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僕被處罰,身為主上卻毫不知情的,的確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可即使明曉汐然正是在情緒之中,造就此事的大執事卻很是坦誠的出現在了她面前,櫻花樹下,連微笑都透著一股子嚴謹,稍稍屈身聲音平緩道,「主上,您現在不能出院。」
汐然面色漸沉,因她心中明白,澤騫愈是如此就表明他對玖言下的手愈重,甚至到了會主動來干涉自己行為的程度。
飛花墜地,落在冒著女敕綠的草尖上。汐然腳下並未有分毫的停頓,第一次,徹徹底底的忽視了澤騫的言語。
澤騫唇角的上揚的弧度微微拉平,卻始終保持著溫和,直到汐然與之擦肩而過,方才開口,「主上,是覺得我做錯了嗎?」
不明所以,愣愣站在門邊的雪葉容怯怯的望向這方,不曉得為何有種自己辦了壞事的錯覺。
出于對澤騫慣來的尊敬,汐然頓下腳步,稍微平緩了一下心態才轉身過來,「玖言是我的妖僕,我以為他受到處分,你至少應該讓我知道。」
澤騫面色總是保持著一成不變的微笑,仿佛那已經成了面具的一部分,無法拆割,「那麼,我若是稟報了主上,主上會處分他嗎?」
汐然眯了眯眼,亦是頭一回對澤騫委婉的強勢感到不滿,卻並未出言相抗,只是沉默的將他望著。
「主上現在是不可能處罰他的,因為玖言他在主上心中已經被歸屬為特殊一類了不是麼?」澤騫的話語中並無多少情緒,陳述著事實,「書房的筆記本,上頭添了玖言的名字,主上對待特殊的人,總歸心軟。但玖言身為妖僕,卻是主上為他擋的箭。主上右手骨盡碎,是他的失職,我亦不願再將這樣的人留在主上身邊。」神色不動,卻是關注著汐然一點一點變得漠然的神情,「我問過玖言,受刑,還是離開,是他自己選擇的受刑。
汐然靜靜听著,毫無意義的緩了一口氣,像是做了一番徒勞掙扎之後的無力,「我以為你的理由會更能說服我一點。」
「原本是可以的。」中規中矩,澤騫像是完全未在乎汐然望著他眼神中滿當當的失望,「只是主上現在是偏向玖言那邊的,我若道出另一個理由主上只會更加反感。」
汐然掃了一眼縮進門口的雪葉容,淡淡,「那便不用說了。」
轉身離開時,身後的澤騫只再道一句,「主上如今信任玖言,已經超過我了麼?」即便沒有等到任何答案,也不再申辯挽留什麼,等到風過樹靜,飛花終于安寧才緩步走出梧殿,面上的微笑也歸于無形,喚一聲,「重陵。」
身側的虛空驀然蕩起一層漣漪,聲音帶著蒼桑的低啞「恩?」
「主上她動情了。」干脆判斷。
重陵仍是無波無讕,「是。」
一句判斷的總結,被回以肯定本是不會讓人覺著驚奇,然澤騫卻是昂首,目光悠遠的望了一眼汐然離開的方向,復而帶笑莫名,低低反問,「是麼?」
司音殿前。
幾個光明魔法師在輪班後的空閑坐在一旁的樹蔭下乘涼,有意無意側過身偏開殿前刑架處散來的余光,甚至不願意往哪看上一眼。其中一名個子小小的少年,拿手擋著余光,一眨不眨的望著刑架上綁著的男子,好一陣,「小九你備好的冰水對他怕是用不著了,不如一會借我們幾個消消熱?離這麼遠都覺得快被曬死,熱死了。」
被稱作小九的男子不答,「執事說,不準他昏過去。」
小不點哼了聲道,「這麼多天了,你可見他昏過去過一分半秒?你怕是不知道罷,這曝刑雖今日才開始執行。前三日在地下牢獄,他受的可是音刑,知道麼,整整三日!上回那個誰,好像是因為竊听到暗衛秘密任務,起初不承認,被施以音刑後才半個時辰不到就捂著耳朵嚎得撕心裂肺,精神都快要崩潰,一五一十的抖了出來。你覺著他連三日音刑都熬過來了,還怕曝刑?分明一副皮薄柔女敕的金貴模樣,卻真是出乎意料的經得起折騰。」
小九深思一陣,「他做了什麼,非得被大執事這樣處置?」
