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然本是打算就這麼回院,雪葉容小步跟在自己身側,不經意偏頭仰望她一眼時,眸光清澈,將她瞧得心中一頓,鬼使神差開口道,「我若喚你雪陌,你會介意麼?」
席陌,雪陌。
雪葉容正是奮力抱著在懷中掙扎的兔子,听得這句,反應一陣,不確信道,「你是說鬼面兔的名字嗎?」
「自然是你的,雪葉容只是你在拍賣會被人取的名字吧?」汐然淡淡道,「鬼面兔的話,我近來私下都是喚的它葉容。」
就像委身于風塵之人,被人呼喚著的是一個艷名,心中潛藏的卻是另一個本源的名,像是最後一層的恪守,真實的所在。雪葉容卻更淒涼些,從一派純白的天真時便入了紅塵的染缸,未有,甚至未知自己該有的自持與自尊。
所以即便有著汐然的照顧,也依舊被底下的侍女欺壓著,卻以為是自己做錯,惶惶不安的想要討每個人的歡心,靦腆而拘束。起初汐然所見,他那一抹少年特有的天真笑意,近來也不曾再瞧見了。
他終歸是自卑著的,因為曾入染缸,因為洗月兌不去那濃郁的風塵氣息。
雪葉容神色一呆,捏著袖口靜了好一陣,眸光卻難以遏制的驟然璀璨,連眼底都因激動浮上一層淺淺的水澤,「我的名字?」復又半僵硬著臉,忍下太過于淺顯易見的歡喜,「你這麼喚,我會和鬼面兔弄混的,它也是葉容了。」
「不會混,我只喚你雪陌,你慢慢會習慣的。」
稍微低下頭,埋著笑,「恩。」
「還有。」汐然上前替雪葉容攏了攏因穿在他單薄瘦弱的身上而顯得過于寬大衣袍,「好歹十三四歲了,怎可總為一點小事就要落淚。你可知,愈是顯出弱態,自心底便會愈無助的。」
汐然明曉,自己越是接近,便越會將他同席陌弄混,卻又清晰的明白那不過毫無關聯的兩人,有過同樣澄澈純真的眼神面容。然而從起初對此事的排斥,到現在無端希望雪葉容能更像席陌一點的心情。汐然想,大概是因這十八年來,防備人防備得狠了,就算想要對一個人好,也需給自己找一個借口,才可容自己安心真正的去接納。
……
回往梧殿,殿內燈光依舊是明亮著的,悠悠黑暗中那一盞微燈,渲染著溫暖的絨光。
汐然推門進殿,饒是她早有心理準備,也未能想到殿內水汽氤氳,浴池前屏風未立,騰騰的水汽彌漫而出,卻就一室旖旎。
只是池中卻並未見有什麼動靜,甚至絲毫漣漪都無,著眼一掃周遭,亦未見著玖言身影。
汐然並未用精神力掃視,只是莫名篤定玖言會在殿內,轉身合了殿門,聲音平緩道一句,「我回來了。」
池中水面忽而有了一圈漣漪蕩開,汐然移步往臥床方向走去,听得水響過一陣後才回眸。但見玖言依在池邊,被水汽燻濕的碧眸更似蒙上一層醉意,勾魂攝魄。滴著水珠的銀發濕濡的貼在膚若溫玉的肩背,姿態慵懶。
不過隨意的一個傾身竟比女子來得更撩人幾分,卻又絲毫不顯矯揉造作的女氣。
萬般皆美好,只是他神色好似有些蔫蔫,一副無精打采的形容,朦朧醉意在眸底暈染開一層薄薄的霧氣。
不過輕飄飄的瞧了一眼,汐然便移開眸,坐在床邊,低頭瞧著一本從書房捎帶來的書。「怎麼這個時辰了還沒睡?不是身子還沒恢復好麼?」
「我在等主上回來。」玖言似若無力般滑下水中去一點,趴在池邊,聲音有點悶悶道,「我也等了這般久了,主上你好歹看我一眼麼。」
汐然默了默,直言,「穿了衣服我再看。」
玖言往水下瞅了瞅,認真推薦,「我不穿衣服其實也還蠻有看頭的。」
汐然察覺到玖言語氣有些細微的不對,平素溫順的調調如今怎麼听都是拿捏得恰到好處的溫軟低沉,拖著一絲尾音,很是撩人心弦。
擱下手中的書,汐然並未抬頭的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空處,道,「洗好了麼?過來。」
