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為什麼兵長就那麼寵那個小鬼啊,那個臭小子到底哪點比我好?」
看著艾倫那個小鬼趴在兵長腿上呼呼大睡而一貫在工作中不喜歡被人打擾的兵長卻是任由他趴在自己身上睡覺還偶爾模模頭的場景,奧盧歐發出如此不服氣的抱怨。
旁邊正在整理文件的金發少女瞥了身邊的同事那張像是從高空中墜落時臉先著地的臉一眼,又看了那眯著眼像是貓咪一般蜷縮在兵長腿上睡得正香的孩子清秀可愛的臉一眼。
「……臉吧。」
她說。
于是被佩特拉輕描淡寫的兩個字瞬間一劍穿心的奧盧歐登時臉就黑了,轉頭惱怒地瞪向自己的同伴。
「佩特拉,男人的價值可不是只體現在臉上!」
「哈哈哈。」旁邊正在喝著佩特拉端來的茶的艾魯多大笑了起來,「好了好了,奧盧歐,你都多大了,還和小鬼較什麼勁,而且艾倫那張臉本來就很可愛,所以得到兵長寵愛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就是這一點奇怪啊。」奧盧歐撇了撇嘴說,「要說可愛的話,明明那個金發小子的臉更好,要說漂亮,那個像女孩子的小子才是最漂亮不是嗎?」
雖然他也無法否認艾倫的臉的確很可愛,但是顯然比不過另外兩個小孩。
為什麼偏偏兵長就中意這個臭小子?
「嗯……你這麼一說倒也是。」
將一口熱茶咽下,艾魯多看了他的長官那邊一眼,然後很快就將目光收回來。
「大概艾倫那張臉正好是兵長喜好的類型吧。」
他聳了聳肩不在意地說了一句,然後將空了的茶杯放在一邊。
于是這個突如其來的談話就到此為止,三位利威爾班成員各忙各的去,因為本來就不是多重要的事情,所以他們也就隨意將艾魯多的這句話當成了正確答案。
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臉正好是兵長喜好的類型只能說是艾倫這個小鬼運氣好。
…………
………………
雙臂抱胸倚在門邊的兵士長狹長的眼抬起來,深褐色瞳孔像是泛著冷冷光澤的玻璃珠動了一動,邊緣倒映出對面的人的面容。
向他伸出手的少年有著一張年輕而清俊的面容,笑起來的時候像是天使灑下來的陽光。
和艾倫一模一樣只是略顯一點成熟的臉,宛如琥珀凝聚的眼綻放著細碎的金色光澤,將這張臉襯得比尚還稚女敕的艾倫更是漂亮了幾分。
利威爾微微低頭,冷淡得看不清任何情緒的目光瞥了一眼艾連已經伸到他面前的手。
那只手懸在空中,微微向前伸來。
調查兵團的兵士長微不可聞地皺了皺眉。
「……髒死了。」
他說,話中透出明顯嫌棄的語氣,一轉身放下抱胸的雙手向前走去。
他大幅度轉身帶起的風掠過對面的少年的臉頰,將鬢角那一縷淺黑色的發絲帶得微微動了一動。
年輕的輔佐官的手還在空中伸出保持著等待對方握住的姿勢,指尖在這一瞬只能隱約擦過擦身而過的兵士長制服外套的衣袖的一點邊緣。
調查兵團的兵士長毫不客氣地從他身邊一掠而過,漆黑色的長靴發出有節奏的敲擊聲大步邁下了大樓的台階。
他沒有給艾連留下絲毫面子,任由他的手繼續停頓在空中。
「利威爾兵士長!你——」
一同下來的白金色短發的青年憲兵錯愕的一瞬,臉上頓時露出了怒意。
「好了,法奇拉。」
少年輔佐官輕描淡寫揚起的手打斷了他的屬下不滿的呵斥聲。♀
「可是,閣下,他居然——」
「沒關系,畢竟是我失禮在先。」
艾連看著自己那只被利威爾兵士長無視的手,聳了聳肩,笑了起來,他看起來似乎並不怎麼生氣。
因為剛才被從樓上跳下來的艾倫撞倒在地,他的右手在地上按了半天,現在手上還殘留著不少的灰塵,甚至還有一點黏在指尖的黑色土粒。
算了,這樣的確難免被那個素有潔癖的兵士長嫌棄。
法奇拉一怔,一眼看到他的長官那只弄髒的手,皺了皺眉便不再說什麼。他快步走過來伸手捧住長官的手,從身上抽出一條潔白的手巾仔細地將艾連手上的灰塵和土粒一一擦拭干淨。
毫不在意地任由身為貴族的督察官幫自己擦拭了弄髒的手,少年輔佐官側過頭,金色的瞳孔向著台階的那一側看去。
……
這個世界非常的骯髒。