小不點終于不再看刑架上恍似氣若游絲的玖言,側過身來一本正經的同諸位同僚八卦,「你是來得晚,不曉得大執事的規矩,就大執事看來,若是不能護著主上周全的奴僕,還不如直接斬了利索。主上至今未出過什麼大事,但主上七年前的一次生死關,被派去的暗衛可是一次性被洗血了,有的是困于險境,有的則是……。」
小九咽喉處滾動兩下,有些發干。小不點眼中閃了閃,忽而一笑,「嚇你的,大執事處事公正,自不會隨意殺人,不過有暗衛那時見主上遇險而因恐懼並未上前營救,所以才被……」
省略原是為了不讓本就顯得恐懼的小九更加對大執事有所忌憚,沒想他還傻愣愣,顫顫的一接話,「所以才被,怎麼?」
「還能怎麼,殺了。」小不點老氣橫秋,但結局過于寥寥難免讓人唏噓,便又咳嗽了聲,繼續道,「若非說有特殊之處的話便是行刑那日,事先沒有任何預兆,不過在暗衛一次集合時,大執事閑庭漫步似走到一個逃跑的暗衛面前,語態平常問,‘丟下主上跑了的時候,可想了什麼?-逃跑的暗衛自是冷汗涔涔什麼都不敢說,大執事手腕處晃出一把匕首,展到那暗衛眼前的時候刀刃上便已經沾染了鮮血,暗衛後知後覺的捂著被劃開的月復部跪倒在地,最後听得大執事聲音不高的緩緩道,‘不妨想想你現在的模樣。’」
大執事素來不是個采用懷柔手段之人,但听及此眾位魔法師同僚還是有些為當時在場的暗衛捏一把冷汗,小九更是心想,若是自己在場,保不住會被嚇哭了,再若自己是拋棄了主上跑了的那個,如此高壓之下,絕對會咬舌自行了斷的。
見著其他同僚在一旁不動聲色,豎起耳朵听著,面上隱隱皆有懼色,小不點心中霎時春風綠過,一片無限美好。正是得瑟,小九眼角瞟一眼玖言,遲疑復遲疑後,「那會主上傷得很重?」
「不及今時的一半。」小不點實話實說。
言語落定,眾人齊齊一聲噓嘆,回望一眼玖言,更曉對他同情已經是沒必要之物了,難怪會被處以音刑。
眾人正是未從唏噓惋嘆的情緒中緩過來,散著灼熱刺目光芒的刑場前卻忽而閃出了一道人影,腳步稍急,衣飾姿態皆萬分熟悉。
小九眯著眼楮也無法從那強光中將走進的人影看真切,懦懦道,「咦?那誰啊,怎生去了刑場?」
小不點手上浸著好不容易從小九那套來的冰水,往後一望霎時嚇得魂飛魄散,「主上!」
這雷霆的一吼,吼得諸位閑閑乘涼的同僚們身軀一震,不曉是該行禮還是該上前阻止她前行的原地失措著。當然,這石破天驚的一吼,亦喚醒了神識混沌的玖言,飄遠的思緒被牽引而回。因虛弱無力而半斂著的眼睜開,眸光落定,恍似不敢相信一般看著汐然一步步走近。
雲過風清,天際依舊明澈一片,刑場之內,溫和的陽光卻好似毒辣得過了頭,散在膚上,生疼。
汐然知曉,強光的盡頭,被束縛的刑架下,玖言蒼白著面色,眸色卻依舊寧靜的模樣終究成卻一副烙印,印在心間,灼熱。
如若僅僅是留在身邊也需要付出如此的代價……
汐然腳步站定的一瞬,束縛著玖言的枷鎖同時被割裂,汐然貼近無所依靠著的玖言,將之緊緊抱著,靜了好一陣才低聲道,「玖言,你是我的。」
懷中,本是虛弱無力的身子,微微一顫,徒然僵硬。
汐然繼而重復,「你是我的。」聲音低了兩個聲調,「所以听我的話就好了,做什麼乖乖受罰?」
刑場加持的陣法被人手忙腳亂的撤掉,連月冥亦從一旁的司音主殿內趕出來,慌亂的想要上前。
耳邊,玖言好似張了張嘴,但因為喉中干澀一個單音都未能發出,唇邊笑意卻足以融化冰雪。
汐然望望沉著臉,提著裙擺風風火火趕來的月冥,道,「先別說話,乖乖趴好,我要先暈倒一陣了。」
玖言對待汐然的話,毫無疑問的順從,似完全月兌力整個纏上汐然,頭也枕在汐然的肩上,旁若無人的在她頸窩處蹭了蹭。待他不動了,月冥也差不多趕到眼前,汐然瞧她正要開口,眉心一斂,眸光也渙散一瞬。
月冥嘴上動作一頓,下一秒便見著刑架之上,兩廂抱得似個比翼鳥般的人齊齊朝後倒去……
月冥的嘮叨,是汐然最忌憚的東西,沒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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