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言那看似柔弱的身子經由如此一撞,才恍覺還是略有幾分力道的。汐然朝後退了兩步,捂著額掃一眼好似將將回神的玖言。即便是自己回身得急了些,若是尋常的玖言也不至于避不開,遂有些莫名,「你方才在想什麼?」
玖言垂下頭,沉吟了一陣,「在想,主上很是在意大執事。」
這麼一句坦白的話詭異的讓汐然略有尷尬,回答是或者不是都顯得奇怪,她那樣的性子總是無法開口道一句溫情話語的。故側開身子,繞過玖言往回走,假意並未听見起初的那一句,移眸,緩聲道,「我要去暮雪潭中沐浴,你先回吧。」
玖言亦未繼續追問,恢復以往的溫和笑意,「主上可要人伺候?」
汐然猶豫一瞬,「唔,那就跟來罷。」
暮雪潭是為冰雪寒潭,對冰系魔法師有寧息調養的效果,極寒之下亦能增強魔法師對于冰的承控能力。冰系與其他各基礎元素系並不相同,乃是匯聚外界水元素之後,與體內蘊載寒氣的法力結合,加之咒印催發便能凝聚控制,施展出魔法,故此法力中承載的寒氣亦決定著冰系魔法師的法術強度。
而為了淬煉此寒氣,族系冰系的汐族歷年以來人工制造了暮雪潭,夕月城中的是為主潭,各分區亦有分潭。
在暮雪潭淬煉寒氣是一較之煎熬的修煉方式,畢竟那方的寒氣遠超人體所能承受範圍,汐然只有吞下護神丹才能下水浸泡,並由一名火系的魔法師在岸邊守候,是為以防萬一與出水後的侍候。說白了也只有頗有家底的貴族之人才得有這樣的淬煉機會。
尋常侍候的火系魔法師小絲同忘言導師處得甚好,偶爾到他那邊去幫忙煉丹,近幾日因為大執事受傷的事,忘言那邊的丹藥沒怎斷過,汐然平時不怎麼去暮雪潭,遂準了小絲近段時日留在那邊搭把手,導致暮雪潭中無人,故此才喚上了玖言。
在外閣中取了護神丹,汐然換上同樣有護體之效的冰縷衣步入暮雪潭時,鎮著結界的寒翎樹下悠然飄起了細雪。
玖言靜靜的坐在岸邊的玉石台上,看潭中水汽迷蒙,細雪飛揚。汐然閉著眸,神色安寧,只是那蒼白的臉色顯出了一絲淡化于無的痛楚。
汐然並不算上進心很強的人,時刻希望著爬到無人能及的頂端境界,反之,她卻實實在在是一個閑懶之人。
譬如這幾日避風頭無事的時光中,汐然課程完畢後便拉一躺椅,安置在櫻花樹下,經由櫻花遮擋陽光,隨意打個盹。每每偷閑時,又總覺叫玖言在一邊守著不大地道,遂亦給他添置了一躺椅,對之美名其曰賞櫻花,轉眼沒多久便翻身,隱在樹蔭下睡著了。
亦譬如她的大忌,便是給人擾了清夢,無事找事,無端聒噪。說到頭,不過是為了隨性而不被拘束。可這樣一個人,卻面色從容一步步邁入暮雪寒潭,承著那刺骨的寒,淬體。
為了族,亦為了得那一人的淡笑肯定。
暮色深重,即便知道在淬體時最好不要打擾道汐然,玖言在一邊沉默許久之後還是開口道,「主上,已經一個時辰了。」
汐然之前在暮雪潭中從來未待超過一個時辰過,此時此刻唇色都是徹底的灰白,睫羽之上點綴著瑩亮的冰晶,怎麼看都是在強撐的模樣。
汐然聞言後睜開眼,點漆如墨的眸中有一瞬的凝滯,水下的手動了動想要扶一把岸邊,然手指間都已經僵硬了。
舒一口氣,汐然覺著此次的淬煉進行得差不多了,便在池中一步步的往岸邊靠攏過去。
適逢風起,潭上水氣有一陣的繾綣變幻,寒翎樹上墜下一片冰葉,掉入池中,濺起水花聲響。
汐然回頭,瞅著微起漣漪的水面,不期然的想起汐凜兩三歲的時候曾對她討要過寒翎樹的冰葉。那時汐然見他哭鬧得厲害,為作安慰故而應了,可往後寒翎樹卻未曾見墜過一片冰葉,直至今日。這樣一件的事,汐凜未再提過,她不曉為何總是記得清晰。
冰葉入潭若不被取出,一個時辰之內就會消融,化卻潭中寒氣。汐然原地凝了凝神,便又折身往池中心緩步走去。
玖言不明就里,喚了一句,「主上?」
汐然開口,因為寒冷而稍微放緩了語速,「你再去取顆護神丹來,我取了冰葉就會上岸。」
