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缺一路不敢停歇直奔上清門。到了外門山谷,見院門大敞,朱志凌正在自己的小院里打坐。
煉缺輕聲喚道,「志凌?!」
朱志凌睜開眼,見到來人,不滿的叨叨,「你總算回來了,我這些日子真是百般焦急,就怕你路上遇上什麼事情趕不上門內大比了,文真人來院中找過你幾回,也很記掛你。」
「對不住,讓你們為我煩心了,我這便去文真人那回一聲。」煉缺抬腳打算出門,看到院中打理得一絲不苟,心知這一年半不在谷中,是好友在盡心打理,道,「志凌,還要謝謝你幫我打理庭院。」
朱志凌不耐地揮揮手示意他趕緊出門。
隨後,煉缺去了玉竹峰,見文浩然在竹林中撫琴,便靜靜佇立一旁等候。
一曲奏停,男子帶著笑意的聲音從林中傳來,「煉缺,過來吧。」
煉缺步入林中,贊賞道,「真人琴藝高絕,煉缺心中仰慕。」他的聲音溫暖如四月春風,讓人忍不住就生出親近之意。
文浩然擺擺手笑道,「比不上青蓮真人。你這段時間去了哪里,可有收獲?」
煉缺眼神沉暗,道,「我有些私事出門了,收獲還算有一些。」隨即將那日鷸蚌相爭之事隱去了寶珠的細節,粗略說了一遍,又說了些當日的領悟。
文浩然听完滿意的點點頭,越發喜愛這名晚輩。他只是有些疑惑,這位後生怎的一築基就急沖沖跑到歸墟去了,可既然人不願意直說,他也不好逼問。
「你不在這段日子,我已將你的名字報到了內門的執事堂管長老那處,再過半年,你可直接去演武場參加門內大比。」
「謝謝文真人。」
文浩然笑得清風拂面,道,「毋須客氣,你要抓住機會好生表現。內門大比分作三輪,前兩輪由門內派出一名前輩統一出題測試,主要是考校你們的心性意志,通過了這兩輪測試的弟子則在第三輪分作兩兩在擂台上斗法比試,借以觀察你們的日常修行。需知,內門之中二十年里,總會涌現一批新進的金丹真人,元嬰真君,他們之中大多都有招收弟子開枝散葉的願望,還有往年沒有弟子門生的那些前輩,他們皆會來參觀這次的內門大比。你若在最後的比試階段拔得頭籌,自然能吸引前輩們的關注,想要做一名親傳弟子也不是難事。況且,門中會對每一座擂台的優勝者給予嘉許,倘若第三輪的優勝者沒有被前輩們挑選上,門中自會為他推薦師門,決不讓資優者旁落。至于第三輪落敗的弟子,如果有哪位門中高人看上的話,也能破格成為親傳弟子,若是沒有被人挑選,則統一收歸內門做一名普通內門弟子,由執事堂管理。」
文浩然接著說道,「你勢必要在前兩輪好生表現,只要過了前兩關,我便將你納入我門下。至于第三輪的斗法,則不用有太大的壓力。但你若前兩輪就被淘汰,門規所限,我也愛莫能助,你只好回去等候二十年後的下一次大比了。你可明白?」
煉缺仔細听完,道,「真人,我省得了,這便回院勤加修煉。」
煉缺雖感激文浩然的厚愛,心里卻忍不住默默期盼著——眼前這一番話若是那個人對著我說出來該有多好啊……他只如此稍作期許,心里都忍不住生出一絲激動。
文浩然見煉缺明了,打發道,「你回去吧,再有甚麼問題過來直接來找我便是。」
煉缺離開玉竹峰回到谷中,開始為半年後的門內大比做準備。他的《飄渺神行錄》在築基之後,早已運用的得心應手,《青木訣》上的隱匿術和催生法也十分熟悉。只是木屬性術法相對其他五行術法要來的溫和許多,真正斗法之時若不是靈元比對手更為精厚,相持之中,很容易就落了下風。
這次大比,雖得了文浩然的允諾,本不用太過在意擂台斗法,可煉缺自己卻將第三輪比試看得尤為重要,他希望能夠在第三輪之中月兌穎而出,獲得那人的青睞,雖然碧瑤說了那人在前幾次大比之中都沒有招收弟子,他心中卻忍不住期盼著那人在自己身上會改變初衷。
他這樣想,又將儲物袋中的《飄零劍法》拿出來又仔細研讀一遍,想精研劍法。過去的那幾年,煉缺已經將基本的九招劍式練得爐火純青,揮劍時桐木劍鋒上帶著凜凜劍氣,上次在歸墟刺出的那一劍便拜平日苦練所賜,否則憑鷸鳥那強悍似精鋼的身軀,一把毫無靈氣的桐木劍如何刺得穿它的丹田?
