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調查兵團兵士長的離去,在場的調查兵團的士兵互相看了一眼便散開了,這個剛才還喧鬧不已的大院終于安靜了下來。♀
黑發的少年眼看艾倫跟著他的那位兄長向外面走去,頓時趕緊快步跟了上去。
「艾倫。」
「啊,三笠,怎麼了?」
被他喊住的少年回過頭來看他,碧綠的眼閃著玉石一般淺淺的光澤。
「沒什麼,你要去哪兒?」
我要跟你一起去。
第二句才是快步走到艾倫面前的三笠沒說出來的潛台詞。
艾倫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回答,站在他身邊的金瞳的輔佐官已經代替他開了口。
「抱歉,我和艾倫已經很久沒見過了,能讓我們單獨相處一段時間嗎?」
少年輔佐官金色的眼微微彎起,對三笠露出明亮的笑容如此說道。
嗚——
黑發的少年在心底發出敗退性的呻|吟聲。
因為實在和艾倫太像了所以被這張臉笑著拜托的話根本就沒辦法拒絕啊!
…………
站在一旁的艾倫看著艾連憑借一個笑臉就輕易地擊退了那滿臉不放心神色想要跟過來的三笠,一時間只覺得無語。
如果說這種話的人是他,想必三笠無論如何都不會退讓,怎麼都會堅持跟在他身邊的。
為什麼艾連一發話三笠就不吭聲了?
如此想著,艾倫頓時就有些不服氣,他剛要上去和三笠說話,結果手被艾連一拽就連連倒退地向後走去。
「喂,艾連——」
被拽得不得不快步跟上去的綠瞳少年怒瞪前方拽著他的人。
「是艾連哥哥。」
被怒瞪的人倒是毫不在意。
艾倫張口剛想要反駁回去,可是他走過的路旁一名憲兵突然沖著他彎腰行禮,把他嚇了一跳,話也哽在了喉嚨里。
呃……這是在向艾連行禮吧。
艾倫好一會兒之後才反應了過來,終于記起艾連現在已經是憲兵團的分隊長輔佐官的事情。
做出這種行為的憲兵不止一位,隨著他們兩人向前走去,視線所到之處身穿獨角獸制服的士兵們紛紛恭謹地後退一步,微微躬身致禮。
走在前面的艾連一臉毫不在意的模樣,顯然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場景。
「輔佐官閣下!」
剛跨出院子的大門,不遠處有人跑了過來,匆匆地將手中的一張文件送過來。
「這是總部送過來的緊急公文——」
金瞳的輔佐官嗯了一聲,松開握著艾倫的手接過屬下遞過來的文件。快速掃了一眼,他直接拿著文件和已經快步走過來的白金發色的督察官商談了起來。
而剛才一直拿著他的外套的女性憲兵叫了一聲閣下跟了上來,保持著恭謹的態度服侍艾連將那有著獨角獸徽章的制服外套穿了上去。
……總覺得,好像和兵長有點像。
艾倫看著眼前莫名讓他覺得熟悉的一切,突然就覺得眼前的那個人似乎變得陌生了起來。
無論是輕描淡寫對待那些向他行禮的人的態度,還是現在從容冷靜地和一位貴族憲兵商量事務的姿態,和他記憶中的那個人都有著太大的差別。
綠瞳的少年身側的手一點點攥緊了起來。
哪怕是一貫神經大條,他也能清楚地感覺到艾連現在所處的與他完全不同的世界——那個他一點也不知道的世界。♀
五年的時光化作無形的隔膜將他和艾連分隔在牆壁的兩邊。
……
「艾倫!」
「哇——」
綠瞳的少年還在原地發著呆,突然一只手伸出來一把將他的肩膀大力摟住。
艾倫一抬頭,頓時就被那張突如其來就湊到他眼前的放大的臉嚇了一跳。
突然抱住他的艾連另一只手也伸過來,一下子就把他的臉頰給掐住。
「別站在路中間發呆。」
「否樹(放手),很圖奧(很疼啊)!」
半邊臉都被掐住的綠瞳少年發出口齒不清的聲音,努力想要掰開對方的手。
艾連唇角一揚,雙手一下子就把艾倫的頭抓住,他的額頭抵上了對方的額頭,相同發色的淺黑色發絲散落在兩人相觸的額頭之間。