無論在什麼地方,無論在什麼時候,這個骯髒的世界總是灰撲撲的被塵土籠罩著。
腳下踩著的大地,眼看得到的地方,手踫觸到的地方,甚至連呼吸的空氣——
那些丑陋骯髒的東西充斥在他的四周,無孔不入,將他的世界渲染得灰暗而又陰沉,讓他覺得厭惡不已。
就連進行將帶著灰塵的空氣吸進去的呼吸行為都是一件讓他感到煩躁的事情。
可是只要他還活著,他就不得不生活在這個骯髒的世界里。
那就像是染紅了他的手的鮮血,只要一低頭,就能看到那腥臭的血紅液體在他手上緩緩流淌著,已經浸透到他的皮膚肌肉甚至于骨髓之中。
腐爛的氣息從四面八方而來,環繞在他周身的空氣里,在他皮膚的毛孔里來回穿梭將他的身體也一點點染上腐爛的味道。
那讓他呼出來的空氣似乎都帶上了那種腥臭的氣息……
真是個粗暴而又神經質的男人啊。
那個煩人的四眼同僚曾經當著他的面對埃爾文如此評判道。
不過考慮到你那種幾乎可以稱之為病態的潔癖癥,也不是不能理解導致你神經質的原因。
對他來說,這個世界無時無刻都是骯髒而腥臭的。
他生活的世界就像是一個徹底腐爛掉的巨大的垃圾場里,讓他煩躁不已。
………
…………
「喂,艾倫,你還要在地上坐多久?」
黑褐色短發的兵士長站在那里,一手按在腰間,冰冷目光俯視著還坐在地上的艾倫。
「不覺得髒?」
他緊緊地皺著眉,質問的聲音微微提高了幾分,臉上露出明顯嫌棄的表情。
「哈?啊,抱歉,兵長,我這就……」
艾倫本來一開始看到兵長出現的時候就想站起來,卻被艾連一把拽住沒能成功。
後來又被艾連在兵長面前說出來的那句話給嚇呆了,完全忘記了要站起來這回事,現在被走過來的利威爾兵長這麼一呵斥,他立刻反應了過來,手一撐就想要站起身來。
「呃——!」
少年剛站起來半截,腳一用力卻突然一下子又軟了下去。
「怎麼了?」
「兵長……腳好像……」
「嘖。」
褐瞳的兵士長不快地咂了下嘴,居高臨下盯著艾倫的眼中流露出極其不耐煩的神色。
「自作自受,沒有配備機動裝置居然敢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你腦子里都是屎嗎?雖然早就知道你是個蠢貨,但是蠢到這種無藥可救的地步也還真是不簡單。♀」
「我沒想那麼多……」
「所以說——你什麼時候能在行動之前稍微使用一下你脖子上那顆除了裝飾之外什麼用都沒有的東西?」
艾倫被利威爾兵長一通狠斥訓得一句嘴都不敢回,只是仰著頭睜著眼小心翼翼地看著兵長,擺出一副老老實實挨訓的模樣。
少年的臉因為剛才摔在地上而沾上了灰塵,髒兮兮的。
女敕綠色的瞳孔嵌在那張還帶著幾分稚氣的臉上,透出一股驚心動魄的綠意。
那就像是在春日中灑遍了大地的綠意,勃勃的生機止不住地溢出來。
它充斥著清新的生命力,將空氣中陰沉的氣息都驅逐了出去。
注視著那雙充斥著勃勃生機的女敕綠瞳孔,利威爾俯□去,單膝半跪□來,伸手一把抓住艾倫使不上勁的那只腳。
他的手指用力按了一下少年明顯有些腫起來的腳踝。
「唔嗯——!」
腳上突然傳來的抽痛讓艾倫發出一聲疼痛的悶哼,腳一縮就想要從利威爾兵長手里抽出來,可是兵長的手用力地抓著他的腳,讓他怎麼都掙月兌不開,更是變本加厲又用力揉搓了幾下,疼得艾倫一時間眼角都抽搐了起來。
「還好,沒有傷到骨頭。」
利威爾只是按了幾下做出了判斷就松了手,他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塵。
俯視著還坐在地上的艾倫,他嘆了口氣,伸出手去。
「站起來。」
他說。
「是的,兵長。」
艾倫趕緊一邊回答一邊伸出手一把抓住利威爾兵長伸到他眼前的手。
因為腳還在疼,所以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因為一直按在地上而沾滿了灰塵,指尖還有細小的黑色泥土顆粒,就這樣直接抓住了兵長的手。
而剛才毫不客氣地無視了憲兵團輔佐官伸出的手的極具潔癖的兵士長也像是沒有注意到一般,一用力就將小鬼從地上拽了起來。
