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這樣的語氣態度,儼然是受了冤枉,可既然皇帝是對的,難道端王是有意地離間她們母女?太後一時難以決斷,回顧許嬤嬤道︰「既然皇帝說鸞儀司的人清楚本末,就讓她們進殿來對質吧!」說著又訓斥皇帝︰「皇帝跪在那里做什麼,還不快些起來?難道還要在臣工面前丟臉?」
肯說這樣的話,足見太後對皇帝已經信了大半,是以太後雖然依舊聲色俱厲,但殿里人都松了一口氣,皇帝趁熱打鐵,又朝著太後叩下頭去,哀聲道︰「兒不孝,兒惹得母後夜里不得好好歇息,又這樣操心難過,別說是在清和殿,就是在昭乾殿當著群臣給母後賠罪,也是兒的本分。只求母後消消氣保重身體,俗話說母子間沒有隔夜仇,只要母後順心如意,兒跪多少時候都是應當的。」她說著又揚聲吩咐,「崔成秀,魏逢春,去取交椅和腳爐來,老娘娘腿腳受不得涼,如今在這殿里站了這麼久,你們就不知道伺候麼!」
「奴婢們都是笨驢!」崔成秀端著交椅,魏逢春捧著腳爐一溜小跑進來,送到太後身邊安置好了,低眉順眼地賠罪,「奴婢們不會伺候,求老娘娘恕罪!」
畢竟是打小看到大的孩子,說出話來分外貼心,太後在交椅上坐了,紅著眼圈喟然嘆息︰「你們是不會伺候——還不快把你們主子攙過來?哀家記得她打小就沒這麼跪過,又是在這麼冰涼硬挺的金磚上,要是遭了涼落了病癥,可怎麼得了?」
「謝母後體恤。」皇帝艱難地被崔成秀扶掖著起身,踉蹌了兩步,才一瘸一拐地到太後近前,「兒實在沒臉見母後。母後若是還有氣,就打兒消消氣吧!」
「我什麼時候跟你動過氣?」太後嘆息,拉住皇帝的手,「雖說是八歲頭上才到我身邊,可咱們母子倆何曾有過嫌隙?皇帝從小孝順好學,如今眼看著長大成人,哀家每天看在眼里,就是夢里也是踏踏實實的。端王是宗室里頭一位長輩,言語鑿鑿地說你做下那樣荒唐的事,哀家听在耳里,比說哀家自己還難受。如今真相大白,皇帝沒走歪了路,哀家還有什麼可說的?只是皇帝畢竟是處置失措,這樣的事,怎麼就自己瞞下來呢?」
「這種李代桃僵的事,難保沒有近親宗室牽涉在里頭,兒特意囑咐林遠私下里去查,就是擔心貿然捅出去,讓全天下看天家骨肉相殘的笑話。」崔成秀有眼色,端來個小小繡墩,皇帝挨著太後膝頭坐下,仰頭看著太後,依舊一副誠摯賠罪的模樣,「兒想著不多時候便可水落石出,卻沒先跟母後招呼一聲,被小人鑽了空子,兒思慮不周,母後責備的是。」
皇帝這樣把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太後心里隱隱泛起一絲愧疚,拍了拍皇帝手背︰「哀家早說過,皇帝朝務那麼忙,宮里頭難免有疏漏。如今看來,這宮里是不整頓不成了!」她仔細打量皇帝,在暗處時瞧得影影綽綽,如今皇帝的臉映在燭光下,額上的紅腫就格外觸目,讓太後看得眼角一跳,「去招太醫來,皇帝額頭傷成這樣,可怎麼上朝?」
「臣等的意思,不如陛下今日免朝。」鄭鸞和林遠在殿門口候了半晌,听得太後徹底傳了口風,才叩首請罪,「宮禁松弛,是臣等的罪過。」
「這時候還說什麼罪過不罪過?」太後將許嬤嬤送過來的供狀文書看過,良久又嘆息一聲,「先帝知道我不擅宮務,臨終前只叮囑我看顧好皇帝,旁的一概不過問,且由他們去。我一直記著這句話,萬事都不與他們計較,眼看著皇帝平安長成就要親政,心也懈了,沒想到他們竟在這當口逼上來了!阿鄭也是,你們早都拿到了這供狀,到現在還沒個頭緒,任由他們欺瞞哀家?」
「臣惶恐。」林遠從容道,「擅改顧沅入宮文書一案經過臣已查明,經手的宮人有浣衣局管事李文軒、經文廠管事趙榮、尚儀局管事李珍、長史徐三娘、內安樂堂雜役許福子、張小順,內務府有管事許川、呂坤,還有一個掛單在沖雲觀的妖道玄雲子。臣仔細詢查了這些人的安地,出身履歷都無相近之處,可見背後指使之人並不簡單。故此臣一人不抓,一人未動,只在幾人身邊布了人,尋出些蛛絲馬跡來,才知道不止端王,遂王、裕王、慶王、北王、恭王都或多或少牽涉其中,」她說著自袖里抽出一疊文書,舉過頭頂,「這是此案至此的案宗節略,請老娘娘和陛下過目。」
皇帝仿佛是意料中事,接過文書安安靜靜翻閱,太後卻被嚇了一跳︰「這麼多家親王,難道是打算合伙造反不成?端王裕王慶王不說,遂王不是一直陪著皇帝讀書情分最好麼?怎麼也——還有北王,她可是皇帝的騎射師傅!恭王,恭王,他一直在雲州閉門不出,怎麼手竟能伸回京城?皇帝是他親女,他居然——」多年暗中潛伏的巨獸終于露出冰山一角,太後心驚肉跳地幾乎坐不住,「倘若他們敢逼宮——」
「他們不敢。」皇帝合上文書,冷然開口,「兒即將親政,也不會讓他們再逼迫母後。」她說著向林遠道,「看這卷宗里的意思,倒不像是已經結了盟的,朝臣中可有人涉及此事?」