額頭相蹭時柔軟的感觸讓艾倫怔了一怔……某種熟悉的感覺涌上來……很久很久以前,媽媽還在的時候,艾連總是喜歡在媽媽的笑聲中這樣抱著他的頭蹭他的額頭。
肌膚相蹭時的暖意透過淺黑色的額發傳遞到彼此的額頭上,艾倫抬起眼,碧綠色的瞳孔中倒映著摟著他的頭的艾連對他露出的笑臉。
那雙熟悉的金色瞳孔彎成月牙的弧度,對方細長的睫毛掃進了他的眼角,微微發癢,艾倫原本睜大的碧綠色的眼不自覺地眯了起來。
陽光斜斜地落進他的眼中,那眼底放柔的女敕綠色調像是碧玉融化開的痕跡。
「艾連。」
「嗯。」
剛才冒出來的陌生感被對方輕輕的嗯的一聲驅散得干干淨淨。
捧著他臉頰的溫暖的手就像是從未離開過他的身邊。
艾倫閉上眼,因為那個人掠過他眼角的溫熱氣息是如此的熟悉,比什麼都還要讓他安心。
就算他們都已經長大,就算長大的他們已身處不同的世界。
艾連是他最重要的人,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
…………
………………
利威爾快步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漆黑的長靴踏地發出有節奏的腳步聲。
細碎的黑褐色短發凌亂地撒在他那張一貫面無表情的臉上,被陰影籠罩的眼窩里還殘留著一點睡眠不足的黑青色痕跡。
「喲,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啊,兵士長閣下。」
靠著牆壁站在他辦公室門前的韓吉抬起手笑嘻嘻地向他打了個招呼。
「現在身體怎麼樣了?」
一頭亂發的分隊長說的話似乎是在為自己的同僚著想,但是那厚實的鏡片後閃爍著興奮神色的眼神卻徹底出賣了她看好戲的想法。
「如何,看到兩個艾倫的感想怎麼樣?感動嗎?」
「……只是臉長得像而已。」
利威爾回答,神色輕描淡寫看不出什麼情緒。
「哈,那麼可愛的臉變成兩張有什麼不好?如果是佩特拉的話一定會很開心的將兩個艾倫都抱在懷中使勁蹭個夠~~」
說到這里,韓吉突然頓了一頓,「嘛~~大概做不到吧,那位輔佐官閣下的氣場可是很足,幾乎都可以與兵士長大人您媲美了,佩特拉可沒那麼大膽子啊哈哈哈。」
將靠在牆壁上的身體站直,她用眯起來的眼瞥了利威爾一眼,一臉似笑非笑的神色。
「我說,利威爾,你就這麼大方地把小艾倫讓出去了啊?要知道那位年輕的輔佐官閣下背後的勢力可是不小,要是他真的把艾倫帶去憲兵團,你到時候就算哭也沒用了。」
「帶不走的。」
「你還真放心啊。」
「哼。」
利威爾哼了一聲,小鬼那雙在看向牆壁之外時會閃耀出比什麼都還要明亮的光輝的碧綠色瞳孔驀然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說,「就算只是個小鬼,他的意志也不是那麼輕率的東西。」
「說的也是。」
韓吉眨了眨眼,嘿嘿一笑。
「那我也不用再替你擔心了,先走了,利威爾~」
「韓吉喲。」
調查兵團的兵士長伸出的手攔在了他的女性同僚面前。
「我不久前才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吧?」
除非我主動找你,否則這個月里你在我面前出現一次我就揍得你三天下不了床一次。
「咦咦咦咦——那不是在開玩笑麼利威爾——」
「我從不開玩笑。」
捏緊的拳頭讓扭動的指關節發出咯咯的響聲,漆黑色的長靴啪的一聲重重踏在木質地板上向著一臉驚恐的分隊長走前一步。
看著眼前的同僚那張被發的陰影籠罩的面無表情的臉,韓吉花了一秒的時間思考了一下逃跑的幾率有多大。
一秒鐘後,她摘下剛剛換上的新的眼鏡,折疊起來收好塞進口袋。
然後,調查兵團的分隊長認命地閉上眼。
「請多少還是手下留情啊,兵士長大人(泣)。」
「啊啊,會的。」
「……」
我不相信!
