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
風卷簾動,靜謐室內唯有筆尖落在紙上的唰唰輕響。
汐然的書房不許外人入內,除卻一個人,澤騫。
此時,也便是他坐在書房的桌前,在一冊同汐然秘藏手札相似的本上,不住寫著什麼。
像是掐準的時間一般,在收筆的那一刻,敲門聲響起,門外傳來的是月冥的聲音,「大執事,在麼?」
澤騫不緊不慢合上手札收好,起身走向窗台而後道,「恩。」
輕掩的門被從外推開,月冥站在門邊的陽光下,一襲紅衣,明艷照人,只是面色卻不是很好看。語速偏急,「主上正是昏迷,大執事喚我來是有什麼急事麼?」
月冥雖是為司音殿的掌管者,身居高位,卻至始至終的謹記著規矩,未有邁進書房一步,僅是站在門邊同大執事說話。
「主上現在應該是醒來了的,你無須擔心。」澤騫站在窗邊,瞧一眼窗台上那株因失了細致照顧而頗有頹敗的扶桑花,背對著月冥,眸色柔和,或似帶笑,「實則你若少對她嘮叨幾句,她便不會似今天這般,暈倒得毫無預兆了。」
月冥咋听這話,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反應過來後未經思考,當即便毫無遮攔道,「主上是裝的?真是枉我一番提心吊膽。」
最是關鍵,素來穩重從容的主上竟會做出這樣任性的舉措,若非這話是經由大執事口中道出,她決計是不會相信的。然話剛說出口,月冥忽而念及到站在自己面前人的對汐然溺愛的程度,略有顧忌,聲調也不自覺的弱了幾分,服軟道,「呃,我以後會注意對主上的言辭的。」
澤騫沒回頭,淡淡應了聲恩,想了想又道,「主上若有個忌憚的事物也是好的,你適當把握分寸,莫叫她心煩便可。」頓一頓,恍似隨意,「我近期需得去一趟外地沖擊九階,主上之事,便勞煩你多加照看了。」
月冥呆了呆,「這事主上可知曉?」
「待我離開之後,主上自會知曉的。」澤騫答得風輕雲淡,回過身來時,袖口正好掃在扶桑的花瓣上,「主上喜歡的是山茶花,將扶桑放在此處,她必然是不會主動打理的,找個機會換了罷。」
……
光明魔法師們在治療完畢後,不住揩著冷汗從司音殿的靜養室中退出來,面對心急火燎趕來的夜雪,實在不曉該從何開始解釋起。
無言以對之下,一干同僚之中,腦袋便一個比一個埋得低,尤其小九。她現在最怕見著的人就是以大執事為首的諸位管事了。萬一被定一個勸阻不力的罪, 嚓,嘎 ,撕拉……
嗚嗚,該怎麼辦才好?
靜養室內,凝著神听夜雪訓話的汐然自然沒能體會到小九支離破碎的心情,待得夜雪三兩句的弄清楚事情始末離開後,動彈了下被玖言死死纏住的胳膊。
唔,抽不回來。睜眼,側身拍了拍他,「可以起來了。」
玖言連睫毛都沒顫一下,沒聲沒息的像是昏迷或是熟睡,呼吸平穩。
汐然半邊身子被壓得死死的,只得重新躺回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花紋好一陣,嘴角動兩下,「我知道你沒睡,我要起來給你拿點水,你松開我就好。」
「……」一聲不響。
汐然再將天花板瞅上一陣,「今晚你可以睡我那,成交?」
玖言唇角抿了抿,松開汐然,半點沒有被拆穿後的窘迫。稍啟眸,揚著笑,聲調慵懶溫軟道,「那今晚便打擾主上了。」
汐然默然起身下床後,慢步到桌前,淡淡添一句,「恩,我房間,你自個床上。」
身後有人莫名輕笑兩聲,心情愉悅道,「主上,方才是在調戲我麼?」
「……」
月冥來得很快,具體來說便是汐然將將給玖言遞了些水過去,尚還站在床頭,她便進了司音殿的大門,停在靜養室之前拔聲道,「主上若是休息好了,不妨早些冥思,莫阻礙了身體的恢復。」
聲音雖是平和順從的,然她心中郁結的火氣汐然卻多多少少的感知到了些,不過難得利落的交代完畢,未有叨嘮。
頭疼的一抿唇,汐然無奈應一聲,「恩。」
原以為月冥囑咐完了便會要走,哪想靜一陣之後,外頭的聲音又響起,火氣降下來了些,「主上,雪公子來尋你了,說有要事。」
