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月冥及一干的女管事都是隔天听說的汐然要收面首一事,個個喜笑顏開,頗為幾分守得雲開見月明之感。
沃利斯拍賣會深知責任重大,晨時得到通知後,立馬聯系各地分會將所有姿色上佳的男寵匯聚到總部,甚至于高價購買了幾位其他拍賣會的極品美人,一切就緒只待汐然駕臨。
暗地的動靜雖大,就汐然而言也不過就是第二日動身前同夜雪打了個招呼而已,而那時的夜雪面色沉靜,克制得甚好。
最後陪同汐然去的唯有玖言一人,本以為一切從簡,到達拍賣會後,汐然才曉暗地里是個怎樣的境況。
偌大的拍賣場停止一切交易清場完畢,從商會長到侍從皆來相迎,整條繁華商業長街皆站滿了正裝以待的侍從,頷首行禮。
沃利斯拍賣會,正是汐族商人所擁有的規模最大的拍賣會。汐然對那商會長有些印象,當初就是她親手給他烙下的汐族的印記,為他完成向汐族示忠的儀式,五年前那批汐族七位最杰出的青年之一。
然並未有與之過多的寒暄,汐然在說明大致情況後,自拍賣台前最合適視角的地方坐下,不相干的人便自發的消散得干淨了。
這一回未有黑幕遮掩,亦未有被強行拉來的不悅,汐然坐在椅座之上,是本著真心打算收納一個男寵的。
一來十八歲成人禮前,即便自己不選,也會有進貢的美人。二來最近汐族與其他族間關系稍微緊張,變成眾人側目之對象,汐然至今未挑選男寵一事理所應當的又被人老話再提,甚至有人放出她清高自傲,行徑乖張,不將貴族禮儀擱在心上的言論,針對性甚強。
行徑乖張了,即便不需要理由亦可以斬殺掉看著不順眼之人。隱族會中某些元老過去就是這般解釋汐然「殺人」的動機。
汐然有意安靜,商會長南辰囑咐幾聲後也退下了。空寂的會場之內,華燈驟然熄滅,唯有眼前的拍賣台上光線匯聚,一身姿窈窕曼妙的女子面帶輕紗,輕搖漫步上得前來,對著汐然盈盈一拜,聲音猶如黃鶯婉轉,「主上,接下來的商品由奴幫您介紹。」
汐然點了點頭,略略關注于那稍顯冰冷的商品二字。
等一陣後,從側面的出入口處走出來一名男子,沒有枷鎖手銬,墨絲如瀑,黑眸若點漆,服飾華美,顯然是經過一番打扮的,只是面色略有些憔悴。偏頭瞧見汐然的第一眼,眸間有一絲毫無掩飾驚慌的瑟縮。
面紗女子正要開口介紹,但見坐下汐然稍抬手,立馬會意改口喚道,「下一個。」
諸如此類,在光線匯聚之下的男子,或許並沒有真正看清汐然的模樣,但顧忌其身份早便在心中發怵了。茫然的第一眼瞅見,坐席之上只那一張華貴的椅,一名女子撐著頭,姿態隨意淡淡的望著這邊,眸中一點情緒都無,卻無端給人感覺清冷,難以接近。
慌亂也是尋常,這里頭又有幾人曾見過真正的貴族,哪怕是旁支的末流小貴族都會讓他們小心相待。
接連七八名失措的男子被帶離,汐然否決他們,甚至不需面紗女子開口解說。從未見過如此尷尬境況的面紗女子也開始有些慌了,朝著後台之後使著眼色,唯擔心汐然失了耐心,不悅了。
許是後面來了什麼通知,面紗女子告罪一聲,暫且往後台去了一趟。
滿廳空寂時,玖言忽而開口,「主上,適才諸多類型的男寵皆被選下去了,並沒有合心意的嗎?」
汐然默一陣,好似仔細的想了想,側口處傳來低低商討聲,待得那方面紗女子再度邁上拍賣台時,才道,「有,第一位,黑眸黑發的。」
後來的美人果真是種類愈發的繁多了起來,惡魔族,精靈族的,半天使,甚至還有狐女,鮫人。
當汐然看見那名狐女的時候,頓時有些明白方才拍賣會的人一陣商量為的是什麼,怕她品味獨特麼?男寵的年齡偏差亦逐漸的拉大,從十一二歲到三四十來歲模樣的不等,汐然心中亦是一陣的無言。