調查兵團的分隊長眼睜睜地看著那帶著一陣疾風向她揮來的拳頭在心底發出如此悲痛的指控。
***
火紅色的夕陽沉入了地平線下,天色已經暗了下去,隱約可以從天空中看到幾點星光在閃爍。
金發的少年推開門從熱氣騰騰的浴室里走了出來,潔白的毛巾搭在他肩上,將他白皙的頸裹了起來。
他一邊抓著白色毛巾的一頭擦了擦被水汽浸濕的金色額發,一邊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三笠,艾倫現在在哪兒?」
「剛才似乎已經回到利威爾兵長那邊去了。」
「這樣啊……」
阿爾敏臉上露出了像是松了一口氣的表情,這才在三笠對面的床上坐了下來,繼續用毛巾擦了濕掉的頭發。
因為發生的事情太多太亂,他們暫時還沒能和其他幸存的訓練兵們踫面,今晚也暫時住在了調查兵團指揮部附近的士兵宿舍里。
有著一頭漂亮的漆黑頭發的少年抬起頭,目光落到了他金發的好友身上。
「……你不喜歡他嗎,阿爾敏?」
「哎?怎、怎麼會?」
三笠突如其來的詢問讓阿爾敏一時有些慌神,但是他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對三笠笑著擺了擺手。
「那可是艾倫的哥哥啊,我怎麼可能會不喜歡?」
他說,還沒等三笠開口,又繼續說了下去。
「艾倫的父親好像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艾倫可以說是他的哥哥一手帶大的,兄弟倆感情好在整個鎮子上都是很有名的。」阿爾敏此刻說話的語速非常快,「以為耶格爾閣下死掉的時候,艾倫可是難過了很長時間,他那段時間經常做惡噩夢我們都知道的不是嗎?」
他笑著說,「現在耶格爾閣下回來了,我當然也是替艾倫高興的,怎麼可能會不開心啊。」
「……我沒有說那個‘他’是指艾倫的哥哥吧?」
三笠歪著頭看著阿爾敏,柔軟的漆黑色發絲從他白瓷色的頰邊滑落在火紅色的圍巾里。
「…………」
被三笠一句話哽得瞬間卡了詞,阿爾敏那張哈哈笑著的臉瞬間就變得不自然了起來。
剛才不停地說了那麼一大段話,其實也只是想掩飾自己的心虛罷了。
「為什麼听到艾倫回了利威爾兵長那里,你會覺得放心?」
雖然平常不怎麼愛說話,但是在關于艾倫的事情上心思慎密絕對不亞于阿爾敏甚至于更甚一籌的三笠用夜色的瞳孔注視著金發好友問道。
「‘他不會做傷害艾倫的事情’,這句話是你說的,阿爾敏,那你現在又在擔心什麼?」
三笠很敏銳地察覺到了,阿爾敏稱呼艾倫的哥哥用的是‘耶格爾閣下’這樣的尊稱。
感覺上就像是阿爾敏對艾倫的哥哥極其敬畏一般。
金發的少年沉默了很長的時間,然後,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不是在擔心艾倫有危險,只是……」
他遲疑了一下,才再次抬頭看向三笠。
「三笠,你覺得利威爾兵長可怕嗎?」
「嗯?」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阿爾敏突然轉移了話題,三笠偏了偏頭,安靜地看了阿爾敏一會兒之後還是順著好友的意思回答了他的問題。
「……有一些吧。」
他皺著眉說。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那位身為人類最強的兵士長就算只是站在那里不動也會給人一種很大的壓迫感,而讓人不自覺地對其感到畏懼。
「那耶格爾閣下呢?你覺得他可怕嗎?就和兵長一樣?」
「……有嗎?」
歪著頭的黑發少年一臉迷惑不解地看著他的金發好友,滿眼都是問號。
那張臉笑起來簡直就和天使一樣啊怎麼會覺得可怕?
「對不起,三笠,是我錯了。」
阿爾敏捂臉。
和三笠討論關于與艾倫長得一樣的人的可怕——好吧是他腦子不清楚了。
如此在心底月復誹著的阿爾敏捂著臉好一會兒,終于放下手來,又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並不討厭他,三笠。」
還沾染著有些濕潤的水汽的金發垂下來,在阿爾敏臉上籠罩上了極深的陰影。
「並不是討厭……是怕……不,是對他感到恐懼。」
少年被發的陰影蓋住的天藍色的瞳孔微微有些發顫,里面流露出無法掩飾的懼意。
「我非常害怕他……嗯……從很早以前就是……我說不出來是為什麼,但是就是覺得那個人非常的可怕。」
當時在指揮部的大院里,他根本就不敢靠近那個人身邊。
看著那張和艾倫幾乎一模一樣的臉,他並沒有像三笠那樣覺得親切,而只是覺得畏懼。
雖然利威爾兵長也很可怕,但是那只是因為兵長給人感覺很厲害,壓迫感很大而已。
實際上就算再可怕,利威爾兵長仍舊是屬于規則的範疇之中,他的喜好和底限乃至于情緒都是可以模清楚的,而且自控力也很強,所以只要順著兵長的意思去做的話,就不會有什麼麻煩了。
可是艾倫的那位兄長不一樣,那個人的心思好像完全無跡可尋,讓人一點點都猜不透。
……
艾連給人的感覺似乎是平和容易親近的,但是卻仍舊隱隱有著和利威爾兵長那種讓人畏懼的壓迫感完全不一樣的氣勢。
如果說普通的貴族那種高高在上的驕傲姿態讓人反感和厭惡的話,那麼艾連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他處于高高在上的姿態是理所當然的!