給玖言鞠的水,並非以杯子承裝,而是法力包裹一團清潤的水滴。
汐然听得是雪葉容的事,不由轉頭過去,望一眼室內緊閉著的門,心中想著他既要尋自己何不讓鬼面兔傳達,還來特地的跑上一趟?想了想,唯一的可能該是鬼面兔不怎安分了。
「讓他等等,我就……」聲音微妙且突兀的一止,喉間隱隱殘留了些顫音。
玖言梢挑著淺淡媚意,眸底碧波盈盈,無限風情瞧著汐然微微怔忪的表情,意猶未盡般復而在她指尖舌忝了一口,勾唇笑道,「我只是渴得緊,主上莫要在意。」
外頭月冥有些奇怪,「主上?」
汐然緩了緩神,「我就過去。」無言半晌,自玖言掌中抽回自己的手。
靜一陣又伸手,撫了撫他的臉頰,嗓音偏低,像是輕哄一般,「別鬧,雪葉容找我是有旁的事要辦的。」
碧瑩的眸底之間,有什麼輕輕一顫,玖言彎眸,乖巧回以溫順一笑。
……
汐然磕上靜養室的門出來,見著雪葉容秉著一副要哭出來的神情,抱著手臂在庭院的階梯前孤零零的坐著,眼眶通紅。不明就里,便開口問了一句,「你怎麼了?」
雪葉容抬頭,揚著小臉,清潤的眼中竟真的是有盈盈淚光的,委屈且愧疚,「兔子被我弄丟了。」
汐然暗道果真如此,心中笑了一聲,面上卻是淡淡道,「怎麼弄丟的?」
雪葉容咬了咬下唇,「中午的時候,我把它帶回竹殿,本是關在籠中好好的,午睡醒來後卻不見了,四下找也找不到。」再一瞥汐然,「主上會怪我麼?」
汐然覺著這委實不是件值得讓人尤為焦急的事,寬下心來後道,「丟了都丟了,先尋著才是要緊。」再一頓,「而且你應該不只是將它在籠中關一關了吧,不然鬼面兔也不會完全同我無精神交流了。」
雪葉容仔細回想一番,猶豫著道,「我還喂它吃了根蘿卜。」
汐然一怔,竟是輕輕笑出聲來。再望一眼雪葉容轉而窘迫的表情愈發覺著他呆愣得可愛,就像她曾將水不小心撒到席陌的床上,席陌晨起後捂著雙腿間,那一副臉紅到發窘的委屈無辜模樣。
「你是將它看做尋常寵物了麼?它其實是吃肉的,現在應該是鬧情緒去了。」
笑出聲來這等事,或許擱在旁人身上很是正常,但擱在自重生以來微笑都甚少的輕度面癱患者汐然身上,就很是叫人訝異了。以至于一旁經過零散侍女一個個凝成雕塑般,不可置信的望向這邊,手上端著的東西能碎的都給碎了。
汐然默然,以為自己又是不慎,嚇著了一干不相干的人。
尋著鬼面兔的時候已經是近半夜,它躺在沐雪園前的小草叢邊,肚皮朝上,四肢朝天一副蹬腿過去了的形容。
雪葉容像是好不容易找著失而復得的寶貝,風一般的跑上前將之拎起來,抱在懷里,不住道歉。鬼面兔虛弱的動彈一下,好似鬧肚子的情況頗為嚴重,本是怨懟的想踢開雪葉容,但越過他的肩頭看見汐然淡淡瞅著這邊,頓時也便頹唐下來,不敢造次了。
汐然溜步似的跟在後頭,末了往樹邊一靠,「別晃它了,仔細它暈起來咬你一口。」就著月光再打量一番鬼面兔背後猙獰的鬼面,似閑話家常一般,「才一日,你便不害怕它了?」
早就知道他粗神經得可以,當初對自己是這麼,對鬼面兔也是這麼。極容易接受一個曾叫自己害怕的事物,不曉這算不算一個優點。
除卻長相,他同席陌性子委實是天差地別。
雪葉容磨蹭了半天才道,「不會怕了。」毫無意義的給鬼面兔順了好久的毛,回過身,笑容仍是初見時的七分活潑,三分溫順,帶著少年特有的美好澄澈。掃一眼汐然背後月上中天,忽又有些靦腆,「今日,麻煩主上了。」
汐然慢悠悠回了一句無礙,斜眸瞥見月下少年眸光清潤,膚色勝雪,不曉為何有些走神。
「今天主上的心情很好對麼?」雪葉容抱著鬼面兔站起身來,黑發如瀑,柔和了眉眼。
汐然回神,腦中一閃而過某人醋意大發時,故意撩撥她的媚眼,勾了勾唇,實誠道了一句是。而後道,「記著它的喜好,往後便看緊著點,下回不會陪你來找了。」言罷便朝沐雪園外走去。
雪葉容訕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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