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雲》的意境悠遠,段沂南因為事先做了防備,倒是沒受到影響,他揮出防身壁罩,大聲贊道,「墨師叔做得一手好曲!」隨即,抬手上來一個輪指,一波漸次遞進的音律在琴弦的擺蕩之間從琴腔里發出如輕濤逐浪的聲響,段沂南彈奏的是上清門第二境界的音攻曲目《碧海潮生》。
音韻裹挾著一股自段沂南丹田發出的巨大真元,朝煉缺的壁罩涌去,將壁罩砸得 啪作響。段沂南本就是個天之驕子,資質過人,悟性極佳,在同門師兄弟之間頗受人推崇,是同一批進入內門的弟子之中第一個沖入金丹的修士。他在樂道之上頗有見地,此回與仰慕多時的前輩的親傳弟子同台比試,一為切磋,二是因為心中或多或少存著的那一點心結激起了好勝之心,一上來便拿出看家本事,咄咄逼人,誓要激出煉缺的底線,他倒想知道墨雲華到底看重了眼前這位師弟的何種特質是自己不曾有過的。
煉缺隨墨雲華在止水峰修行了這麼多年,一直被教導要與同門和睦相處,加之他天性溫和,適才多留了些余地。
初登擂台,便只撿了首墨雲華的怡情小調《行雲》。倒不是說他小看了眾人,只因他這些年得了墨雲華傾囊相授,又有長琴留下的那枚玉簡,對戰之時多了一分底氣罷了。誠然,他並不知曉段沂南與墨雲華的那段往事,見段沂南一交手便氣勢洶洶,與先才說話時溫和有禮的氣度大相徑庭,左手穩住了琴弦,唇角輕揚,道,「師兄,你都沒有耐心听我譜完師父的這一曲嗎?」
「師弟好氣度!」段沂南哈哈笑道,「既是對戰,師兄我當然要爭個勝負,師弟若再不拿出真本事,可別怪師兄我不客氣了!」段沂南手指靈動翻飛,節奏越來越快。上清門第二境界的曲目最善于制造幻境攻擊對手,這如潮浪一般奔涌而來的旋律,借由真元的鼓動,催生出一股滔天海潮,呼嘯而去將煉缺湮沒其間。
之所以說段沂南于樂道之上也是個天分絕高之人,皆因樂道自仙魔大戰之後已斷了傳承,上清門搜羅來的那些音攻法門皆不得要旨,七拼八湊十分凌亂,勉強化作了三個境界。這第一境界門中先祖倒還能夠憑借自身所悟之道詮釋,後兩個境界卻需各憑天分,上清門的典籍中除卻對曲目彈奏技法有詳細記錄之外,關于樂道的詮釋卻十分稀少,難得現世的記載多是似是而非,良莠不齊,若想精深對樂道的理解,還需憑靠個人的天資去參琢填補,方能成了氣候。
段沂南將修行的大部分時間用來參悟門中的音攻技法,其境界遠超了大部分人。這一曲《碧海潮生》,便是他的擅長之作,通過指尖流瀉出的真元竟化出一片汪洋大海,氣勢磅礡,栩栩如生,煉缺孤立其中如同一座渺小孤島,毫無依靠。海浪隨著節奏的轉變越來越凶猛,一浪蓋過一浪,呈排山倒海之勢朝煉缺撲將過來。
煉缺居坐于汪洋瀚海當中倒是一派閑適安然。不能說段沂南此刻幻化的幻境不夠真實,只是煉缺自幼修習樂道,與墨雲華借音論道多年,借由瑤光的靈知領悟到不少墨雲華對樂道的認知,且他師徒二人常借長琴之曲對戰,他不僅神識強悍,于音律上的認識也更為精妙了些。他雖被段沂南制造的幻象囊括其中,卻一眼看破了幻境,心神絲毫沒有受到嫌擾,仍舊信手拈撥著墨雲華的那一曲閑淡怡靜的《行雲》,與段沂南的雷霆之勢大相徑庭。
《行雲》從指尖劃出,帶出一道銀色真元,如一葉扁舟,在那瀚海之上隨行自在。對著段沂南的洶洶戰勢,煉缺既不破,也不擋,只借墨雲華之曲乘風隨浪,玩游隨性,旁人看來,其氣度遠在段沂南之上。煉缺之所以沒有在第一時間先下手為強,力扳一局,只因段沂南說了仰慕墨雲華風度,要以音試高下,他便固執的要將墨雲華這首《行雲》完完整整彈奏完畢,以揚恩師之美名。
段沂南對戰初時便亮出了平日絕活,這首《碧海潮生》經他千錘百煉,一曲之下,不知有多少人甘拜下風。此回對戰,面對的乃墨雲華高徒,他雖沒有必勝的把握,可畢竟金丹多年,自認為憑借此曲震懾對手應當不在話下,哪料想煉缺在輪番夾擊下,竟如此氣定神閑,毫不在意,他那消沉在心底多年的不服輸的倔勁騰了上來,劃拉之間,轉手便換了一曲《九煞》。
《九煞》乃上清門第二境界手法最為刁鑽,殺力最大的一首曲子。音波一出,先前那些在看台圍觀的金丹修士紛紛往後退避數里,元嬰修士亦揮出了防御壁罩,門中之人皆浸婬此道,只是深淺不一而已,大家對《九煞》皆十分忌憚,卻不承想在門中比試間竟有弟子有能力彈出此曲。
《九煞》的旋律光怪陸離,刺耳滲人,毫無美感可言。真元隨著顛簸不平的音頻彈射出來,攪亂風雲,一片烏沉沉的黑雲隨之鋪天蓋地的襲來,夾雜著各種鬼哭狼嚎之聲,仿若砸開了地府之門,氣勢十分可怖。段沂南此舉傾盡全力,只為逼煉缺亮出絕招一試高下。
