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琳本該尋了賈璉出來說話,但是一直不得空。
秦恕現在已經有了正經的差事,大朝的時候,也是要跟著忠瑞王在太和殿里站著的。賈琳自然不能落後,他向來是走一步算十步的,雖然不打算在明年就下場,但好歹也要在文人舉子中經營出好名聲來。而尋常有些功勛子弟尋了賈琳去吃酒——雖然賈琳總是以茶代酒——賈琳也不會太過拒絕。只有這樣,等日後真入了仕途,清流中不缺清名,和世家卻又能在暗中攀附上關系,這樣的人脈網總能在關鍵時刻發揮巨大的作用。
左右逢源這種事情,若是做得不好,就容易被人罵作牆頭草,兩邊不落好,但一旦做得好了,卻真能讓你大受裨益。
于是,國子監一連幾次休沐,賈琳都在外面和不同的人輾轉,根本顧不上賈璉。
一轉眼,時間也過去兩個月了。八月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每年這個時候各府的宴席就特別多,一時是你家賞菊作詩的,一時是他家品蟹喝酒的,再有你家請了好戲班子來演戲的,他家得了新玩意兒要眾人鑒賞的……總之,各府走動得都挺頻繁。今日是這家下了帖子,後日又是那家,當家的主母為了不讓日子互相沖撞了,也是好一通打探消息外加巧妙安排。
病了大半年的清靈郡主也終于重新出現在宴席上了。她瞧著清減了許多,眾人一時想到,在郡主「病重」的時候,潔身自好了這麼些年的鎮南侯又包了個戲子——雖說是個不能生蛋的男人吧,但到底也打了郡主的臉。一時之間,有些人存了心要看戲,有些人卻也同情郡主。
賈府沉寂了這些時日,在七月末的時候,也抖起來了。他們抖起來的原因自然不會是因為元春——她如今還在七皇子府上住著呢,劉貴妃既然沒有直接開口討要,七皇子就不好把人送回去。七皇子安排了個老嬤嬤,特意制造機會,裝作是被元春擋了災的樣子。這以後,這嬤嬤就十分感激元春,又有意無意表露出自己年輕時也是在沈貴妃(大皇子生母)面前伺候過的,元春自然有心交好。
一來二去的,這嬤嬤就把元春當親閨女看待了,教了她好些陰私手段。甚至,等接觸得深了,這嬤嬤連床上之事也慢慢透給了元春知道,教她如何更好地拿捏男人。元春雖也是自小被賈母教導長大的,可但凡是好人家的女兒,哪里會通曉那等事情?起初,元春還面紅耳赤躲躲閃閃不大願意學,可慢慢地被嬤嬤說通了心思,她倒是大方了很多。
賈府這回抖起來,卻是賈母打算親自幫賈珠尋一門親事了。賈珠來年就要下場一試了,按照賈府一貫踩高捧低的邏輯,他們本應該等賈珠出了好名次,再給賈珠找一門高門媳婦的。但是,一來若不尋個由頭,賈府也不好隨隨便便就重新出現在社交宴上。二來,賈珠的親事的確已經有了門路了。
原來,國子監的祭酒名叫李守中的,平日里和賈政的性子最是相投,且他又喜歡賈珠。故而這日和賈政喝酒的時候,他就提了做兒女親家這一事。
賈琳卻很不喜歡這個人。即使如今賈琳這個曾經的庶子風光起來了,李守中卻還是看他不慣,明明賈琳都已經出了族,李守中依然處處把賈珠排在賈琳前頭,只說是長幼之序、嫡庶之別。
賈琳懶得和他相爭,省得自己落一個不尊師長的判語來。國子監祭酒雖然只有從四品,但用現代的眼光來看,那可是國立大學校長兼教育部考試中心主任兼高等教育部司長。鑒于此時的教育不光教導人知識,還教導人忠君愛國的,國子監祭酒身上少不得還要兼一個中、共、黨、校校長。
賈政喝酒喝得高興,當時就在嘴上把這事兒定下來了。等事後一想,珠兒是他的嫡長子,這親事千萬馬虎不得。賈政一時覺得李家家世比不得榮國府,一時又覺得李守中是他故交,這事兒既然答應了就不好隨便反悔……左思右想沒有頭緒,賈政就鄭重其事地去回了賈母——這二貨還拿榮國府自居呢,真計較起來,李守中的官位不大,但人脈勢力卻很廣,至少比賈政有用多了。
人無信而不立,賈母不好隨便駁了兒子的面子,也仔細將這事在心里過了一遍,這一想,便覺得十分可行。
若是珠兒有了國子監祭酒這一門岳父,日後在官場上和人論起交情來都方便了好些——畢竟很多官員都曾在國子監祭酒手下念書呢!而這些正是賈府所欠缺的。坦白地說,早幾個月王夫人給賈珠相看媳婦時遭到的冷遇讓賈母稍微警醒了一些,她也知道要給賈珠娶個高門大戶的媳婦,只怕會自取其辱。就算明年珠兒能高中狀元,他若是娶個功勛之家的女兒,說不定岳家的助力還沒有李家大呢!要知道,如今可有多少功勛世家如賈府一樣在官場上使不上勁的!
