰之力,與扶桑的太陽之力剛好能夠相應相交,水j□j融,道,「需你助我一把,才能克服扶桑之力。」
煉缺點點頭,使出全力又逼出一股真元彈到扶桑木之上,與扶桑的太陽之力周旋,他也覺得奇怪,自己怎的突然便生出這般神奇的能力,難道木靈氣還有這等效用?他哪里知道什麼太陰之力。
墨雲華看準時機運動真元,將煉缺打出的那股太陰之力與扶桑木勾連在一起,籠罩在琴坯之上。扶桑氣息漸漸圓融,融合了太陰太陽二力,光華立現,變得沉靜華美。
兩人皆松了一口氣,經過這三十六天,終于造得琴坯。
墨雲華沉聲道,「多謝。」
「不必言謝,我還未謝墨真人贈蓮之恩。」說罷,眉眼生出笑容。
接下來,剩余的幾天墨雲華運動神念給琴坯刻上道紋,符銘。
待四十九天出關,琴身已然鑄好。
煉缺經過這些天的忐忑不安終是松了口氣,說道,「恭喜真人成功出關。」話剛落音便向地面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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