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妃 38第37章

作者 ︰ 林錯

皇帝這一覺睡得格外深沉,醒來時已是申時過半。程四娘隔著簾給皇帝請了安,一邊打帳簾一邊稟報︰「今兒小爺睡得好。听說小爺沒進午膳,寧壽宮老娘娘派人來看了一回,招魏總管去寧壽宮問了話。老娘娘有懿旨,小爺近來操勞太過,今兒不準見人理事,要在殿里好生歇一日呢。」

皇帝睡夢中隱隱覺得殿內有些人聲走動,只是眼皮沉重得仿佛粘在了一處,根本抬不起來,索性不理會繼續睡了過去,不意竟是太後派了人過來,心里既感慨又不安,待司衣服侍著梳洗更衣已畢,便招了魏逢春問話。

「回小爺的話,」魏逢春的口風與程四娘如出一轍,就是兩個眼楮怯生生的,仿佛在寧壽宮里受了什麼驚嚇似的,「才太後老娘娘招了太醫來問話,奴婢也跟著听了一耳朵。太醫正說小爺是心神耗費太過,加之郁怒氣滯,要靜養。老娘娘派人給內閣和鸞儀司傳了話,今兒先撤了膳牌,要小爺歇一歇。從明天起到冬祀,先停一陣子日講,理事見人也不許超過兩個時辰,讓小爺好生調養一陣。听說閣臣們原本還有些不情願,只是听太醫正說小爺若不休養,只怕要犯了舊疾,才也不做聲了。老娘娘說了,她也覺得小爺近來比七月里瘦了些,這陣子問安全免,小爺只管在清和殿里好吃好睡,什麼時候長足了斤兩,什麼時候再去見她罷。」

大朝的時候已經將鄭廷機一案徹底料理明白,幾處賑災的事也都接近尾聲,眼前剩下的多半是些尋常部務,暫時放手也出不了岔子,倒是冬祀時諸王三年一覲,又有承爵考要主持,確實需要養精蓄銳,皇帝仔細想了想,便點了頭,按太後的意思,令奏事女史將奏折收過一邊,轉臉見魏逢春抱著拂塵侍立在一旁,依舊有些六神無主,便朝他道︰「可是母後說了什麼?」

魏逢春一個哆嗦,卻不答話,只勉強擠出個笑臉︰「老娘娘吩咐御膳房照寧壽宮的例,給小爺備了桌膳食,小爺可要先進一些?」

太後性情最重規矩,想必這一次魏逢春吃了苦頭,皇帝心中了然,便也不再追問,從從容容進了膳,眼看著到了掌燈時分,顧沅卻一直不曾見,隨口道︰「阿沅歇下了麼?」

魏逢春應聲一個哆嗦跪在地上︰「回小爺的話,老娘娘說顧小娘子和李女史侍奉得不好,要——」

他還在吞吞吐吐,皇帝已經站起身來︰「要什麼?!」

「要重新學了規矩再到御前來——」

「你怎麼不早說?」皇帝又驚又怒,立時吩咐傳輦。魏逢春一面叩頭,一面攔阻,「小爺,小爺,太後老娘娘招人過去的時候還有話,說是教訓了晚上就送回來,如今宮門眼看就要下鑰,小的已經派魏蓮去打听了,小爺先等等消息?這麼著興師動眾,到時候不是更對顧小娘子不利嗎?」

他情急之下說得直白,皇帝怔了怔,唇邊突然現出一絲冷笑︰「除了你和崔成秀兩個,沒事兒拿安神湯的規矩算計她,還有誰這麼膽大包天?」她回身在羅漢榻上坐下,看了魏逢春一眼,「朕這些日子朝務忙,無暇他顧,雖然發了話,要你們好好照例她衣食茶飯,卻也從不曾過問,這是朕的過失。今天得了空兒,你把阿沅近來的情形從頭到尾說給朕听,漏了一個字,朕查出來,要你的腦袋。」

那一眼幾乎冷到了骨子里,魏逢春嚇得腿肚子轉了筋,不敢隱瞞,將自己所見一一說明,見皇帝臉色漸漸慘白,只拼命往上叩頭︰「奴婢們只是這麼勸說了顧小娘子幾句,也是為了,為了顧小娘子和小爺早日和美,旁的心思,是萬萬沒有的呀!」

「你勸得好,」皇帝微微冷笑,「崔成秀也是天天這麼一副說辭煩著阿沅?」

「崔總管與顧小娘子不大見面,只圍著李女史轉。」魏逢春低眉順眼地回話,「他話里話外,都替李女史把攬差使。奴婢私下里想著,別不是想拿李女史跟顧小娘子打擂台吧?」

這句話卻讓皇帝糊涂了,她仔細想了想才若有所悟︰「那個李婉娘?她有什麼——難道只是因為她在殿里守了一夜,朕不曾追究?」

魏逢春打著哆嗦點了頭,皇帝心里頭怒氣一拱一拱,幾乎坐不住,眼見他在自己面前叩頭如搗蒜,恨不得一個窩心腳將他踹出殿去。她知道魏逢春和崔成秀將安神湯的差使指派給顧沅是別有用心,只是貪戀著每日能與顧沅多相處一刻,便也不曾多過問,卻不想原來私底下卻是隨差使奉送了這麼些蠅營苟且的言語伎倆,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何況是顧沅呢?