直至面紗女子抹一把額上的冷汗,惴惴不安卻佯裝鎮定道,「主上,現下展出的是我會為主上成人禮進貢而準備的商品,其容貌怕是在這隱族地域再尋不出……」不期然目光往玖言身上一掃,頓一頓接著,「第三個。」
玖言美名在外,近來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了。
最後一美人是被四人合力抬上來的,黑幕遮掩下尚也看得清困住那美人的牢籠,恍似一座移動的囚牢。
強人所難之事,汐然自然不願于為之,遂當牢籠被抬上來的一瞬神色便有些不耐,不怎想點下此人了。面紗女子也是見此,趕在汐然示意之前,一把拉下了黑幕,開口介紹,「雪葉容,極北大陸雪精靈一族最後的血脈……」
後面的話,汐然听得並不很清楚,唯見著牢籠之中的少年,膚色雪白,四肢縴細,著一輕褸紗衣,容貌清麗委實可得容傾天下一稱。可饒是如此瘦弱的模樣,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這邊時,竟未有過一分的怯弱,反倒靜謐帶著一絲少年特有的溫順和幾不可查的厭惡。
但容傾天下,雪葉容不過十三四歲年華又怎比得過玖言風姿卓絕?而確然讓汐然目光凝澀的,不過是簾落回眸的一瞬,少年眼角那抹叫人笑意,讓人心中一顫。
那七分活潑,三分溫順的模樣,委實像極了一個人。
汐然起身,睨愣著的女子一眼,便朝拍賣台走去。面紗女子在此方面看人臉色尤其的妥帖,歡喜喚道,「來人啊,趕緊開鎖!」
籠鎖大開,汐然取一件麾衣覆住少年的身子,蹲,膝蓋觸地,半跪在雪葉容面前。
見著汐然如此的姿態,少年眼中至此才算有了些許慌亂。
「介意我抱著你嗎?」汐然替少年攏好麾衣,緩聲問道,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並非有意佔便宜,而是雪葉容右腿骨上,有著像是被人蠻力拗斷,尚未痊愈的裂痕,光靠他自己是站不起身的。
雪葉容望望面紗女子,又瞧一眼汐然,不曉是認命了還是如何,黯淡應一句好。汐然俯身,身後傳來一聲平淡而無甚起伏,「主上,此等事,讓玖言代勞就好。」
汐然並未理會,仍是傾身抱起少年。攬在懷里才曉,他著實輕得厲害。
少年惴惴且不大適應的勾住汐然,面上不知怎的有些泛紅,許是沒留神便說出了口,「去哪?」
汐然垂首對他緩緩一笑,「我帶你回家。」
這一句,對那一人真真拖欠了好久,久到甚至忘了,曾幾何時她也有過一片小小的避風港灣,搖搖欲墜卻一直跟隨。
前世的記憶慣來淺薄,大抵是病房中干淨到刺目模樣,空氣中混合著消毒水的氣味,冰冷空寂。
汐然前世有個同胞的弟弟席陌,十三歲前一直伴著她,空蕩蕩的病房中如影隨形,稍有空閑便嘰嘰喳喳的同她說個沒完。汐然有時候听得累了,懶懶說一句閉嘴,小孩便乖乖的閉上嘴,爬到床邊靜靜的,依在她身邊入眠。從極鬧到極靜,只需一句的交代,他便是這般听話的弟弟。
有他的時候,並不覺得如此的相伴怎樣的深刻,現在想起也只有他睡夢時輕輕喚姐姐的溫順模樣,醒來後爬到她的床頭,怯弱說他做了個噩夢,他住在一個只有一人的病房中,再也沒有姐姐。
汐然過往也只當那是一個夢,摟著席陌安慰,卻並沒有真正上心。
再往後席陌便開始一年到頭的念叨,希望年末的時候回本家一趟,穿上紅色喜慶的棉襖,在他以前的小閣樓里寫上新年的祝福。
可惜這樣一個願望亦沒人能幫他達成,本家之人除卻支付醫療費用,再不來理會他們這對姐弟了。
小娘說的話便是,無用之人,呵護來做什麼?
