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著外面淒愴的哭聲,卓連運自然是最睡不著的那個。輾轉難眠半晚上,最後只得敲開鄰舍的門,找秋君洛秉燭對奕。
「九師兄,睡不著?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秋君洛穿著中衣,披了件青色外袍,眼下一圈淡黑,想必也受害者無疑,口中的話語自然不會十分和善。
卓連運辨解著︰「讓她挑水那是幫助她學會氣沉丹田。不會聚氣的弟子又不止她一個,其它人挑水也挑得妥妥的啊,沒想到她那麼不濟,才一天,就哭成這個樣子!」
「師兄是不是從來沒教過女弟子?」
「男弟子和女弟子有什麼區別,還不是一樣教?」
「那你就錯了,你沒听過麼,男人屬金,女人屬水。對男弟子,你可以千錘百煉,可對心思細膩如綿的女弟子,你再以同樣方式對待,那很容易傷人家的心了。讓女人傷心,那可是男人的大忌。傷心的後果,喏,你也見到了,哭給你看,一不小心就是洪水泛濫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講的不就是個眾生平等麼,又何必在男女區別上多做講究?要我對她偏心,那就是對其它弟子不公平
「既然師兄你主意已定,那又可必找我來抱怨?既然有抱怨,那其實在師兄心里,對自己磨煉小十三的方式,還是多少存有疑慮的,不是麼?」
「……」
「十三再怎麼調皮,也終究是女孩子,女孩子始終是很要面子的。這招,對男孩子,可以叫做磨煉,對于女孩子,那叫折磨!讓人家挑水就算了,可山路那麼遠,還要挑滿二十擔,就算是凡間的成人也難辦到這事,你讓她去做?這不是存心告訴她,我就是還不讓你吃晚飯麼?對一個小女孩子這般殘忍刻薄,到顯得師兄你太小氣太缺德。長此以往,很容易遭天譴滴!」
「有這麼嚴重麼?」
卓連運不可置否地盯著秋君洛。
「你不知道麼,古人有雲,唯女人與小人難養也。別說我沒提醒你,看小十三,那可是個集女人與小人為一體的奇人,你這樣欺負她,唉……我只能對你的未來情表堪憂了
卓連運手一抖,黑子沒執穩,「啪」一聲落在中元。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秋君洛臉上一喜,趕緊以白子封口,連追帶打。
「看,天譴!這實乃是天譴,對吧?要不是天譴,我還難得能贏你一回呢!」
卓連運盯著即被吃空的棋局,滿臉黑線。
「不至于吧?」
窗外的哭聲還在持續,越發的婉轉悲涼。
秋君洛側著耳朵傾听,意味深長地嘆一句。
「至不至于我不清楚,但我覺得,這天譴恐怕還不止這一著啊!
「此話怎講?」
「你想,我仙界女子大都慈悲為懷,看你這不遺余力的虐待一個天真可愛的小姑娘的行為……怕是以後想找個雙修的對象,可就難咯……」
「不會那麼嚴重吧?」卓連運猛地跳了起來!
「信不信,由你咯!唉,我困了,先睡了!」難得贏了一局,秋君洛不敢戀戰,捂著被子一頭倒在了榻上,在被子里嗡聲嗡氣地說︰「出門幫我把門帶上啊!」
抱著棋盤,回了房,卓連運越想越不對勁。秋君洛這麼一分析,加上那窗外的哭聲,悲慘淒絕,連綿不斷,撕心裂肺,卓連運感到每一嚎都像一把尖刀,扎得他心驚肉跳。
「不就餓了一頓飯而已,至于麼……」
卓連運覺得,自己明天還是應該請這位能嚎的小師妹,吃頓好的,說點好話,安慰安慰,免得在眾女仙處落得虐童的差評。
好容易,挨到清明鼓敲響。然而哭聲還在繼續。
心中大驚,暗覺不妙!完了,難道把人家孩子給折磨瘋了?
