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唯此時渾身幾乎失去了知覺,已經沒了言語的力氣,但她嚴重卻是熊熊燃燒的怒火。
攝于楚唯的威儀,那端著毒酒的小內侍不由得顫抖起來,不敢上前。
楚昭見狀,無奈的勸道︰「長樂,你是個孝順的孩子,定然願意去陪伴的你的母後才對,更何況,這一去,並非受苦,反比這人世間自在許多。」
說著看向花靜芳道︰「靜芳,你來送長樂去吧。」
花靜芳有些木然的執起酒杯,走到楚唯近前,捏開楚唯的下巴,她的動作很是僵硬,自從得知了孩子的死因,她每日每夜的告訴自己,一定要報仇雪恨,可真當此時,她的心里卻止不住的猶豫、矛盾以及莫名的不舍。
花靜芳咬了咬嘴唇,再次提醒自己孩兒的枉死,唯有仇恨能讓她堅定心意,心下一橫,毒酒流入楚唯的口中,她下意識的看向楚唯,楚唯的眼里已不再是憤怒的火焰,而是復雜難辨的意味,有心痛,有不舍,有勸誡,有憂慮,甚至還有憐憫,唯獨沒有懼怕或是哀求。
在這樣的注視下,花靜芳不由得手上一抖,剩余的毒酒盡數跌落在地。
楚唯感覺一股火辣的熱流如同尖刀一般從她的喉嚨刺入月復部,漸漸的匯集于小月復,卻又瞬息間化作刺骨的冰冷,她痛苦的蜷縮成一團,滾在地上,卻只能發出 的聲音。
她的視線開始模糊,可心里卻是從未有過的清明,這份清明中沒有對還魂真人的仇恨,沒有對楚昭哀怨,甚至沒有對軒兒的不舍,那里面,有的只是衛離樣子,她所見過的,他所有的模樣,淡漠的。平和的,喜悅的,沉睡的,然後,他們同時向她綻開溫柔的笑容,輕聲喚著她的名字。
一股勁風猛地刮了過來,楚唯大驚,接著她听到耳畔驚叫聲、慘呼聲、碎裂聲
出了什麼事?楚唯努力的睜開眼楮,她感覺自己跌入了一個幽香的懷抱,接著一嘴里被塞入一顆丹藥。
她的身體騰空飛起。勁風在耳畔呼嘯。
或許是丹藥起了作用。身上的酥麻之感很快退去。換來的刺骨的寒意,由小月復涌向五髒六腑的寒意。
她听到一個聲音︰「長樂,堅持住,很快到家了!」
這是雲岫!雲岫。楚唯死死的抓住雲岫的衣襟,拼命的哭叫卻只能發出微弱而沙啞的聲音,她不停的重復著︰「雲岫,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她感到雲岫的身體猛然一僵,不過也就是一瞬,他就再次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向前飛奔。
千竹苑中,听風閣的木門被踢的粉碎,木屑紛飛中。一條快如閃電的黑影飛入室內,谷清風聞聲尚未來得及反應,就被雲岫一把提了起來。
木床上,楚唯雙目緊閉,臉色煞白。已經失去了知覺,唯有一只手仍舊放在小月復上不肯松開。
谷清風一見這情形,立時取出藥箱,銀針趨毒與解藥丹丸雙管齊下,但他的面色卻越來越是冷峻,噬魂丹天性嗜毒,楚唯服下的鴆酒之毒十之**已經被吸入胎兒體內。
鮮血在楚唯身下的床褥上大朵大朵的鋪展開來,就像是暗夜之中無數詭異的罌粟花。
鑽心的劇痛之中,楚唯猛地張開眼楮,掙扎著抓住谷清風的衣袖,嘶啞著道︰「我的孩子呢?谷先生,孩子沒事吧?我的孩子沒出事,對不對?」
「公主——」谷清風一時語塞,不知當說什麼,唯有滿眼無奈的望著楚唯。
楚唯的心一點點的下沉,她下意識的抓住身下的床褥,入手的滑膩驚得她一陣戰栗,她緩緩的抬起手掌,慢慢的移至眼前,燈光下,刺目的血紅如同一把尖刀割裂她的目光。
谷清風看著楚唯的眸光一片片的碎裂,所有的生機瞬息間灰飛煙滅,他听到她發出刺耳的痛呼,接著暈厥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楚唯在朦朧中一絲絲的拾起失去的知覺。
她隱約听到雲岫冷酷而邪魅的聲音︰「……告訴你主子,十日之內,我必取他性命!」
「雲公子,您這是再說什麼,奴家不明白——」
「雲夢李氏,自來是隱宗的一支,秀文姑娘不就是衛離安在千竹苑的一顆棋子嗎?」
「我——」秀文張了張口,但她心知面對雲岫,再多狡辯已是無用,只得轉而解釋道︰「雲公子,衛公子他——」
