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州府,位于魯西南,境內魯、沂、蒙、尼四山橫陳,重巒迭嶂,千峰凝翠;沂沭河纏繞其間,縱橫交錯,碧水如練,府衙所在地就在蘭山縣城。
沂州山地眾多,土地貧瘠,然享有鹽利之便,過手的銀錢比魯中的一些府州倒還是多些,所以府衙經多次修葺,規模日漸宏大,門楣高聳,左文右武,前堂後寢,書簡房、招稿房、稅課司、軍糧廨藏身其中,門口兩尊張牙舞爪的石獅,顯示出無限權威,令過往的行人無不側目。
多日來閉城大搜檢,使得城內居民人心惶惶,人們沒事輕易不出門,衙門自然也是冷落安靜。日進午時,門官洪久財憊懶的守在門口耳房里打著瞌睡,他是知府洪玉笙的本家堂弟,在鄉里原本只是個游手好閑的閑漢,牽著堂兄的衣襟,成了府衙的把頭,實際上就是洪玉笙的貼身跟班,如今在沂州府里也是人人巴結的對象了。別人看他高高在上羨慕不已,誰知道他也有吃苦的時候,自從欽差大臣蘇敏在沂州失蹤後,一連七日,沂州地界幾乎被翻了個底朝天。康時勤拿著巡撫衙門的關防,儼然成了沂州的大知府,今兒一個憲牌,明兒一個飭令,支使著洪玉笙里里外外團團轉,這七日來把沂州的下屬州縣幾乎個個都跑了三遍,比平日里一年跑的路都多,多數都是白天到地界處理公事,晚上接著趕路,堂兄洪大人路上還可以在轎子中眯一會兒,可憐他洪久財,事事前後都要跟著,他可是連著七日七夜身子沒有沾過床。這不,昨晚他們趕了一夜的路,天蒙蒙亮的時候才趕回州府,現在堂兄在內宅補覺,他卻不得不在耳房候著。這是因為。一回到沂州洪玉笙就得到省城的快報,巡撫左大人已經出發。原來,蘇敏失蹤後的第三日,姚秋山等人搜尋還是毫無進展,康時勤不敢再隱瞞了,忙將消息報與巡撫左清易知道,左清易聞訊後大驚。用八百里加急將奏折上報京城,自己向藩台草草交待了些日常公務。匆匆快馬趕往沂州。
因左清易隨時都會到沂州來,洪玉笙不敢怠慢,吩咐洪久財在城外各個路口布下衙役,假如巡撫大人來了要馬上通報。左清易不喜地方官員迎來送往,所以山東官員就投其所好,都是在城門口迎接,一方面禮數上不欠缺,另一方面也顯得勤于政事不是溜須拍馬之輩。
忽然從外面傳來一陣呼喝聲將洪久財從夢中驚醒,他急忙睜開惺松睡眼探頭一看,府衙門口停了一桿大轎。轎身寬闊,比知府的綠呢八抬大轎還大了一圈,前後共有十二名轎夫,紫檀木的轎身不知漆了多少遍,油光鑒人。緋紫竹絲纏繞其間,豪華奢侈之外,又通透又涼快。洪久財知道在沂州能坐上這頂轎子的除了許逸濟就沒有第二人了,果然轎簾掀開滿面憂色的許逸濟哈腰出來,急急往衙門里闖。
洪久財是被許家銀子喂熟了的,平日里他定是笑著往里迎,今日可不一樣,洪玉笙睡前吩咐了,來人誰也不見。雖說他和知府大人是親戚,可這位堂兄的脾氣他洪久財是領教過多次的。所以,這次他滿臉堆笑的迎上前去給許逸濟打了個千兒道︰「喲,這不是許老爺麼,衙門里事多,小的可是有日子沒到貴府上請安了,這里小的先給您……」許逸濟知道洪久財是知府洪玉笙的心月復,如果是平日他一定拉著他寒暄幾句,可他今日心中有事,急急的打斷他的話問道︰「知府大人回來了麼,我有急事見他
洪久財陪著小心答道︰「為了查欽差大人失蹤的案子,我們大人連著在外面跑了七天七夜,剛回來歇下,等下還要去迎接中丞大人,事先吩咐了誰來了也不見,還請許老爺擔待
「什麼左中丞要來了麼?」出了這麼大的事,許逸濟明知左清易一定會來,可事到臨頭不免還是有些慌張。
「是啊,我們在省城的人用飛鴿傳信說,中丞大人昨日下午就騎快馬出發了,估模著今日晌午前後就可以到,許老爺還是先回府去吧,等大人見過中丞大人,小的一定給爺報個信
許逸濟急的擺手道︰「不行,我有急事,要趕快見到知府大人,你快給我通報
「這……」
看洪久財身子不動面露難色,許逸濟冷笑一聲說道︰「怎麼?知府大人如此怕左大人,難道就不怕穆中堂麼,咱可是為了穆中堂的差事才來請見的