「以後朕與她的事,不許你們自作主張。」皇帝寒著臉道,「阿沅喜歡練字,就隨她練,不許攪擾。朕練字的時候,你們也敢說這些烏七八糟的話?」

魏逢春听得連連叩頭︰「奴婢明白了!奴婢日後就把顧小娘子當主子一樣伺候,再不敢說些有的沒的了!」

「告訴崔成秀,他也是一樣。」皇帝目光落在一旁的自鳴鐘鐘面上,想了想,又站起身來,「派人再去一趟寧壽宮,一炷香里還沒消息,就去鸞儀司值房取鑰匙,朕親自去一趟!」

「是。」魏逢春捏著汗,在殿門外又張望了一盞茶功夫,才見一溜宮燈朝著清和殿來,穿過垂花門進了院子,眼見顧沅和李婉娘都在其中,又見顧沅雖然臉色蒼白,但步履從容,並不似有什麼不妥,才松了一口氣,抹了一把額上的汗,進殿門給皇帝稟報︰「顧小娘子回來了。奴婢冷眼看著,不像是受了什麼罪,想來老娘娘仁慈,只是教導了一番。」

然而這一番話的滋味,想來也必定不好受。早知道便不該給她安排什麼差使,皇帝放下心來的同時,忍不住又是後悔︰讓她頂著司寢的名頭住在圍房里,雖說名分上不大好听,但沒有差使,就沒了被責難的把柄,遇到今天這種事,不是就能輕易月兌身了麼?

皇帝心里頭悔愧難過,見許嬤嬤進殿卻不露分毫,如平日一般賜座賜茶,問了太後起居,才道︰「朕這里累母後費心了。之前兩個司寢奉安神湯的差使,是朕許了的。近來朝務忙,是朕自己心里有事歇不下,倒是與顧沅她們無關。不如——」

有道是關心則亂,皇帝神色上平靜,言語里卻漏了餡兒。許嬤嬤看著皇帝從小到大,自蛛絲馬跡里便看出些端倪來,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豁然明白,李婉娘在太後面前的那一番說辭多半就是真的了,她驚訝的同時,心里也升起了一絲怒氣︰果然有奴婢是仗著皇帝情竇初開,玩起欲迎還拒的邀寵把戲來了!

皇帝一心在朝務上,對這些把戲不熟,太後與許嬤嬤卻是司空見慣,無非就是個求不得的新鮮罷了,戳穿了其實一錢不值。然而皇帝如今正是情熱時候,並不好直言相告,倒不如直接將那胡阮娘的把戲來個釜底抽薪,許嬤嬤便只朝皇帝微微躬身︰「雖說是小爺點了頭,到底這兩個奴婢也有不周全的地方,老娘娘罰她們頂著宮訓在殿門口跪了一個時辰,奴婢也教訓了幾句,就當揭過了,老娘娘說了,下次再壞了規矩,再一並處置。」

「是。」皇帝立起身听過,一顆心才終于落地,想到顧沅在這樣天氣里跪了兩個時辰,又暗自皺眉,正盤算著派人去御藥房取藥,卻不見許嬤嬤告退,皇帝耐著性子等了一盞茶功夫,終于忍不住,道︰「宮門已經下鑰,朕派人送許嬤嬤回去?」

許嬤嬤胸有成竹,在小凳子上坐得穩穩的︰「老娘娘今兒有旨意,要奴婢在清和殿照料一夜,看看這些奴婢的作為——小爺不會嫌奴婢嘮叨厭煩吧?」

倘若現在硬把人趕回去,便有欲蓋彌彰的嫌疑,皇帝想了想,只朝許嬤嬤一笑︰「嬤嬤說哪里話?朕還記得小時候在寧壽宮歇午覺,嬤嬤給朕講過故事呢!嬤嬤是母後身邊第一妥當的人,有嬤嬤教導,朕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她與許嬤嬤又閑談了幾句,便按著往日慣例傳司浴伺候,許嬤嬤責無旁貸地居中調度張羅,一切仿佛都和往日別無二致,一切又都仿佛和往日並不相同,皇帝沐浴更衣出來,卻是許嬤嬤親自引著自己穿過穿堂,進了隆禧館。皇帝並無睡意,但眼見御帳低垂已經放了下來,許嬤嬤守在殿門口,便也只得微微苦笑,舉手撩起帳簾,忽然瞬間渾身冰冷。

許嬤嬤的聲音卻在耳邊清晰可辨︰「小爺到了年紀,人倫大事總是避諱不得。老娘娘的旨意,既然小爺看著胡司寢侍奉的還好,不如就再近一步,抬舉抬舉她吧!」

顧沅雙目緊閉,一行清淚自眼角滑下,隱入明黃錦被之中,皇帝無意識地松了手,明黃綢雲龍帳自手指間無聲無息地滑下,胸口痛楚惶恐恍惚驚艷融成一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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