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無故改了名字,外人好瞞,尚儀局里這些個一道兒選進來的小宮女卻不好瞞。好在宮里不成文的老例多,尚儀局幾個姑姑商量了一下,索性借著避諱的由頭,給幾個候選宮女都改了名。
「要說這避諱,也是前朝傳下來的老例,宮里宮外都有,其中道理也不用我多說。」徐三娘手里拿著名冊,審視眼前一排排垂手侍立的小宮女,「陛下天恩,御名只避連字,單字行文缺筆即可,為的是臣工子民行事方便。大臣們奏章上這麼樣不妨事,宮外頭人渾說渾叫也不妨事,可咱們奴婢在御前,要是名字和上頭一樣字輩,听起來像什麼話呢?」
她說著指了指顧沅,道︰「就拿她來說。陛下這一輩宗室,都是元字輩,偏偏她的名字也是這個音。要是在外頭,這名字不妨事;在宮里頭,就招忌諱。哪一日踫上個成心挑刺的,故意引人失口,不說犯了御名,就是犯了親王們的名諱,被有心人听見,慎刑司里五十板子,不禁打的,就能送了命!」
「不過爹媽給的名字,也不能胡刪亂改。宮里頭也不容隨便改動,選個相似相近的音,在後面加個字,都使得。咱們宮女的老例,加字一多半都加‘娘’字,好記,也好稱呼。」她說著又一指衛安娘,「像她這樣的名字,就怎麼叫都無妨了。你們且自己想想,有要改動了,想怎麼改動,自己找姑姑遞條子;不想改的也由你,要是復選因為這個被上頭挑剔刷下來,可別埋怨姑姑不教你們。明兒就是復選,今兒下午不教規矩,讓你們松散松散,明兒各憑本事,去吧!」
小宮女們齊齊朝徐三娘矮身行了個禮,各自三五一群的散了伙。衛安娘跟著顧沅回了宿房,手里頭收拾東西,口里也不閑著,沒口子地安慰顧沅︰「姑姑說的是,你這名字得改。你也別不好意思,听阿母說,宮里頭改名字的多了,還有為了討上頭一個高興就改成吉利話兒的呢!你這是迫不得已,外頭阿父阿母也不會怪你,最多,出了宮就改回來唄!」
「我已經想好了。」顧沅道,「以後就叫阮娘,用我干娘的姓,姓胡,就算是個別號,出宮再改回來就是。」
「連名帶姓一起改?」衛安娘瞪圓了眼楮,可下一刻她就自己找出了解釋,「這樣也好,左右要改,索性都改了。不然改名不改姓,萬一哪一日踫上上頭賜名,改得和家里頭人重了名字,又不能不改,心里又過不去,嘔死人了!我听阿母講過,她有個姐妹名字和主子重了一個字,被主子改了名,改的名字和她宮外的佷女一樣,偏偏那是個挑剔的主兒,又不敢辭,她雖然嘴上不說,心里郁了半年呢!」
顧沅的手停了停︰「宮里的人,常常要避諱,改名換姓?」
「也不是。」衛安娘見顧沅感興趣,更是得意賣弄,「听阿母說,這些規矩一朝一個樣兒,時松時緊的,全看上頭。先帝重規矩,單字也要避諱,當今陛下就不一樣。听說陛下登基那年恩科,有個舉子名字和陛下重了一個字,大臣們引先帝時的老例,要他改名字,陛下就沒答應呢!」
「是海州舉子張士元。」顧沅靜靜道,「按例本要更名下一科重新再考,但陛下言道名姓是父母所賜,俱有深意,輕棄有悖人情,便廢了單字避諱的老例,避諱的字詞,也廢除了許多。」
「你倒是知道的清楚!」衛安娘驚訝,顧沅唇邊卻泛起一絲苦笑︰這些本是學宮先生們津津樂道的典故,但凡讀書的士子都耳熟能詳,如今于她,卻好像隔著一層紗,仿佛近在咫尺,卻再也觸模不到了。
「人人都說陛下仁厚,和先帝一樣,也是明君。」苦笑在顧沅唇邊只停留了一瞬,衛安娘並未留心,一邊和顧沅一道熨燙宮衣,一邊按照自己的思路興致勃勃地往下說,「听說這次大考殿試,陛下是要親臨的,要是咱們復選,也能這樣就好了。老一輩人傳說,先帝在世出巡的時候,有人偷眼瞻仰過御容,說是雖然年紀大了,也看得出年輕的時候生得好。陛下登基去郊祀祭天的時候,也有人見了,听說陛下生得比先帝還好些,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兒?」
顧沅的手又停了停︰「陛下也常出宮?」
「听說先帝常出宮,陛下倒沒听說過。」衛安娘想了想,「阿母說陛下三歲開蒙,每日跟著師傅們讀書習武,比外頭士子們還勤苦呢,我這樣傻吃傻玩的,就是到了御前,陛下也瞧不上,要我日後也別想著往上爬,踏踏實實尋個地方當差就是了。」她說著又是嘻嘻哈哈,「顧——胡姐姐你也是一日從早到晚不閑著,人長得好,舉止也好,要是到了御前,陛下肯定瞧得上。要是提拔你做了管事姑姑,可別忘了我啊——我也不挑,就讓我去御茶房里頭,燒一輩子火,又穩當,又輕巧,又有點心吃,好不好?」
如此看來,倒似乎又和自己猜想的不同了。顧沅想了想,索性問到底︰「陛下喜歡文章,想必京里頭的宗室們也都喜歡文章?」
「那是自然。」衛安娘不疑有他,把自己知道的統統一股腦倒了出來,「第一個好文的就是遂王殿下,和陛下同輩,年紀也不大,听說是和老遂王一樣,文才好,人也和氣,踫上善文的小娘子也喜歡親近提拔,就是,就是,」她臉上紅了紅,「就是听說有些不拘禮數。再一個是端王殿下,年紀又大輩分又高,听說府里也有一班人編書。端王府里的轎夫常去我家店里吃酒,說幾位郡主和遂王殿下處得好,遂王殿下那麼好文,幾位郡主應該也不賴。」
端王是先帝堂弟,如今執掌宗令,倘若那十一娘是端王府內出身,倒也有幾分說得通。顧沅心中一一記下,將幾件熨好的宮衣疊齊整了,包好了,抱著包袱剛踏出房門,卻見院門開了,兩個小內侍引著一個年輕男子進來,忙在廊下停住。
那人相貌生得不壞,眉目開朗,唇角含笑,只是才二十五六歲年紀,已經蓄了一抹短須,顯得有些不倫不類,戴著珊瑚帽頂紅纓金檐大帽,穿著件寶藍流雲羅道袍,手里拿著柄灑金川扇,踩著雙雲頭履,看了看迎出來的幾個尚儀局姑姑,扇子往手中一合,朝著顧沅指了指︰「听說這回進宮里的有遂王的人?本王看她長得不賴,該不會就是她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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