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妃 第60章

作者 ︰ 林錯

冬狩最終是以大宴結束的,場面極其盛大。君臣接連盡歡三日,外藩使臣們啟程歸國,大駕也返回行宮,主持承爵考的文試。御營五更拔營起身,掌燈時正好到了慶王府的莊子上。接駕規格是事先早演練好的,打頭是管事,後頭是一干莊丁奴婢,都候在莊子門口,見了御駕便齊整整跪下三跪九叩山呼萬歲。

皇帝心情極好,笑吟吟地在馬上用鞭子指了指︰「天兒冷,都各自起來辦差去吧。」說著又向慶王道,「今天算是家宴,王兄也不必太過拘禮。」

事到臨頭,才知道舉重若輕是件天大的難事。慶王面上輕松,內里卻緊張得手微微發抖,又擔心皇帝看出什麼破綻,咬著牙強繃出個笑容來︰「君臣分際如此,臣雖好武,可不想被旁人說成是不識禮數的莽夫,還請陛下成全了臣吧。」

皇帝微微一笑︰「怎麼成全?王兄莫非要在即席作詩論文?」

「那也太費心思,臣怎麼做得來?」慶王引導皇帝進了正廳,廳上席地鋪了紅底白心八寶如意地氈,中間大火盆上架了一個極大的銅盆,內注滾水,里面飄著許多漆盤,盤上放著各色酒杯,皇帝在居中的黃綾雲龍紋坐氈上坐下,朝銅盆里看了看,莞爾一笑︰「朕只听說過酒池,卻沒見過,不想今日在王兄這里開了眼界。」

皇帝臉上只有好奇,沒有半點戒心,慶王松了一口氣,看著皇帝身邊的幾位重臣也毫無芥蒂地落座,才徹底放下心來,在皇帝下手落座,又向皇帝和眾人解釋︰「臣怎麼敢做那樣的事?不說被御史知道了嗦,就是太後老娘娘知道了,也饒不了臣。這不過是臣的一個幕僚想出來的一個酒令花樣兒,漆盤底事先寫了各色謎語和對聯兒,」他說著一招手,火盆邊侍酒的使女們各自撈起一杯,翻過漆盤底,亮給眾人看,「每人各取一杯,答不出來者罰酒三杯。」

「這倒是有趣。」皇帝隨手取了一杯,待眾人各自取過,翻過漆盤看了一眼,蹙起眉道︰「朕不擅長對對子——王兄的是什麼?」

「臣的是謎語。」皇帝既然犯難,臣子們自當拋磚引玉,林遠向慶王使了個眼色,席中人先後一一將自己漆盤上的題目答出來,皇帝卻依舊蹙眉盯著漆盤不語,顯然是十分為難。

漆盤上的題目每一條慶王都親自檢過,因為席上武臣居多,故此題目都淺顯有趣,並沒用什麼生僻的典故。皇帝居然這樣犯難,慶王心中更是不屑,恨不得眼睜睜看著皇帝出丑,攥著酒杯想了又想,最終還是違心替皇帝圓場︰「可是漆盤上的字模糊了?陛下要不要換一杯?」

皇帝的眉頭松開了,欣然向著慶王點頭︰「這一回,朕自己來,換一換手氣。」

慶王還不及攔阻,皇帝已經起身離席,到了銅盆邊,朝里面仔細審視,仿佛在猜測里面哪一個漆盤的題目能合自己的心意。慶王攥著酒杯的手松了松,又停住了︰皇帝此刻離席甚遠,倘若發難,未必能把皇帝一舉成擒。當初怎麼沒想到,在銅盆這里也安排幾個人呢?他略帶懊惱地盯著皇帝的背影想,不然只要略有幾分力氣的人,就能把皇帝整個人掀進銅盆里去,這麼滾的水,不死也得徹底月兌一層皮,不是比刀劍還省事得多麼?

他這頭還在浮想聯翩,皇帝已經選定了一杯,兩個使女將漆盤用特制的銅笊籬撈了上來,又瀝過一遍溫水,才拭干了跪奉給皇帝。皇帝接在手里看了看,還不及說話,許歡捧著文書匣子自外頭進來,似乎是跑了一路,一張臉上汗津津的︰「陛下,海州六百里加緊的文書,內閣自京里送過來的,請陛下即見即拆!」

國家驛遞有制度,六百里加緊,非大事不得擅用,慶王听得心里一動,見皇帝自許歡手里啟匣接過文書看過,又放回匣子里,臉上依舊是八風不動,沒有一絲特別的表示,恨不得自己把奏折搶過來看上一眼︰「陛下?」

「看來今天朕是叨擾不成了。」皇帝將那杯酒擎在手里,掃了慶王一眼,又看了一眼林遠,「只是王兄一派盛情,這一席酒,就讓鸞儀局替朕領了吧!」她說著將酒杯隨手連酒丟進銅盆,轉身便向外走。