「臣也在詫異,內臣里卷入的不少,朝臣的倒不多。不過,刑部侍郎許志玄仿佛有些嫌疑,臣還在查。」
皇帝頷首︰「他們那麼挑剔,對朕都處處看不順眼,朕的那幾位王叔王兄,只怕更是看不過去。」
這話說得實在孩子氣,林遠知道皇帝為立後一事一直耿耿于懷,只在心里微微一笑,卻听皇帝又道︰「你要朕今日免朝,也是這卷宗里說的‘順鋪棋’?」
「陛下說得不錯。這一次端王不惜親身上陣欺瞞太後,可見圖謀不小。如今不妨順著他們虛晃一招,朝臣里的動靜便清清楚楚了。另外,臣得了消息,有人在冬祀時也有些安排,臣敢情此案一干人等待冬祀後再處置,以免打草驚蛇。」
按制冬祀與承爵考皆在定江口行宮,並不在禁城之內,太後心里更是不安︰「難道還要皇帝親身犯險?要是有個萬一——」
鄭鸞不慌不忙︰「臣與林遠近日正在整頓行宮,排查京營人手,可保御前萬無一失。何況這些個承平親王,」她微微一哂,「飽食終日吟風弄月,只知道暗地里陰謀算計,倘若堂堂正正論起朝政軍務,實在不如陛下遠矣,京營里多半都是久經沙場的持重老將,沒人把他們放在眼里。」
「旁門左道也不能掉以輕心。」太後依舊憂慮,「御前這幾個管事的奴婢都是三年前新提拔上來的,邀寵的把戲倒是精通,可論老成遠不如先頭的老人,要不,再把那些人召回來?」
「這正是臣要提的。」鄭鸞不動聲色,「如此恐怕太露痕跡,不如將幾個人放在御茶房和御膳房里,可確保御前飲食無礙,又不招人眼目。御前起居麼,」她故作思索了一陣,「臣想著若是有一個人可以名正言順地與陛下同起居又不招眼,事事試在前頭,便萬無一失了。」
「皇帝這麼大年紀,放個嬤嬤在殿里照料總不像話,」太後苦苦思索了一陣,見鄭鸞目光有意無意落在龍帳上,立時豁然開朗,揚聲道,「顧沅,剛剛鄭掌印的話你可有听清?你干犯宮禁,本是罪在不赦,如今哀家就給你個贖罪的機會,你可願意?」
皇帝不安地動了動︰「母後——」她一語未了,顧沅已經到了帳外,在十步遠處向太後叩首道,「一切風波,皆因民女一身而起,民女自是責無旁貸。」
「听皇帝說你對她不假辭色?」人的心思實在是復雜得說不準模不透,雖然惱火皇帝被迷了心竅,可知道顧沅對皇帝無動于衷,太後心底竟對顧沅一樣惱怒起來,板著臉上下打量顧沅,如墨長發披在背後,更顯出一張臉溫婉秀麗,雖說如此,這樣的相貌,皇帝也不是配不上,怎麼竟敢大逆不道地瞧不上元嘉呢?「你供狀里聲稱早有婚約,如今哀家也不理會是真是假,只有一樣,你若是接了這差使,這陣子就得頂著司寢的名頭留在御前,若是被旁人看出什麼破綻,誤了事,哀家可不饒你。」
「臣自當盡心竭力。」
「皇帝朝務忙,體氣也不算結實,倘若你服侍得不好,惹得皇帝起居無節,飲食荒廢,哀家一樣不饒你。」
眼見顧沅又叩下頭去,皇帝臉上泛起紅暈,囁嚅著向太後道︰「兒不用她服侍起居——」
剛剛皇帝處置朝務明明還是果斷清明,怎麼踫上宮中內務,就這麼優柔寡斷呢?太後心里對顧沅愈加不悅,看了皇帝一眼,只不加理會︰「我知道元嘉的性子,不是會強逼于人的人。就算你與她同起居,彼此都是女兒家,也無礙于你的名節。如今你在人前還是胡阮娘,待事了出宮,哀家自會替胡阮娘處置後事,徹底還顧沅一個清白。只是日後出了宮,御前之事,你終身不許提,倘若提了,便是死罪,如此,你可願意?」
就算咬死了胡阮娘與顧沅毫不相關,但在御前毫不避諱地走動,又有許多有心人看在眼里,總歸有紙里包不住火的一天,皇帝實在忍不住,低聲向太後求情︰「母後,不如讓她依舊只留在清和殿里——」
「臣自當追隨御前,不離半步。」顧沅肅然朝太後一拜。就算是皇帝秋毫無犯,在御前這樣服侍,倘若被旁人知情,只怕無人會相信自己與皇帝清清白白,在宮里那麼多日子,顧沅時時刻刻小心翼翼,只是這一刻,她卻將之前的種種顧慮擔憂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士為知己者死,皇帝全心全意地維護于她,除了同樣拼盡一切地保護皇帝,她還有什麼能作為回報的呢?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周末總會睡個懶覺神馬的,
以後周末的時候,諸位大人還是不要起太早了b
終于小顧攻略第一步達成,在下真是松了一口氣。前頭有大人問在下本文的篇幅,在下只能說,
最初寫的時候預計是15萬字,寫到後面發現要寫20萬,現在,默,我會盡量在30萬字內結束的。
為什麼在下的主角都這麼難攻略呢?為什麼中間環節這麼多呢?
如果諸位大人覺得進度太慢的話,是不是還是干脆省略過程直接結局更合口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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