「呵。」雲岫冷冷的打斷秀文的話,道︰「衛離他明知長樂有孕在身,還縱容萬世衡謀害長樂,不應該叫他殷青嵐才是,隱宗的司隱護法殷青嵐!」
秀文並不知道殷青嵐的身份,聞言愕然,她本就不是能言善辯之人,一時竟不知如何分說。
「十日!」雲岫聲音中是壓抑著怒火的決絕︰「告訴衛離,讓他準備後事!」
帷幔深處,楚唯如遇夢魘找不到出路,隱約中,她仿佛看到了衛離的神情一點點僵硬下去,就如同當日郁林城中不計其數的喪尸一般,徹底的枯朽,生命在雲岫手中,比之草芥尚且不如。
不,她不能失去衛離!楚唯拼盡全力發出一絲微弱的聲響︰「雲岫——」
「長樂——」雲岫幾步走到楚唯的床前,「你醒了,好些了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楚唯無聲的張了張口。
雲岫見狀,趕忙端起小幾上的茶盞,喂著楚唯喝了幾口。
溫水入月復,楚唯頓覺方才著火一般干裂的喉嚨舒緩了許多,她忙不迭的拉住雲岫的衣袖,道︰「雲岫,這不怪衛離,是我的錯,衛離早就提醒過我,可我從未在意,終究中了親近之人的算計,我——」
想到失去的孩子,楚唯淚如雨下,痛苦的道︰「是我,害死了我的孩兒,是我呀,雲岫——」
雲岫見狀,一言不發的將渾身顫抖的楚唯擁入懷中,輕輕的拍著她的肩頭。
「雲岫,你答應我,不要遷怒衛離,好不好?」
雲岫依舊不語。
楚唯急了,她掙扎著推開雲岫,定定的看著雲岫的眼楮,道︰「你答應我!」
雲岫的嘴角挑起冷硬的弧度,冷笑道︰「長樂,你最好平安無事,否則,我必定讓衛離陪葬!」
說著丟下虛弱的楚唯,大步而去。
楚唯仰面躺倒在床上,呆呆的看著屋頂,就在方才,她還以為,沒了這孩子,她就是死,可現在,她不得不為了衛離再次抓住一點生機,她不能連累衛離。
秀文小心翼翼的侍立在床前,見楚唯如此失魂落魄的情狀,又是擔憂又是心疼,輕聲喚道︰「公主——」
「谷先生呢?」出乎意料的,楚唯竟立時答了話。
「這——」
「說!」
「谷先生受了傷,此時在偏殿休息。」
「受傷?怎會如此?」
「方才公主情形不對,雲公子他一時氣怒,打傷了谷先生——不過您放心,谷先生說只是斷了四根骨頭,並無性命之憂。」
四個骨頭!雲岫下手夠狠的!楚唯嘆氣,但同時也放下心,道︰「林芷呢?」
「林姑娘一直陪著公主,剛剛被綠蘿叫出去了。」
「讓她速來見我!」
「是!」秀文連忙應了,可走了幾步又停頓下來,有些猶豫的道︰「公主,我——」
「無妨。」
秀文一怔,旋即朝楚唯深施一禮,快步走了出去。
等待林芷的功夫,澤蘭服侍著楚唯勉強吃了一碗烏雞湯,一邊依著楚唯的問話,簡要的說了外間情形。
就在楚唯回來後不久,金吾衛指揮史佟彥就親自帶人圍了千竹苑,說楚唯冒犯聖駕,責其立時入宮請罪,林芷連忙前去分說,可佟彥竟絲毫不理,帶著人就往里闖。
段君彥也不是吃素的,見事情緊急,顧不得聖旨,與金吾衛動起手來,雲岫在內院听到動靜,徑直趕到前院,沒有多說一句,一出手就擰斷了佟彥的脖子,佟彥登時喪命當場,金吾衛嚇得慌了神,然後不知怎麼就都死了。
澤蘭說著臉上露出驚駭,楚唯卻知道,這是雲岫用了施放了喪尸蠱。
施放喪尸蠱極耗內力,飼養蠱毒更是要用鮮血,她想,或許正因如此,雲岫的身子才一直那樣虛弱,這一次,為了她,他是動真格了,楚唯不由得心中一暖。
佟彥死後,城中大亂,丞相萬世衡奉旨進宮主持大局,並將趙文修和安牧之一並召進宮中。
余靜庵隨後率領一隊羽林衛人馬再次包圍了千竹苑,但卻未敢動手,此時形勢緊迫,只待楚唯決斷。
林芷听說楚唯醒了,趕忙跑了過來,氣喘吁吁的撲到楚唯床頭,握住她有些冰冷的手。
「我沒事,放心。」楚唯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麼悲戚,「趙公子那邊如何了?」
「已經到了城外。」
「中軍營呢?」
「成大人已經連夜趕往中軍營。」
「成凌風出城了?那紫檀呢?」
「公主放心,她在移翠館。」
「那就好。」楚唯疲憊的合上眼簾,片刻後,沉聲道︰「傳令下去,逆臣不軌,挾持君上,我楚唯以楚氏嫡長女之名,統率忠良之士,鋤奸佞,清君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