以林如海來舉例子,當初林如海得娶賈敏,在賈母看來,賈敏是低嫁的。可說句實話,賈府在林如海的仕途上的確沒幫上什麼忙——其實還是幫忙的了,宣正帝也不是一開始就十分信任林如海的,不過是看在老國公的面子上,等後來才慢慢真正器重林如海,賈府的作用便消失了。而這些都是賈母所不知道的。她所認為的助力就是能不能在官場上說上話。少不得等林如海高升了,賈府還要反過來仰仗女婿這門助力。
賈母將這些都仔仔細細盤算了一遍,再說,她還是有另外的私心的。在她看來,珠兒媳婦的地位不用太高,免得等她百年去了之後,做嫂子若是心大,會虧待了寶玉。
——由此可見,賈母雖然也看重賈珠,但她最疼的還是寶玉。當日賈琳成親的時候,賈母特意把賈珠召回了去給賈琳陪坐,但寶玉都被她帶來了杏林胡同了,都沒有讓寶玉去陪坐。只因為,賈母覺得賈琳是沒有那麼大福氣的,不願意委屈了她的好寶玉!
于是,在賈府帶著兒媳婦邢夫人和孫媳婦王熙鳳參加了兩次宴席之後,眾人就听說賈府二房嫡子的親事定下來了,正是李祭酒家的女兒。
消息傳到王夫人那里去的時候,她還在僻靜的佛堂里撿佛豆,好容易撿了一簸箕,手一抖,豆子就灑了一地。
王夫人抬眼瞧著這冷冷清清的佛堂。
賈政是個耳根子極軟的,以前有王夫人小心奉承著還好,如今王夫人被罰來佛堂撿佛豆,也不知道是賈母特意提點了什麼,還是趙姨娘那個賤人見機挑撥了什麼,總之,賈政這些日子仿佛徹底冷落了自己的夫人。
她的珠兒就是公主都娶得!如今卻只給他定一個四品小官家的女兒!王夫人只覺得心里大恨,她嫁到賈府已經快二十年了。侍奉婆婆,敬重丈夫,生兒育女,打理家業,自問一直兢兢業業、小心謹慎,如今就因為一個出族的庶子,賈母、賈政卻這麼落她的面子!連親生兒子的婚事,都仿佛要避開她去似的!王夫人緊緊攥著拳頭,那保養得極好的指甲硬生生折斷了幾根。
好,好得很啊,一個小家小戶出來的媳婦,別說這樣的岳家能給珠兒帶來什麼助力,少不得等日後珠兒為官做宰的時候,反而還要拖了後腿!心里大悲大怒,王夫人面上反而越加不聲不響,她慢慢地將地上的蠶豆都攏在一起。如今,元春為了那些虛妄的榮華去了宮里,前途未卜;珠兒的親事也定了,少不得真要迎一個不得心意的兒媳婦進門……待到寶玉長成,她絕對不會讓府里把寶玉的大事也給耽誤了!
因著賈珠要娶媳婦的緣故,王夫人這個做婆婆的總要出來交際,再讓她「靜養」不好。過了幾日,賈母大發慈悲,免了王夫人每日的禮佛。
但王夫人卻仿佛真的越發虔誠似的,她每日依然花了很多的時間待在佛堂里,手腕上的金鐲子也換了帶了禪意的古樸佛珠,衣服更是越穿越顯得深沉了。而且,王夫人既然出來了,卻沒有要走王熙鳳手上的差事,倒像是真真萬事不管似的。連著趙姨娘囂張鬧騰了幾回,王夫人都沒有下狠手罰她,時間一長,伺候的人無不稱王夫人是個慈和的,趙姨娘越鬧,就越顯得她潑辣難纏上不得台面。
倒是邢夫人和王夫人打了這些年的擂台,私底下悄悄對王熙鳳說︰「我瞧著她就不像是個念念佛就能念成菩薩似的人……如今看著她那古井無波的樣子,我反而慎得慌。」
而這些事情,賈琳都不知道。他如今已經慢慢嶄露頭角,幾首即景而作的詩詞,幾次一蹴而就的駢文,再加上適時的推波助瀾,竟然叫他得了一個文瑾公子的雅號來。賈琳還沒有到取字的年紀,這個「瑾」原是美玉的意思,既合了他本名中的「琳」字,又贊了他的品性。
漸漸的,倒是沒有人再叫賈琳「賈弟」或者是「琳弟」了,不熟悉的叫他一聲「文瑾公子」,熟悉的就只叫他「文瑾弟」。
這日,等賈琳從外面歸來,府里竟然來了一個貴客。
作者有話要說︰王夫人進化了!
這個時候應該是沒有公歷,只算農歷的吧,所以八月秋高氣爽應該也沒有用錯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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