暮雪潭的外閣離得並不遠,只是閣中安置護神丹之處種種迷幻陣法結界,一一開啟解除需要耗費一定的時間。待得玖言取丹回來之時,汐然正坐在岸邊,一雙腿還擱在暮雪池中浸著,手中攥一面透明精致的冰葉,像是有些月兌力一般只是撐身坐著,身影在夕陽下鍍上一層淡淡的霞光。若非是那水氣之中寒氣逼人,汐然如此偏頭望著夕陽的姿態卻是顯得有些放松閑適了。
冰縷衣早已隔絕了暮雪潭的寒水,唯墜著水珠的是汐然披散下來的發絲,如畫中潑灑的墨。
玖言幾步上前,未作多言的遞上丹藥,汐然移了眸瞅他一眼,配合的吞下護神丹。
第二枚護神丹下肚,汐然的面色頓時好了不少,任由玖言將她抱起放到玉石台上。
極冷之時,咋落入這般溫暖的懷抱,將好的暖意透過薄薄的衣衫傳遞過來,著實讓人留戀。
寒風稍起,玖言只覺懷中一片透然的涼意,尤其貼著心口的地方,道不出的意味。將汐然輕輕放在石台上,低首,「主上可坐好了?」
玉石台是為暖玉所制,便是供人浸過暮雪潭後,在岸邊緩一緩所用的。
汐然應了一聲,玖言收回手,偏頭俯身取來拭水的絲巾,回身時腰間忽的纏上一雙手臂,並無多大的力道,仿佛只是隨意勾纏上。玖言起身的動作一滯,手掌心中握著的絲巾幾乎滑落。
汐然好似並未感受到玖言的異象,傾身主動朝玖言靠攏了過去,收攏雙臂,下頜枕在其肩上,懶懶依著。渾然不覺自己便是個輕薄了少年郎的主上,汐然開口說的話頗為淡定,「我沒力氣了。」左右玖言過往也說過乏力,倚在自己身上的。
玖言一怔,不曉為何心中一空,半晌無言。
墨黑的發絲披散濕漉著,玖言一手將汐然扣在懷中抱緊,一手輕輕拭著那三千墨絲,極致的寒意透過絲巾渡來,玖言手上都凝了些些細瑣的冰凌。
「冷麼?」汐然忽的開口,語氣算不上溫柔,但實實在在的褪了那份平素的冷然。「往時都是小絲來的照顧,我記得不清楚,但他每時幫我擦拭過頭發之後都要坐在玉石台邊上一動不動好一陣。問他,才曉得是因為冷了。」
玖言彎起眸,勾起一抹清淡笑意,「有主上護著,自然不冷。」
這等的語氣,這等的話,往時也不止一次听到。但此話中,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汐然仍是辨不很清楚,那份清淡笑意總是將真心潛藏得異常深刻,幾日來皆為如此。
然比及敬畏,如此半真半假的親昵卻是稍微討喜一點的。玖言在她心中即是如此,所以從未覺著兩廂的依偎有何不妥。
親昵,卻不能貼心貼肺。
這般才算是找準了對玖言的定位。
日漸西沉,霞光揮灑萬丈,護神丹的藥效已經開始見效,汐然恢復了些氣力後坐直身,松了合在玖言腰際的手。
冰葉在起初玖言抱起汐然的時候,自汐然手中落下,掉在了岸邊。
汐然起身幾步上前,將冰葉拾起,細細瞧著夕陽給那透明晶瑩的葉渡了一層暖色。
再無多留戀,道一句,「回梧殿。」舉步離開。
因為梧殿的寢房中多添了一床,玖言自然而然沒法再繼續在汐然的床上賴下去,而是隔著一個寬敞的廳室,遠遠望著汐然將冰葉擱在桌上,躺進被中睡了。
汐然還記得當初添置床之時,月冥作為女管事之一亦來過此一趟。彼時的汐然不過恰好經過,瞧見月冥稍顯憂慮的望著兩床距離自語道,「我還以為主上突然添了個男寵,日日攜在身邊寶貝得很,原來只是妖僕,亦並沒有看上的意思麼。」又轉而問汐族的第一女管事夜雪,「主上準備何時添第一個男寵?會場那邊可打點了?算算時間也該到了的啊……」
時間,便是說的成年十八歲。隨意挑個例子,當日在暗系學院的汐然同課堂的學員嵐族的嵐婷,年及十九,已然有了五位男寵。倒不一定是縱欲,更多的是一種貴族身份的象征與難以啟齒的攀比驕奢心理,貴族間默認的規矩罷。
夜雪的回答是,「皆是按主上意思來的,暫且推後了。」
玖言同汐然慣來是形影不離,汐然听見的,他自然也听見了。
熄燈之後,汐然望著床帳,忽而開口對玖言道,「明日不需得去洛伊學院了,不必安排空間陣。」
玖言應一句是,按著慣例問道,「主上改變行程,是要準備去哪呢?」
「沃利斯拍賣會,去添位面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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