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湯泉宮里的桃花比別處謝得晚,阿嬌進去的時候,劉陵正靠在溫泉的池壁上,安靜數著水面上的落花。這里連風都是靜止的溫煦的,偶爾有翠鳥輕鳴一聲,也像是舊日影像的回響。
「陳嬌,你來了。」劉陵直起身子,貼身的白色中衣被水浸濕了,半透明地貼在肉上,顯出窈窕曲線。也只有現在的劉陵會叫她「陳嬌」,連名帶姓的,仿佛對待一個女同學。
阿嬌瞥了一眼她胸前兩點若隱若現的嫣紅,立刻偏開了臉——真是瞎眼啊……劉陵,你不過是被關了一陣,怎麼就患上暴露癖了?
「昨天你侍女來了一趟,帶來很多珍寶,以及我父王去世的消息……」劉陵輕嘆口氣,慵懶嫵媚地說,「你今天來,是怕我尋短見麼?其實沒這個必要,死了以後也總會在底下見面的,我現在輾轉反側,求的就是這個呢!」
「我來見你,只是因為想見見你而已。」阿嬌就近坐了下來,看著熱水蒸騰中的美人桃花面,「你為什麼總是要想那麼多?」
「你為什麼總是想得那麼少?」劉陵撩了一把水,嗔怒著惡狠狠向阿嬌甩過去,阿嬌略微抬袖,這一陣水霧理所當然被擋了下來。她不管不顧,又撩起一捧水,「你怎麼什麼也不要?——簡直就跟竇太後似的,把權力牢牢握在手心里,就為了自個兒的一點安心,旁的什麼也不求!」
阿嬌微笑著沒有說話︰見劉陵還能這麼活蹦亂跳,她自然是很有點高興。她是想要劉陵活著的,否則也不會費功夫把劉陵從冷宮轉移到適合將養的湯泉宮。
至于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也許只是因為喜歡。反正到了如今,能讓她覺得高興的人和事,早已不太多。
「如今宮中有幾位皇子了?」劉陵冷不丁問。
阿嬌算了算︰「四位。」
「包括衛子夫生的劉據?」
「自然。除了他們,還有一個懷在李妍肚子里。」
劉陵從水里站起來,j□j的足在地毯上踏出一條濕跡,她把身上的中衣剝下來,露出雪白一線脊背,隨即裹上一件外袍。「你真就打算如此?難道從來沒有計劃過,要收養一個皇子以後備用?」
「備用?」
「扶起來做太子呀。」劉陵歪著頭笑了笑,「難不成你真打算讓衛家的劉據登臨大寶?衛青都做了大將軍,衛子夫的兒子離太子之位也不遠了!」
「呵,衛家的劉據,你說話倒是膽大。」阿嬌淡淡說,「我只好奇一點︰和你說了半天話,你怎麼一句也沒提到過劉徹?」
劉陵的臉色乍然沉了一下。她以一種意味深長的、冷漠遙遠的口吻說︰「對這個人,我只當他是死了。我的劉徹是已經死了的,現在外面活著的那個,是另一個人,和死掉的那個全無干系——雖然他們長著一樣的臉。」
阿嬌目不轉楮看著劉陵嬌美的臉龐,眼神充滿興味。
劉陵冷笑了一聲︰「也不知你是什麼心思,自從我被扔到冷宮,你反倒對我多了些莫名其妙的興趣似的。」
阿嬌看著她只是笑,那種眼神分明是透過她在看旁人,劉陵心上不舒服起來,咬著牙想諷刺皇後幾句。阿嬌略微怔了一下︰「有人上山來了。」
「誰?我這里常年沒半個人的,」劉陵也是奇怪,「不要說人了,連鬼都沒有。不比皇後娘娘的椒房殿,每日里進了外臣進內臣,好好一個皇後寢宮弄得車水馬龍的!」
有馬蹄聲得得傳了過來,來人跑馬甚急,進殿後一陣風似的就卷了進來,阿嬌站了起來,準確地說︰「去病。」
來者正是英武俊美的霍去病,他臉上還帶著運動過後健康的暈紅,整個人跟一顆閃閃發亮的淡色珍珠似的,由里而外散發著光澤。一看見阿嬌他的眼楮就亮了,露出發自內心的璀璨笑容︰「師父,你果然在這里,綠珠沒騙我!」
阿嬌把手帕遞給他︰「擦擦汗,你從哪兒跑來的?」
「我今天弄到了假,趕緊進宮去看你,結果你又不在。」霍去病一邊擦汗一邊說,眼楮始終不離他師父半分,「然後又從皇宮跑到湯泉宮來。」
阿嬌算算時間︰「這麼快?又鬧市縱馬了?沒踩著人吧?」
「我怎麼可能踩到人!」霍去病不屑,「鬧市縱馬又怎麼了,也就我舅舅會嘀咕幾句,有韓嫣的‘舍饑寒、逐金丸’在前頭頂著,我怎麼著也不算荒唐。」
「這麼急著尋我有什麼事?」阿嬌的臉板了一板,可是看霍去病的眼神是溫和*憐的,就像天底下任何一個師父看自己的*徒一樣。
「我日前在比武中獲勝,已經被封為校尉了!」霍去病笑吟吟地說,「我就想問問師父,‘嫖姚’兩個字,是您給取的吧?」
阿嬌的嘴角挑了上去︰「是我提的字,陛下看了也說不錯,就用這個做了你的封號——」
「謝謝你。」霍去病原本帶著稜角的聲音忽然放低放柔了,動听得如同一汪冷泉,「謝謝你,我很喜歡。」