打從娘胎中帶來的病痛,但凡汐然有的,席陌亦有。只是席陌的運氣不似汐然般好,同樣的手術,汐然一天天恢復,席陌卻一日日的憔悴消瘦,無力回天。
當素來契合的軌跡出現分叉,汐然也開始慌了,清醒的時候便守在席陌的身邊,再不曾對他漫不經心。
席陌總是笑得溫順,仿佛什麼都不曾察覺,直到一整晚疼得再合不了眼,慣來溫順乖巧的他打碎了吊液瓶,抵在自己的頸脖處,一手死死拉著汐然,在一群驚慌失措的護士包圍間發出低低的祈求,「就讓我回去一次,求你們。」
席陌不停的對她說,他不要死在醫院,他要睡在自己的閣樓里,「姐姐,帶我回家好嗎?」
汐然一把推開了擋在面前的護士,砸開消防栓,取出滅火器,在煙霧的遮掩下,拉著席陌,逃離在黑夜中寂無人影的街上。
只是孱弱的身子卻支撐不下長期激烈的運動,席陌最終倒在街邊,大大的眸中是恍惚的空蕩,面上再無一絲生氣容光。
彼時的汐然哭得聲嘶力竭的跪倒在席陌身邊,只恨自己並沒有一雙有力的臂膀足以將弟弟護好,圓最後一個願望,帶他回家。
暖著他的手,心上前所未有的極致痛楚一陣陣煎熬。路燈昏黃,席陌掙扎一陣後忽而安靜,回眸瞧著汐然滿目的淚痕,像過去無數次一般,乖乖依回她的懷里,圈著她的頸脖,最後喚了一句姐姐。
別哭了。
……
重生之後的汐然,也曾問過小倉鼠,人死了可會有轉世?
小倉鼠道有的,只是位面世界那般的多,渺渺人海,怎麼可能還尋著找?久滯脆弱的靈魂也會破碎的。
有,只這一字給了汐然希翼。
她想,或許靈魂破碎,雪葉容並非是他的弟弟,但哪怕是千之一二也好,一絲一毫的相似亦足夠,她真的很想席陌。
雪葉容身上尚有未愈合的傷口,被鎖鏈磨合後手腳上更是滲出絲絲的血跡,一路上卻吭也不敢吭一聲,縮在汐然的懷中假意閉眼睡著。
馬車中,汐然瞅著雪葉容發了好一陣呆的模樣盡數落在玖言眼中,車行入夕月城時,他方想開口提醒下汐然。久久怔忪的人卻忽而挑開車簾,對著雪葉容,「到夕月城了,你要看一看嗎?」
汐然垂首介紹的模樣略有些尷尬,只因她素來也不曾有過主動找人搭訕的境況,一時也忘了雪葉容正在裝睡這一現狀。
雪葉容身子顯然僵硬了一下,不曉得該如何反應才好。汐然回味過來,緩聲彌補道,「下回再帶你來看吧,唔,你先休息。」
慌亂失措?許久不曾有過這樣的情緒,此刻竟有些懷念。汐然抿唇笑笑,暗道自己要冷靜,不必要失了方寸。
小倉鼠方才在她腦海道,它檢探過了雪葉容的靈魂,確然有同汐然相似的部分,不過破碎重聚的靈魂,他已經不再是席陌了。
入城,夜雪一行人前來相迎,汐然下車後直直道,「將傷藥送到沐池,將月冥也喚過來。」雪葉容一聲傷痕怎樣都是要處理下的,想一想,低首對雪葉容,「你沐浴時可適應給人服侍?」
猶記得席陌那個時候年紀雖小卻扭捏得很,一絲一毫也是不願給人看的,疼得再厲害也是自己洗的澡。
雪葉容果真搖了搖頭,汐然不曉為什麼為他這樣的回答而歡喜著,「我將你抱進去就會出去。」
夜雪瞅著汐然如此模樣,揉了揉手腕的玉珠,訝異,新來的面首竟得寵到這個境界麼?隨行的侍從當撇見汐然懷中抱著一名男子下車時,便自發低下頭,一眼不敢看了。
一路受著矚目,汐然絲毫不作理會的步入沐池,門口縱有屏風遮掩,仍是可見溫熱的水汽蒸騰氤氳。
汐然將雪葉容放到池邊,想了許久也不曉該說什麼,遂直白道,「我在外頭,你沐浴過後喚我便是。」
雪葉容臉頰微紅,不怎敢直視汐然,軟軟道,「謝過主上垂愛,不過奴即為主上面首,自是懂自己身份的。主上不必避嫌,留下也無妨的。」
汐然心中微有異樣,然目及雪葉容重創的腿骨,擔憂他一會再傷著自個,遲疑好一陣,「唔,好。」
抬頭望向在屏風邊上站著的玖言,略帶漫不經心的囑咐,「你便先行出去罷。」
逆光的門口,汐然不見玖言無甚表情的面上頓時血色盡褪,慘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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