「陛下!」眼看著皇帝頭也不回地出了正廳,慶王攔阻不及,心里一陣空蕩蕩的失落,卻又不好發作,強笑著才要向林遠勸酒,卻見林遠已經先朝自己舉杯︰「殿下盛情,微臣愧不敢當,只是這杯酒之前,臣還有句話想要問殿下。」她朝左右使了個眼色,眼見侍衛們已經悄悄把住廳門,才伸手指了指腳下,「這下頭密道里頭的壯士,要不要也請他們上來喝一杯?」

慶王府廳外的死士早在許歡入門前就被京營全數拿下,里頭的人也一樣不堪一擊,不過大半個時辰,里面人自慶王以下便都如數被擒,有那麼一瞬間,看著臉色慘白的慶王,林遠幾乎好笑起來︰就這麼點本事,也想謀朝篡位,不是痴心妄想麼!

宗室蕭牆相爭,不是什麼值得張揚的事,皇帝選在慶王莊院里發難,也有不欲招人眼目的意思在里面。林遠按照皇帝事先的計劃,分派人將相干人等分別遴選,就地關押,另派人遞急報入京查抄慶王府,待文書將名單整理出來,才揣進袖子里到大帳里覲見皇帝。

崔成秀守在帳門口,見了林遠如釋重負,借著一躬身的功夫,壓低了聲音叮囑︰「正生著氣,膳也沒進,林大人奏對可得和緩著些。」

林遠點了點頭,撩簾入帳,果見皇帝坐在御案後,手里拿著海州晴雨文書正和折子比對,聞聲抬起頭來看了林遠一眼,目光又落回文書上︰「事情了結了?」

皇帝聲音平靜得幾近呆板,顯見心緒極壞,林遠想了想,便略過長篇奏對,只道︰「匪人皆已擒獲,臣已經按名單核對過了,沒有漏網之魚。慶王本要拼死相爭,听臣說陛下許他一條生路,也就束手就擒。臣已按先前的旨意派人入京查抄,其他人犯都暫時關在莊子里,慶王嚷著要見陛下分辨,陛下可要見一見?」

「跳梁小丑,朕沒那個功夫。」皇帝頭也不抬,「即刻廷寄傅昭,叫他不必回京,微服去海州昌樂府,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情形,據實回報!」

「是。」林遠略一猶豫,「可否要注明要他查證何事?」

「哪里還用寫?」皇帝微微冷笑,「海州流民食不果月復,竟至人相食,全天下都知道了,只有朕不知道!」

「什麼?」林遠也不由得吃驚,「海州雖然遭災,但朝廷早免了稅,又放糧賑濟,外州府也沒見流民,怎麼會——」

「各處都被派兵把住了,不許災民出外趁食,外州府自然不知道。」皇帝微微冷笑,聲音也漸漸高了起來,「朕知道,天高皇帝遠,朕的聖旨未必作數,那些奏章也都是騙朕的,可朕還是想著,早一點批了準了,寬些手指放糧給銀子,百姓總能少餓一點。朝中那些個御史每日聒噪,為一點小事就上折子罵朕,朕也忍了,想著他們風聞奏事,偶爾也能說一些底下的實話,可,可為什麼還是出了這樣的事?!」她一揚手,案上一摞折子都被她掃到了地上,「內閣,鸞儀司,還有市舶司,公里私下,不都和海州有來往麼!是你們和朕一樣,任人欺瞞擺布不知道,還是明明知道了,都還在裝聾作啞!」

「朕每天,每日里從早到晚地批折子見人辦事,」回想到自己當初比對著地圖戶籍冊子和水陸地圖,與閣臣和鸞儀司商量了數次,才回給海州布政司的諸多批文,皇帝更是氣得渾身發抖,「你們為什麼半句實話都不跟朕說?朝廷里大臣如此,地方官員就更是肆無忌憚!、逛戲園子,打茶圍,打馬吊,斗雞走狗養小老婆!他們根本用不著管,餓死的是百姓,上史書的是朕!」

其實鸞儀局掌管禁城宿衛,與海州並不相干,然而皇帝盛怒之下遷怒,林遠也無從分辨,只得唯唯連聲地請罪,還沒想出什麼話來解勸,身後帳簾一動,顧沅已經捧著茶盤進來,送到皇帝案頭,又俯身將奏折一件件拾起來,低聲向皇帝道︰「小爺,當初先帝下過旨,鸞儀局不得結交外臣。」

皇帝抿了抿唇,神色稍緩,揮手令林遠起身︰「朕一時怒極失口,卿別放在心上。慶王的事了結得利落,就先這麼著,等朕回京處置也不遲。海州如今情形甚是緊迫,听說已經有幾處流民造反,朕已經令鸞儀司會同閣臣立時調人調糧,先安撫下來。」她說著又看了一眼顧沅,「如今漕運時間太長,朕听說海運過去更快些,不知道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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