阿嬌怔了一怔,有些迷惘地說︰「哦,那很好。」霍去病雖然不再笑了,可是一雙眸子里卻含著笑意,始終在凝視著阿嬌,阿嬌不知為何有點莫名其妙的窘迫,或許是因為劉陵在旁邊陰險地冷笑的原因。她只得繼續說道︰「你喜歡就好。」
「皇後。」劉陵的聲音軟膩地響起,「怎麼不介紹一下,這是哪家的少年呀?」
「你忘了?他是霍去病。」阿嬌平常地說。
劉陵柔柔一笑︰「我自然記得,可沒想到跟在娘娘旁邊的那孩子一轉眼已經長這麼大了!現在有十五了吧?」
「我十六了。」霍去病漠然說。
「原來已經十六了。」劉陵只是若有所思,始終帶著一點意味深長的笑容,「不小了,也該考慮婚姻大事。阿嬌姐姐,你在這年紀都已經出嫁了吧?」
「記得是十五歲與陛下完婚。」阿嬌依然不當一回事,並很快對這種拉家常的話語感到了厭煩,「劉陵,你換上衣服,我去旁邊坐坐。」
阿嬌起身去了湯泉宮的書房,霍去病立刻起步跟上,劉陵拉住了他︰「別,霍小哥,你難道不想跟我說說話兒?」
霍去病極不喜歡劉陵,在十六歲的少年看來,劉陵這樣的三十三歲女人已經算是個老太婆,可這個老太婆眼楮里總帶著一種少女般的嬌態,有時還吃吃地笑起來,讓他覺得毛骨悚然。
不過他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只是冷淡地說︰「我與娘娘並沒有什麼閑言可說。」
「你的話都說給阿嬌姐姐听了?」劉陵掩口而笑,一雙眸子瞟過來風情萬種的一眼。
霍去病皺眉︰「你明明比我師父大,叫什麼姐姐。」
劉陵柔聲說︰「可她永遠都是陛下的正妻啊,我叫她一聲姐姐也沒錯。」
「你到底想說什麼?」霍去病不耐煩。
劉陵目不轉楮地盯著霍去病,眼中帶著一種誰也說不出來有多麼奇怪的溫柔笑意,她笑道︰「你喜歡她。」
這話恍如電馳雷掣一般,霍去病驟然變色,一雙桃花瓣形狀的星眸也睜大了,震愕地看著劉陵。
「你喜歡她,看到她你的眼楮就在笑。你一直在找她,就跟找你的命一樣。」劉陵的語氣像是一個巫婆,一字字篤定地數說著命理讖言,「你*她,不是*師父的那種*,不是*母親的那種*——你想和她睡覺,你想讓她一輩子是你的人,或者你一輩子是她的人也可以。」
這話實在太過超出霍去病的思想範圍,他生平第一次這麼驚駭,目瞪口呆地看著劉陵。
他只曉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或者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他從不知道可以是這樣的,阿嬌不是皇後、師父,不是高貴、智慧、力與美的化身,僅僅是一個女人;而他霍去病,正正好是一個男人。
而他和她,是可以被搭配進種種情思綺聞里去的。
是。他看見阿嬌就喜歡,特別想讓她笑,哪怕只是淡淡一笑。可惜在她面前,他連句笑話都不敢說,想讓她笑起來,只能自己先笑得燦爛無比。
其實在旁人面前,他才不會整天笑,成什麼樣子。
對上霍去病震驚中帶著恍然的眼楮,劉陵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幾乎摔倒在地上。她臉上原本帶著一種死氣,她本打算今日就向阿嬌囑托身後之事,請求她在自己死後,以翁主之禮葬在劉家的墳墓里,而不是作為妃嬪隨葬在劉徹身旁。
可她今日發現,活著還是很美好的,至少她可以看到霍去病震驚的臉,日後也可以看到阿嬌震驚的臉,衛子夫駭然的臉,甚至劉徹不敢相信的臉……
她的心情忽然變得很愉快。
「你想不想和她睡覺,嗯?」劉陵挑逗地說,笑意曖昧,「你見過她不穿衣服是什麼樣子沒有?」
霍去病語無倫次︰「我……不是,我……見過。在很小的時候,大概四五歲吧,有一次闖到她洗澡的地方,看見她從水中站起來……」
「你還記得?」劉陵幾乎又要笑了,霍去病漂亮的臉漸漸漲紅,默然不語。
怎麼會不記得,他甚至還記得她胸脯的柔軟馨香,比母親的懷抱更讓人迷戀——誰說小孩不勢力呢,他們就是更喜歡漂亮的、年輕的美人。
從童年時的憧憬和本能吸引,到如今……
劉陵在誘惑地說︰「那麼,你以後多來湯泉宮吧,你想要的東西,我都幫你實現,我給你出主意,給你指明路。」
「首先,你要立下功績,讓她正視你︰女人崇拜,男人被崇拜,才是戀*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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