艾倫起身不穩地一晃,下意識一把抓住身前的利威爾兵長,這才站穩了身體。
被艾倫抓住的利威爾頓時一皺眉。
「喂,你的手很髒。」
「哎?哇,對不起,兵長!」
終于注意到自己抓著兵長的手很髒的艾倫一驚之下猛地松開手,慌慌張張地向後退了一步,腳下又是一晃差點又要摔倒——
利威爾伸手一下子抓住他的肩將他往自己懷里一帶,這才讓他避免了再次摔倒的窘境。
「呃……」
「我說你能少給別人添點麻煩嗎。」
「非常抱歉,利威爾兵長。」
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利威爾兵長連續多次毫不留情地訓斥,于是越發覺得窘迫的少年臉漲紅得厲害,深深地埋著頭不敢抬起來。
「嘁,真是蠢得可以。」
利威爾一臉不耐煩地說著,抓著艾倫肩膀的手卻沒有松開的意思。
被他抓著肩的少年大半的身體都靠在他的身上,就像是被他摟在懷中一般。
淺淺的干淨而又清爽的少年的氣息傳遞了過來,環繞在他周身的空氣里,將四周那隱隱的腐爛的氣息盡數驅逐了出去。
艾倫低著頭靠在他身上,他的視線中只能看見小鬼淺黑色發絲下那一片後頸的肌膚,孩子所特有的細膩而柔軟的肌膚,細小的絨毛下的毛孔都是干淨清爽的。
就連他抓著艾倫肩上的手指都好像被對方身上的氣息給淨化了一般。
利威爾沉默了好一會兒,抬手輕輕模了模了懷中少年的頭。
艾倫抬起頭來,女敕綠的眼帶著幾分困惑看著他,那細長的睫毛輕輕地眨動著,在臉上落下一層淺淺的影子。
「蠢材。」
他低聲又斥罵了一句,模著少年的頭的手的動作卻是非常輕柔。
……
他討厭這個骯髒的世界。
永遠被塵土充斥的陰暗天空,無時無刻散發出腐爛氣息的空氣,還有那遍地可見的垃圾和鮮血。
可是只要這個孩子待在他身邊,那令他難以忍受的骯髒的世界就會變得干淨了起來。
灰撲撲的陰沉天空被那一抹鮮明而生機勃發的女敕綠所取代,懷中孩子的暖意透出彼此的肌膚傳遞過來,就連呼吸的空氣也像是被淨化一般。
那股曾經在周身取之不去的腐爛和腥臭的氣息消失得干干淨淨,幾乎能感覺到陽光落下來的溫暖感觸。
……
是的。
再也沒有比回到那個骯髒的世界更讓他無法忍受的事情。
所以……
金色的瞳孔微微眯起,然後松開,艾連的目光從利威爾身上掃過然後落到了利威爾懷中的艾倫臉上。
他向前走去,但是並不是向著艾倫的方向,而是走到了還跪坐在地上一臉呆然地看著他的棕發訓練兵的身前。
金瞳的少年輔佐官展顏一笑,彎下腰來向讓伸出手。
「你是叫……讓是嗎?」
他將手伸到讓的眼前,說,「抱歉,因為誤會讓你受傷了。」
讓本來只是呆呆地看著他的臉,看到艾連展顏一笑頓時愣了一下。他看著那只伸到他眼前的手,臉突如其來就微微漲紅了起來。
「不、不是。」他將手在身上擦了擦,又擦了一擦,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抓住了艾連的手,結結巴巴地說,「是我魯莽了……對閣下您太失禮了。」
他被艾連拽起來之後立馬閃電般縮回了手,目光左忽右閃地不敢和對方對視,然後又忍不住偷偷瞥艾連一眼,然後瞬間閃開,只是臉越發紅得厲害。
這個一貫沖動不服輸的大男孩竟是在少年輔佐官的面前露出了一副謹慎小心而又懊惱的神態,像是生怕在對方面前留下壞印象一般。
當艾連從他身前轉身離去之後,他怔怔地看著對方的背影發起呆來。
讓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會有對著那個急著送死的家伙的臉而不會感到厭煩的一天出現。
那位閣下雖然和艾倫非常相像,但是又有很大的不同。
他雖然不會形容……但是……該怎麼說好?
……
反正,當那位閣下笑著向自己伸出手的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就像是看到了從陰雲密布的天空中穿透而出突然降臨到他眼前的明亮陽光一般……
溫暖而又明亮,讓人忍不住伸出手想要靠近……
…………
如果成功加入憲兵團的話,是不是能夠成為這位輔佐官閣下的部下?