卓連運頂著一輪熊貓眼,也顧不上梳洗,御風直奔哭聲來源地——齋堂。
一進了齋堂,卻見到千羽坐在膳房外面的台階上,就著清粥,啃著剛蒸好的饅頭。
那饅頭,米粥都是齋堂大叔提早了半個時辰過來趕出來的。看大叔一輪熊貓眼,不用說,也沒睡好。
再看台階上的小姑娘嘴里塞滿了食物,兩頰鼓鼓地,雙頰紅粉,兩只大眼顧盼有神,精神奕奕。
卓連運臉皮子抽動著,心道,這小姑娘真心不簡單,嚎了一夜,還這麼有精神!
「嗚……哇~~~~」
正在驚訝中,突然又傳來一聲哭聲!
再看向千羽,她嘴巴塞得鼓鼓的,哪來的功夫哭?要不是她在哭,那是誰在哭?卓連運心中愕然。
只見千羽揪了幾小塊饅頭碎,攤在手里,視線看往房頂上,不知朝誰講話。
「行了,我承認你厲害了,但你都叫了一晚上了,累不累啊?吃點東西不?」
卓連運正要上前問個究竟,卻听哭聲戛然而止,一只紅色的影子啪啦啪啦從他頭上的房頂飛了下來,站在千羽的肩頭。
卓連運定楮一看,紅色的影子,居然是本應在楓霞林守林奇獸——仿!聲!鳥!
「小、十、三!你……你……居然抓仿聲鳥來幫你替哭?」
擔心了一夜沒睡,一早起來卻是這個場景。卓連運真是氣得張口結舌,指向千羽的手抖如風中樹葉。
千羽歪著頭,無辜地啃了一口饅頭,盯著他。
「這,不關我的事兒啊……」
好吧,于是前情回放至前一天的傍晚。
千羽正坐在台階上哭得正傷心,嚎了半個時辰之後,發現仿聲鳥不知從什麼時候飛到了房頂上,一直看著她。
千羽抽泣地說︰「看什麼看,沒見過人哭啊!有本事,你也哭啊!」
于是仿聲鳥紋絲不差的把她的哭技學了一遍。
這像在嘲笑她哭鼻子一樣,她不樂意了。小孩子性子一上來,她便有點賭氣的說︰
「才哭兩聲就了不起啦,有本事哭一晚上看看啊!」
結果不甘心再敗給千羽的仿聲鳥,就制造了一晚讓清境弟子不得安眠的鬼哭神嚎。
它這一哭,連綿不斷,一開始還持續了半個時辰。千羽被它一鬧,早失了繼續哭的興致。可沒想到千羽不哭了,仿聲鳥卻停不下來了。它像是扛上了她,鐵了心要跟她一拼到底了!
千羽怕它嚎得太久,吵了人家睡覺,覺得終究不太好,于是想制止它。
但是仿聲鳥是種很有個性的鳥,你越叫它不要說了,它就會越說的起勁。所以千羽的制止,就等于反向鼓勵它再接再勵,千萬別停。
千羽見制止無果,太晚了又找不到人幫忙,只好先回了自己在女舍的單間,用棉花堵了耳朵睡覺去了。因為勞累了一天,睡眠質量是相當的好,所以她是那晚唯一能一覺睡到天亮的幸運兒。
卓連運听了她的解釋氣得差點厥倒過去。
「你招惹它干什麼啊?」
「我沒招惹它啊,是它听到我哭,自己來找我的!」
這個貌似天真無邪的小十三,以一種無辜的眼神看著他,卻微微表達著一種挑釁的意思。
卓連運開始深深地認為,這是她的反擊。害他無端端擔心了一晚,原來只她的反擊!真是幼稚的反擊!
他握緊了拳頭,咬著牙,笑了笑︰
「看你今天精神不錯,那再加點量吧!挑水不滿三十擔,今天的晚飯,明天的早飯,你都別、再、想、吃了!」
千羽嚼著饅頭的下巴驟然停下,眉頭一皺,死死地盯著卓連運,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小小年紀,這氣勢到是很驚人。卓連運不由自住地後退了微微的一步。
可她盯了片刻,意外的沒發作,也沒撒潑耍賴什麼的,更沒有哭。只是把手里剩下的饅頭撕成一塊塊,遞給站在她肩頭的仿聲鳥。
「紅丫頭乖,我得去挑水了
紅丫頭?喂,看這只仿聲鳥那麼長的尾羽,人家是公的好麼?卓連運翻了翻白眼,默默地吐槽。
他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敢當面吐槽,免得再傷這個女孩子的自尊心的事實……
而千羽若無旁人般,繼續溫柔地跟仿聲鳥說著話︰
「你多吃點哦,養足了精神,晚上我們繼續比試!」
仿聲鳥快速吃了饅頭,說了一個字,「好」,就展翅遠飛了。
一人一鳥的感情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啊喂?