《飄零劍法》上記載有雲,待九招劍式能夠連貫運用到行雲流水的境界,便可以開始修習劍招了。劍招一共七十二式,皆從那九式演化而來。此本劍法末尾處還記述了劍意的三個境界,領悟第一境界,劍招如青陽暖日,徐徐引之,可以柔克剛。領悟第二個境界,招數肅殺果斷,凌厲狠決,可以殺止殺。參悟第三個境界之後,便可化意念為劍招,將對天道的領悟演化到劍招之中,招無凡則,防不勝防,是劍意的最高境界。
這等奇妙的劍意境界令煉缺心神往之,他不知自己何時才能夠悟出,單單那九招基礎劍式就花費了這麼多年的時間,可見《飄零劍法》並不容易習得。他試著依照劍譜練習,將七十二式劍招一一使將出來,不斷加以揣摩,使這些招數能夠融會貫通。
到了夜里,他依常打坐入定,心中回憶白天練習時的缺陷,加以琢磨修訂。自從築基以後,他在夜里打坐之時,能夠很清晰的感受到一股清涼的靈氣每每從百會穴沖入經脈之中。這些靈氣已經不似當初那樣縴細,而是在體內漸漸匯聚成一股力量,這力量較之體內的木靈氣更沉靜精粹一些,它一面與木靈氣交纏在一起,一面清除木靈氣之中的些微雜質。木靈氣在與這股銀色清流交融一段時間之後,雖然還帶著以往生機,卻變得內斂許多,有種隱而不發的氣勢。
煉缺對此現象思索許久,後來與尤夏一塊出入歸墟,兩人還為此事探討過一陣,最後一致認為這便是傳說之中的太陰之力。
煉缺幼時曾听留雲提起過太陰之力,說這太陰之力為世間最精粹的陰力,和太陽之力相配,與金木水火土一同化作陰陽五行。留雲為蛟族,喚醒先天血脈之後便能自發的吸引太陰之力,這本是上古神獸的神通。
留雲說過,世間還有不少妖修能夠吸收各種天地精華,而人類修士卻大為不同,他們生來陰陽調劑,有先天靈慧,男主陽,女主陰,純陽或者純陰體質十分稀少。這種獨特體質往往是絕佳的爐鼎之身,因其體內氣息純粹,采補的純陰靈氣或純陽靈氣能夠在短時間內提升修為而不會因過度吸收,導致靈氣紊亂爆體。所以身有這種體質之人,經常會被魔修擄去大肆采補,也有些正道人士參與其中。只是這純陰或者純陽體質之人,體內的氣息也只是相較于陰陽雜合之人純粹了一些,與天下至陰,至陽之氣是無法比擬的。如太陽、太陰這樣的星辰之力,蒼莽浩瀚,凡身肉胎還太過脆弱,根本不能吸取借用。
這便是天道衡平的法則,你若得了靈慧,自然更容易領悟到道法真妙,修行速度較快,上天則留給你一尊脆弱肉身,對你加以限制;反觀妖修,初時靈智不開,修行緩慢,卻肉身強橫,修為到了一定的境界便可吸取天地精華補其不足。
煉缺發現自己能夠收取太陰之力之後曾大為震驚。他思來想去,也沒琢磨出個原因來。想到自己曾被留雲藏在月復中幾十年,吸取了留雲五百年真元,或許是那時候自己的肉身之中就吸取了留雲的太、陰、精、華,是以一開始修煉,肉身之中的太、陰、精、華便引動了空中明月,形成一個微弱的周流清洗自己的肉身。直到肉身清洗干淨,這才在築基之時匯入到了經脈之中,與自己體內的木靈氣混和在了一起?
