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站在水桶邊,用手比了比,她才比齋堂的水桶略略高了那麼一點。齋堂的大叔還算好心,給她挑了一根最輕的扁擔。
看她挑著空桶都晃晃悠悠的架勢,大叔擔憂地再她身邊囑咐道︰「一路小心……」
千羽心里一暖,心念,這世間上還是有好心人的。還沒等暖完,卻又听大叔粗獷的嗓門兒喊道︰「小心我的桶,千萬別摔壞了!」
「想不到這仙界也是人情冷暖,世風日下啊!欺負小女孩都不會內疚的……」
她擰著眉毛,套用父親的一句口頭禪,為「懷孕」師兄和齋堂大叔做了批注。
從齋堂去到藍水河,要穿過靈翠山廣闊的修真常駐區,然後再穿過無人的山林區,再穿狹窄的「一線天」石壁縫隙,再往沿著峭壁上的山道走一段,才能到達兩岸都會覆著積雪的藍水河。
她跟崔敏宜打听了一下路線,直覺前路漫漫,任務艱巨。
雖然一大早就出發了,可單從中環靈翠山走到藍水河就花了半日。在藍水河打了水,她手指頭都快凍得沒知覺了。打好兩桶滿滿水的,她試著挑了一下,挑不起,撓撓頭,把水倒了三分之一回河里。然後再試著挑挑,還是挑不起,又倒了一半回河里。這下終于勉強挑得起來了。結果一挑起來,站立不穩,自己就在岸邊的積雪上滑了一跤,水濺了一身,凍得她直發抖。
手肘蹭破了皮,血點滲了出來,粘在衣服上,又冰又痛。
千羽看看四周,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冷冷的山風刮著耳朵吹過。打小被家人捧在手心呵護備至,哪里受過這等委屈。
她蹲在水邊,鼻子一酸,忍不出小聲哭了出來,眼淚落在藍水河里,結成了冰,浮在水面,像一顆顆銀豆子。
哭了一陣,千羽覺得傷心也沒用,在這清境,也不會有人可憐她,這才收斂了傷心。重整旗鼓,新打了兩半桶水,小心翼翼地沿著石階往回走。
千羽吸吸鼻子,寒涼的山風在鼻腔中打轉。她望著茫茫遠處,想想自己為什麼會在這里。腦子里突然憶起女乃娘脖子上涌出的血水浸潤著她的指尖的感覺……
與那可怕的一晚相比,其實現在,也並沒什麼大不了,她突然覺得。
心中似乎又鼓起了勇氣,她臉上一凜,咬咬牙,自言自語道︰「哼,我童千羽從來就沒有認輸的道理!」
甩甩頭,她腳下加快速度!
雖然兩個桶都只有半桶水,可還沒走多遠的路,千羽就覺得腿跟灌了鉛一樣,越發沉重,腰也像要斷了一樣,痛得直不起來。
挑著挑著,兩個桶的桶底就與地面持平了。
一身汗,一身泥,累得她連氣都沒喘勻過,死命咬著牙,終于將兩桶水成功弄回了齋堂。
還沒歇兩口氣,卻見卓連運倚著膳房外的門柱,一邊磕著瓜子兒,一邊以不屑地皺眉看著她。
「小十三,你這是挑水呢,還是拖水呢?」
她沒出聲,只是回瞪了一眼。
齋堂大叔幫她幫水倒進缸里,一眼見到被磨損得不像樣的桶底,滿眼寫著肉疼。
「小十三,能愛惜下我的水桶麼?看,這都糟蹋成什麼樣了?」
千羽瞪著大眼楮,沒出聲。其實她挺想跟大叔回一句︰
「大叔,你能愛惜一下小姑娘麼?你看我都被槽蹋成什麼樣了,你還嘮叨我……」
然而卓連運這位「地獄天師」悠哉地站在一旁邊,她實在不好發作。
她不說話就算了,沒想到卓連運還不依不饒。
「這只能算半擔,還有十九擔半,小十三,再接再勵啊,接著挑!」
說完,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碎,事不關己一般,一甩衣袖,瀟灑地離開了。
望得他的背影,千羽氣得是直咬牙。
「再接再勵?哼,接你個狗尾巴花啊!」
「喂,小姑娘家家的,不要說髒話!」
齋堂大叔好笑地拍著她的頭。
千羽也不管自己身上濕漉漉的衣服,氣呼呼地挑起空桶,頭也沒回地往門外走。
「狗尾巴花不算髒話!」
「喲,這小十三,個頭不高,性子倒挺烈的!」
怨火中燒,氣在頭上,不知不覺是腳下生風。
一邊詛咒「地獄天師」卓連運,早日升仙,早日懷孕,連生十八,個個女娃!
一邊卻還是乖乖再次來到了藍水河邊。
這次她干脆裝了兩桶滿滿的水,挑也好,拖也好,開始連忙往回趕。太陽已經往西行了,要是趕不回去,連晚飯都沒得吃了。
可惜,就算趕回去,晚飯也還是沒有了……
情緒不佳時,她更容易餓。
好不容易連滾帶爬地趕回去,早已餓得頭昏眼花的千羽匆匆端著空碗,想跟齋堂大叔討點粥。可齋堂大叔一打開盛粥的木桶,里面連一滴米湯也沒有了。
千羽盯著大叔,又看看空桶,兩只眼楮里水氣直冒。
大叔被看得實在心虛,可也只能攤著手︰「九師叔祖說了,你要挑不完水沒有晚飯吃……我不能違令啊。再說,就算你挑完了,都這個時辰了,錯過了飯點,我想幫也幫不了你呀……」
又累又餓又渴,就算逃難也沒有這麼遭罪過。千羽拿著空碗,憋著嘴,一言不發地坐在膳房門口的台階上,看著大叔鎖好門,默默地離開。
一人對著一個空碗,坐在空空的後堂台階上,想起了疼她的爹娘,再看看此情此景,別是一番淒涼。憋不住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滑落到手中空碗里。
端著一碗眼淚,越發止不住心里悲愴,她最終還是再也忍不住了,放聲大哭起來。
女孩子的委屈,一旦發作起來,後果是很驚人的……
那一晚,哭聲淒厲,響徹天宇。住在靈翠山的清境弟子,人人都被這肝腸寸斷的哀嚎,震撼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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