晚上?繼續?比試?你們這是要聯合對付他麼?
卓連運一想起連綿不絕的哭聲還要繼續,頓時有些想要崩潰了。
這孩子是一個惡魔……秋君洛說得對,招惹這麼一個集女人與小人為一體的惡魔,絕逼就是要遭天譴的節奏啊!
而千羽卻若無其事的伸展胳膊舒張腿,做完了熱身運動,挑起了早已準備好的水桶,向他不冷不熱的一笑,也沒再說什麼,就大搖大擺地從後門走出齋堂,並以一張甜美的笑臉親切地問候著過來齋堂看熱鬧的師兄師姐。
在一旁看夠好戲的秋君洛,這才拿著扇子施施然走到卓連運身邊。
「你今天還打算繼續折磨人家?」
卓連運深呼吸了一口,壓下心中某種不安的預感。
「我還是認為,修行就該不分男女,欠煉的,就該多煉煉!」
「果然是名副其實的‘地獄天師’!啊,我差點忘了跟你說,我剛剛得了一個好消息跟壞消息,你要先听哪個?」
卓連運右眼皮一跳!
「壞消息吧……」
「我剛剛燒清明香的時候,踫到路過的二師姐,她說,她教習的那幫女弟子已經把你列為十大最不能挑的雙修人選之首了,說你對一個小孩子都這般沒有愛心,成親以後肯定不會對女方溫柔,望你以後多注意一點……」
卓連運到抽一口冷氣,勉強維持鎮定︰「那好消息是什麼?」
「另有傳言,說你逼哭長相可愛甜美的十三這一舉動,皆是因為不喜。所以數位有龍陽之好的同門,托懷謹師兄給你傳個話,表示對才貌雙全,體魄魁梧的你很是心儀,問問你有沒有興趣,考慮一下將他們納為雙修的對象,共結秦晉之好……」
「這叫好消息麼?」
「好歹,你還是能找到雙修對象嘛……」
「滾……」
「好,那我去回復懷謹師兄,說你願意
「十師弟……」
「嗯」
「我錯了……」
「知錯就好
「你說得對,世上唯女人與小人難養也,尤其女人與小人合為一體的小女人……這回我真遭天譴了麼?可是……」
一夜沒睡好,卓連運臉若菜色,神情有些恍惚,秋君洛看著他不由得一愣。
「嗯?可是什麼?」
「可是就罰她沒晚飯吃而已,上天就罰我以後都找不到女仙做雙修對象……這至于麼,至于麼?這天譴也來得太猛烈了一點吧?」
卓連運的理智終于崩潰在沒有女仙願意當他雙修對象的殘酷事實面前……揪著秋君洛的衣領狂暴了!!!
秋君洛護著自己的衣領,好不容易才把卓連運的手掰開。
「九師兄,你稍安勿躁!正所謂,陽極轉陰,陰極轉陽。泰極否來,否極泰來。換個思路想想,說不定這就是師兄你能提早應劫,修得仙身的預兆呢?師兄還是要看開點為好!」
「真的?」卓連運愣了一下,總算從狂暴狀態切換回來了,「嗯,說得有些道理。連運多謝師弟提點了!」
秋君洛松了一口氣,打開扇子,撥了撥涼風,一臉笑眯眯︰
「客氣客氣……說不定,經歷此劫,待你順利成仙之後,用不著找雙修對象就能集天地靈氣自行懷孕,最後誕下一位小師佷供我玩樂。若是真這樣,到也是件可喜可賀的好事,你說對麼?懷孕師兄?」
「今天的值殿弟子地掃得挺干淨,十師弟,你可以放心地滾了!」
卓連運側過頭,黑臉鍍霜,一腳踹向了秋君洛這個嘴欠的死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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