可他曾听留雲說過,當初自己還是嬰孩,被藏在月復中,留雲須得通過秘法將體內妖元清洗干淨才能灌送到胎果之中,那自己吸取的五百年真元定不會是太陰之力,那自己身上的這股力量來自于何處?
煉缺又想起當日碧瑤在青蓮峰上道出的玉髓丸配方,帝女桑的花萼,兩百年份的黃荊子,五百年積雪草兩株,一株冰蓮,一對大蛟胸骨,似乎除了蛟骨,其余的材料並無甚特殊的作用。他听留雲說過,凡是能吸取天地之力的大蛟皆開啟了神族遺血,有了神通,被太陰之力澆灌肉身,十分強大。太陰之力既能清除體內雜質,當初碧瑤姑姑煉制玉髓丸破除魔氣是否就是借用大蛟胸骨之中的太陰之力?想到這處,煉缺心里沒來由的一抽,自己身上蘊含的太陰之力?莫非來自于蛟骨之中……
想到這兒,煉缺腦海中浮現出留雲的音容笑貌,不!不!不!絕對不會是來自爹爹的!他憶起碧瑤曾經講過的那個可怕的取骨的故事,最後那只大蛟因為忍受不了劇痛,元神沉睡入了丹田,變回了一條小蛇——這種事絕沒可能發生!
——當初爹爹回到青蓮峰了,他雖然看起來有些疲累,但並沒化作原型,且我去到靈蛇島時,也看到了被子被動過的痕跡,說明爹爹曾在靈蛇島洞內休息過一陣子,決計不會真的干了那樣的蠢事。
——我不可胡思亂想動了心神……
煉缺努力設法使自己平靜下來,可越是努力越是不濟,想起自己在歸墟海苦苦尋覓良久也沒見到留雲的蹤影,心中後怕。他情緒起伏波動很大,周身的靈氣隨著心緒動蕩,經脈內真氣亂竄,帶來一股劇痛。
——糟糕!這樣下去,恐怕會傷及經脈,自己卻無法穩住心境。
正是驚慌失措之際,他的百會穴被人打入了一道清涼如水的真元,沸騰的經脈立時安定了下來,虛空中傳來一道冰涼的聲音,「抱元守一,拋開外念,跟著我的靈氣引導自己的真元行走!」
煉缺听聞是墨雲華的聲音,收住了心神,將意念灌注在真元之上,內視經絡,引導自己的靈氣隨著經絡內一道細細的黃色靈氣游走,如此一個大周天循環,終于平靜下來,這才緩緩睜開眼。
他已睜眼就見墨雲華立在自己面前,右手還放在他的頭頂沒有撤下來。兩人對視,墨雲華冷聲開口訓道,「你入定之時胡思亂想什麼?修煉需時刻守得靈台清靜,你修煉時日已久,這點道理還不明白?」
煉缺也明白自己犯了修煉的大忌,十分慚愧,弱弱回了聲,「我知錯了,不敢再犯。」
墨雲華見此子有悔悟之心,不欲在此事上多言,隨即道,「劍法練得如何?」
煉缺老老實實拿出桐木劍,將劍法中的七十二式連貫的耍了一遍。墨雲華在一旁看得認真,卻不做點評,面上古井不波,看不出甚麼喜怒哀樂。煉缺見之很是忐忑,「墨真君……我尚未體悟到第一層境界的劍意,招式仍有形無實,讓你……失望了。」
「既知道,那便好生體悟,我走了。」說罷,踩上雲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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