听到「穆中堂」三字洪久財打了個寒戰,他知道堂兄洪玉笙本是前首席軍機曹振庸的門生兼同鄉,曹振庸敗勢的時候,他正好在家丁憂守制,穆彰阿當上首席軍機後,他又走穆彰阿的門路,重新補缺當上了沂州知府。前年洪玉笙帶著洪久財到北京述職,人一到京還未覲見,就首先到穆彰阿府中拜見。洪久財一直認為自己見識廣,到了穆府門口洪久財算是知道了什麼叫候門深似海。
這里人來人往,綠呢、藍呢的官轎一直排出了胡同口,藍頂子、水晶頂子的官員比比皆是,也不乏紅頂子的官員出出進進。洪玉笙將五千兩的銀票和拜貼送了進去,在冷風中等了老半天才被人叫進,洪久財跟著洪玉笙在穆府中左一轉右一繞,里面的威勢讓他不敢肆意觀看,只是低著頭跟著走,直走了好半天才到地方,見面的竟然還只是穆府的師爺,听說是姓程,說了沒兩句話就被打發出來了。以前在沂州的時候,洪久財以為堂兄是老大,許逸濟是老二,他怎麼著也算老三了,沒想到到了京城他們連台面都上不了。
听許逸濟搬出了穆彰阿,洪久財不敢怠慢,忙進去叫醒了洪玉笙。洪玉笙雖然被吵醒很不耐煩,但他也知道許逸濟的背景,當下洗了把臉就出來相見。
洪玉笙出來的時候,許逸濟正在後堂如坐針氈,因蘇敏的失蹤是因自己而起,不管結果是怎樣,他都月兌不了干系,所以許逸濟一見面就著急的問道︰「大人,不知這幾日,欽差大人失蹤的案子有什麼結果了
洪玉笙平日很看不起面前這個許逸濟,他胸無城府,見了面就吹噓穆中堂是如何看重他們兄弟,仗著自己有些錢和後台,對州府下面的官吏頤指氣使,有時也不買他這個知府大人的賬。這次許逸濟牽扯上了欽差大人失蹤的案子,洪玉笙暗地里不免的有些幸災樂禍,听許逸濟問起案子,他不慌不忙的打了個哈欠,又喝了口茶漱漱口,才說道︰「這些日子可真把本官給累壞了,莒州、蘭山、郯城、沂水、蒙陰、日照、費縣這一州六縣跑了好幾遍,山上山下的忙的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說完他有又打了個哈欠。
許逸濟心中有事,沒听出來洪玉笙語氣中的不滿,又追問道︰「大人可有什麼收獲?」
洪玉笙哈哈一笑道︰「有收獲,收獲還不小呢!說來也多虧老兄幫忙
「我?!」
「我們沂州自清剿紅陽教殘匪以來,境內的大股土匪早已被打散,只有一些小股土匪散布在深山密林里小打小鬧,官兵簡直拿他們沒辦法。這次幸虧欽差蘇大人被你搞得不見了蹤影,那個康時勤和蘇大人手下的參議道姚秋山像是瘋了一般,幾日來不吃不睡,指東打西,我雖也辛苦了點,但實在是收獲不小。那個姚秋山真是不簡單,他從濟南調來些新軍營的兵丁,這些兵精的一個個像是土行孫,他們來沂州不過兩三天,就把各處的小股土匪藏身地打探的一清二楚,有他們帶路,我們的駐防綠營捉起土匪來,像三個指頭抓田螺——一抓一個準。呵呵,現在我沂州真正是全境無匪了,今年吏部考評,一個‘卓異’看來是少不了的啦!如此說來,不是要多謝老兄麼?」
許逸濟這才听出洪玉笙話中帶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直想拂袖而去,又想到此來的目的和臨來前程運來的交代,沒奈何強壓了壓心中的怒火,冷冷的說道︰「兄弟的確是流年不利,衰運當頭,不小心驚了欽差靖毅貝勒的大駕,不過要說我許家從此就敗了,許某可不敢苟同。先不說咱這是為了抓私鹽販子,也是符合朝廷律令的,到哪里都有話說。單說咱這里每年為穆中堂籌措的近百萬兩白花花的鹽課孝敬,如果這條財路斷了,您說穆中堂他老人家舍得麼。哼哼,據我所知,那靖毅貝勒好像與穆中堂是面合心不合,還請洪大人想想這頂烏紗是怎麼得來的,不要自外于穆中堂喲!」許逸濟雖讀書不多,但多年在商場和官場混,這點詞鋒還是有的,他說完斜眼瞟著洪玉笙。
洪玉笙听了許逸濟的話不免一驚,對他已是刮目相看,心中暗責自己表露太多,他尷尬的笑道︰「許老兄太見外了,開個玩笑,開個玩笑,老兄是來問搜尋欽差大人的情況吧?唉,這次土匪的確抓了不少,可審問來審問去,就是沒有欽差大人的消息,這麼多天了,我看是凶多吉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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