煉缺的《行雲》恰好奏完,抬眼看了看天空逼迫而來的駭人氣勢,知是《九煞》,輕抿嘴角悠然一笑,他左手抱琴,收了防身壁界,右手一揮,一道銀光如同一把利刃劈開了幻境,就見他破天而出,端坐在烏雲之上,隨即再次揮出壁罩,拾琴而坐,素長的手指在龍魚筋上飛快的彈撥,劃出一道炫亮奪彩的旋律。旋律一出,帶出一股浩瀚磅礡之力,他便輕喝一聲,「掩!」
空中的雲層得令迅速聚攏而來,將太陽遮擋的嚴嚴實實,若說先才段沂南那道幻境叫做烏雲壓境,煉缺這一招便是遮天蔽日,雲層聚攏之中,再也見不到一點陽光,仿若轉瞬之間入了深夜,其余擂台上比試的弟子皆在這天光全無的一刻紛紛停了下來,好奇的朝六號擂台張望。
段沂南心中一動,暗叫不好,他沒想《九煞》出手,竟對煉缺造不成一點兒妨礙。就見天際全黑之時,煉缺漸漸放緩了手中旋律,指尖逸散出無數道真元,沖天而去,音韻之下,引動銀河之光,暗黑的天宇中現出一條奔騰銀河,點點星輝隱隱浮動,如同當日他結丹的異象。
看台上的眾人皆倒吸了一口氣,暗自疑惑煉缺到底奏了何曲,竟幻化出這等氣勢磅礡的異象,連帶將一眾看客皆帶入了幻境之中。
段沂南不敢停撥琴弦,在他看來,此刻拼的就是技法和真元,兩方相持,就看誰的幻境維持的時間更長,在對手無力支撐之時將之納入自己的幻境之中。
煉缺與段沂南考慮的全然不是一回事。他此刻彈奏的並不是上清門的音攻之曲,而是長琴的《誦星》章里的最末篇《紫微》。長琴之道在于領悟樂中之道,借道之力激發出樂曲本身的威力,在一系列轉音之後,煉缺又輕喝了一聲,「落!」
是了,《誦星》章借星辰之力衍生幻境,紫微星為何?萬星之主,紫微天尊昔日手持星盤,落星為陣,煉缺借《紫微》篇破除《九煞》,借用的無非是星辰之力。
隨著他一聲「落」,東方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從天河之中掙月兌落下,化作四象之一︰青龍。七宿落地,轟然一聲,東側滿載星光,截住了段沂南制造的烏雲東境的去路,使得烏雲無法朝東方蔓延,便听見幻境中那些鬼哭狼嚎之聲嘶咽不止,七宿突然變作青龍,昂首擺尾,張開大口,一口將那吼聲吞盡,發出一聲綿淡延長的龍吟。
在坐的眾人紛紛驚出一聲冷汗,沒人料到煉缺的幻境竟然真實到這等地步。
接下來,隨著曲調的抑揚頓挫,北玄武,南朱雀,西白虎代表的二十一星宿紛紛落地,將段沂南制造的九煞幽冥幻境死死圈禁在中間,不得動彈。
段沂南被逼在其間,真元耗費頗大,現下他才深覺出煉缺的境界遠在自己之上,他除了借由音調護住周身免被煉缺所制的幻境迷惑之外,竟毫無還擊的辦法。
煉缺高高在上,端坐在雲間,睥睨周遭籠絡在幻境之中的所有人,轉了一調,曲音突然高亢清越,莊嚴神妙,他雙手帶動太陰之力,琴弦上激蕩起一片銀色的火花,隨即大喝一聲,「斗星,落!」
處在正中的北斗七星轟然落地,砸向了段沂南所在的位置,就見星光熠熠,銀輝四射,教人睜不開眼。其中斗母星最亮,正中段沂南的護身壁罩。段沂南此刻哪里還能夠奏琴,只得棄了琴,引動丹田之力加持在壁罩之上護住自己。
那北斗七星發出銀色光輝,炫目逼人,所有被挾制在幻境之中的人皆被這星辰之光照得神魂動搖,意識迷亂。段沂南被扼制在正中間,自然是最不好受的一個,他體內翻江倒海,被星辰之中的太陰之力直逼得遁無可遁,激出了一身冷汗,最後不堪忍受,心神俱痛,噴出一口鮮血。
煉缺見勢就收,穩住琴弦,曲音一停,所有的異象旋即不見,仍舊是一片冉冉青天。眾人這才從幻境之中掙月兌出來,好不狼狽。
一番比試,立現高下。
煉缺收了瑤光,緩步來到段沂南跟前,此刻段沂南靈力耗盡,萎頓于擂台之上。煉缺掏出一粒大元丹送入段沂南口中助其調息,待段沂南睜眼,才溫聲道,「師兄,承讓了。」
段沂南撇過臉去,心里雖然很不是滋味,可實力懸殊擺在眼前,他也不得不承認,嘆了一聲,「師弟技法高超,我不得不佩服,果真是名師出高徒……」
煉缺不置可否,將段沂南扶下了擂台,這才發覺周圍投來的一片驚詫的目光,此回,他也算替墨雲華長了臉了,心里禁不住暗自竊喜了一把。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寫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
我自己小激動了一把
我很不會寫打斗
總是想象無能
寫不出那種眼花撩花節奏急促讓人看的心跳的場面
這回激動
完全是因為我意婬腦補星染大神去了
所以格外的投入
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