讓身側的手突兀地攥緊成了拳頭,心底突然浮現出的念頭讓他的心髒不平靜地騷動了起來。
金瞳的少年輔佐官看了站在讓旁邊的三笠和阿爾敏一眼,然後這才轉身向利威爾那邊走去。
眯著金瞳偏了偏頭,他的目光落到艾倫身上,嘆了口氣才開口說話。
他的聲音和艾倫也頗為相似,但是卻還是給人一種陌生感。
「在當年那一場襲擊之後我也曾經回來找過艾倫,但是得到的卻是鎮上沒有其他生還者的消息……」
當年他在那次大災難中機緣巧合被一個路過的貴族車隊所救,醒來之後趕回鎮上卻發現鎮子已經被徹底摧毀了。在那個貴族老人幫忙多方打听之後卻只得到鎮上所有人都死掉的消息,以為艾倫和媽媽一起死去的他在心灰意冷中跟著那個貴族老人去了內地。
被那位勢力頗大的貴族收養的他被對方直接聘請了士兵的精英進行訓練,然後在對方的安排之下直接參加了訓練兵的畢業測試,接著就直接以首席的身份進了憲兵團。
如果那個時候有足夠的力量的話——
因為對那一天無法保護艾倫而感到悔恨,所以想要獲得強大的力量的他毫不客氣地接受了收養他的貴族老人的好意。
……若不是這一次在訓練兵團的名冊上看到艾倫的名字,他也不會急忙趕過來。
還好他終究還是趕上了,在最危險的時候將艾倫救了下來。
現在的他已經擁有了足夠保護艾倫的力量和地位,所以……
「這幾年來我並沒有承擔我身為兄長的職責。」
說到這里,艾連抿著嘴一頓,抬頭看向利威爾的金色瞳孔隱隱透出幾分銳利的神色。
「無論如何,利威爾兵士長,我的艾倫承蒙您照顧了。」
金瞳的少年輔佐官站在那里,冷靜面容看著利威爾,那銳利的目光並非是貴族那般傲人的壓迫感,卻是某種隱隱從骨子里透出的上位者不容置疑的氣勢。
他盯著利威爾如此說,「一定給您添了不少麻煩,真是非常抱歉,以後就不會麻煩您了,我會好好教導他的。」
說完,也不等利威爾回答,直接將手伸向了艾倫。
「艾倫,過來。」
金瞳的少年輔佐官如此說道,冷靜的語氣中帶上幾分強硬。
碧綠的眼和金瞳交匯了一下,艾倫下意識想要向艾連走去,可是他的肩膀被利威爾兵長抓著,讓他無法從兵長身前離開。
他抬起頭向看去,利威爾兵長低著頭,細碎的黑褐色短發散落在頰邊,陰影擋住了兵長的眼。
艾倫不知道兵長是不是在看著他,他只是本能地感覺到兵長並沒有松開手的意思,如果他現在一定要離開兵長的話,兵長想必會很生氣。
可是……
他側頭向旁邊看去,有著和他一樣面容的少年站在那里,琥珀般的金色瞳孔安靜地注視著他。
他曾經以為再也找不回來的東西。
他最重要的家人。
他曾經在夢中一次又一次拼命想要抓住卻怎麼都抓不住的人。
我不想再看到你!
如果你這個家伙存在就好了——
……
他說出這些話的那個時候,艾連臉上是怎樣的表情,他已經想不起來了。
他只知道從失去艾連的那一天起,悔恨就像是毒蛇不停地撕咬著他的五髒六腑……
…………
如果沒有說出那句話來就好了。
如果在分開之前有好好的道歉就好了。
明明艾連對他來說是比什麼都還要重要的人,他卻偏偏說出那種傷害他的話——
…………
……所以,不過去不行……他必須去……必須到艾連身邊去……
「兵長,請放開我。」
「……」
「兵長?」
「……」
沉默中的利威爾低下頭來,額發從頰邊垂下來,在他的眼前散落出深深的陰影。
他抓著艾倫的肩膀,唇湊到對方的耳邊,發出極輕的只有他們兩人才能听得見的聲音。
「艾倫,給你一個小時。」
調查兵團的兵士長如此低聲說。
「如果一個小時之後我看不到你的人……就算只差一秒鐘,我想你大概不會介意在今晚重溫一下被揍的滋味。」
「是、是的!兵長!一個小時之內絕對回去!」
後背驀然一寒渾身都哆嗦了一下的綠瞳少年猛地站直將右拳砸在胸口,一邊向那位說完就丟下他徑直走向大門的兵士長立正行禮一邊一臉驚慌地大聲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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