那個人理所應當就該是處于至高之位讓人仰視的存在。
阿爾敏閉上眼,臉上露出復雜的神色,放在膝蓋上的手攥緊成了拳頭,像是在掙扎著什麼。
半晌之後,他才睜開了眼。
少年的眼直勾勾地盯著腳下的地板,他的拳頭握得很緊,天藍色的瞳孔深處流露出半是畏懼半是下定決心的復雜目光。
「雖然我和艾倫是在一個鎮子上從小長大,年齡也近似……但是說實話,在來到利威爾兵長這里之前,我和他一點也不熟。」
按理說同齡人在一個鎮子上長大,就算性格不合無法成為好友,但是至少都還是熟悉的。
可是實際上,除了知道彼此的名字,他和艾倫之間說過的話恐怕一個手都能數得出來。
「……因為我根本就不敢靠近艾倫。」
他搖了搖頭,「確切的說,是不敢靠近艾倫身邊的那個人。」
下定了決心的阿爾敏腦中不斷閃過那些被他塵封在腦海深處的記憶,那些記憶讓他的目光無法抑制地露出強烈的恐懼之色。
他咽了一口唾沫。
「那個時候……我才五歲的時候,鎮子上來了很多外地的流浪者,他們成天在鎮子上晃動。」
那群流浪者是因為犯罪被城市驅逐出來的,都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少年,大概有十幾個人,他們成天在鎮子上游手好閑,被鎮子上的人厭惡著。
滿月復怨恨的他們不敢去惹大人,便將自己的怨氣發泄到了沒有抵抗力量的小孩身上。他們偷偷地將鎮子上年幼的孩子拐到偏僻的地方,而後將怨恨發泄到那些無辜的孩子身上。
好幾個小孩就這樣淒慘地被凌虐致死。
…………
「有一天晚上,我爺爺突然叫醒我……因為鎮子上好幾個孩子都失蹤了,大家都在找,爺爺不放心將我一個人留在屋子里,就帶著我一起跟著大家到處找。」
「……艾倫也是失蹤的一員……艾倫的媽媽因為擔心而焦慮得厲害,我听見爺爺還有其他人都安慰她說會找到的。」
那個時候,才七歲的艾連一邊安慰著母親一邊平靜地向大人們追問事情狀況,臉色看起來非常冷靜。
他抓著爺爺的衣角躲在爺爺的身後。
小孩子不懂事,他只是敏銳地察覺到那個神色沉著的大哥哥身上隱隱散發出的令他感到恐懼的氣息。
…………
再後來,他听大人說艾連也不見了。
……
後來他是怎麼跟著爺爺找到那群流浪少年的窩點的,他已經記不清楚了。
他只知道本來急匆匆地沖過去的爺爺在打開倉庫大門的一瞬間,一張臉突然就變得慘白慘白的,沒有了絲毫血色。
他看見爺爺整個人站在那里呆了半晌,踉蹌後退了一步,膝蓋一軟跪在地上痛苦地嘔吐了起來。
慌張地撲到爺爺身上的他沒有忍住強烈的好奇心,偷偷地往那個打開了一條縫的倉庫大門里面看了一眼。
……
再多的他也記不清了。
因為在那一眼之後他腦子中的記憶是一片空白。
他的身體本能的為了保護他而去除掉了那足以讓才五歲的他精神崩潰的記憶。
唯一銘刻在他記憶的最深處的……
那一片殘肢斷臂的血色中,一臉面無表情地站立于無數碎裂的血肉塊之中的男孩那雙比怪物還要恐怖的在黑暗中閃耀著凶戾而又冰冷光澤的的金色瞳孔——
「全部被殺掉了!」
坐在床上阿爾敏彎下腰來,他捂著嘴的手指止不住地發著抖,幾乎整個身體都哆嗦了起來。
「十幾個人!被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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