但听水花聲依稀響起,汐然心中微妙的靈光一閃,不知為何多添了句話,「衣裳穿好。」
室廳那邊,腳步聲一頓,好似又折返了兩步,這才听得衣料摩擦輕微作響。
汐然一陣默然。
「主上今日不是招我侍寢嗎?**苦短,主上卻是後半夜才回來,不會覺著遺憾?」穩當當的往汐然身邊一坐,玖言便黏了上來,身上攜一縷兒沐浴後的清香,若絲般的銀發仍舊潤濕著,在發尾處凝著滴滴清圓,眸中攜著醉意的淺淺媚色愈發清晰。
這話道出,某黑暗處小倉鼠一顫,連帶驚醒了小銀,同樣一顫,迷蒙的眨了眨眼。
這言下之意……
小倉鼠興奮得瑟瑟發抖,但見小銀也興致勃勃昂頭往外張望,一斂眉,正氣浩然且淡定的爬上小銀的臉,以肥實的身子覆住它的眼,老成道,「有些熱鬧小孩子是不適合看的,這個叫十八禁,恩,你可以繼續睡了。」
小銀其實是個听話的孩子,閉了一只眼,睜了一只眼,巋然道,「那好,我去睡了。」
然興致剛起,兩人眼前便是一黑,萬事皆無。
小倉鼠圈著手,盤著腿,呆了一呆,惻惻冷笑兩回,忍不住罵了一聲娘。
汐然瞅著貼近的玖言半晌,被那微醺醉意的眸瞧得略有點不淡定,稍微往後靠了些,實話道,「我暫時,還沒有想招你侍寢的意思。」
玖言想了想,一本正經著,「那我可以主動獻身嗎?」
汐然一哽,本是想徑直道一句不要,但思及拒絕還是需得委婉一些,遂而添了兩字,「最好不要。」
拖著肩邊將落未落,很是岌岌可危的寬松薄衫,玖言恍若未知汐然的避讓,亦步亦趨的隨著跟進,手臂一展便是將汐然妥當當的抱了個滿懷。
若不是因為汐然屬于較之嬌小類,玖言便是徹徹底底的掛在她身上了,如今看來便是懷中團著一個被稱作‘汐然’的抱枕。
「可我現在不大好。」呼吸近在耳畔,補充道,「我頭暈。」
「頭暈?」入手處,玖言的發還是微濕的,身子也莫名有些發冷。
汐然以為他是在水中泡得久了,有些傷寒,遂艱難的從他的懷抱里伸出一只手,在床邊探到了條毛巾,攥在手里,「唔,先把頭發擦擦再說。」轉而再一想,不確信道,「你是否是醉了?」
「擦了就可以侍寢了?」玖言聲音軟軟,不屈不撓問。
汐然頓了頓,默默將兩手繞上玖言的後背,一聲不吭的以這種艱難的姿勢,自力更生的為玖言擦著發。
因為實在不怎麼方便,汐然的動作放輕柔了許多,前所未有耐心的一縷一縷慢慢擦拭著。自指尖劃過的發有如柔順的絲,恍似蘊著月光色澤盈盈的銀白,而非白發的暮氣沉沉,色澤瑩潤得很是好看。
許是拭發時心滿意足的得到了汐然雖說迫不得已的擁抱,玖言也乖乖趴在她肩上未有動靜了。良久,偏過頭來,微涼的唇恰好的掃過汐然的耳垂,一頓,繼而毫不收斂再上輕輕舌忝了舌忝,不帶□,淺淺親昵。
汐然不知怎的,基本已經習慣被他舌忝來舌忝去的了,手上動作不過起初的一止,之後一直很是平穩。
玖言埋首在汐然頸窩間,低低道,「主上,其實我今個喝酒了。」
「恩?」終于恍然,難怪今個黏人黏做這番境地。莫非玖言屬于滴酒就倒一類?
「一口,是你喂給我的。」
她喂的?汐然霎時想起靜養室中鞠過的那團水,是藥酒?
本是開始擔心未知的藥酒沒能對癥下藥,但之後听得玖言說出來的話叫汐然登時無言,干脆利落,連帶被子一齊將之從自己身上給掀了。
他道,「所以醉後發生了什麼,主上要記得對我負責。」再添一句,「尤其是清白的一面。」
……
這一夜,即便是後半夜才開始煎熬,也足以熬得汐然略有神經衰弱了。也鑒證,玖言醉酒雖是不動聲色的一類,但實在是屬于持久而綿長,極能折騰人的。
且不論她混混沌沌時被人啃醒,動則分明感知到手腳身體上壓纏著某人,無論被掀開多少次也能毫無芥蒂悠悠重新掛上來。最是無奈,玖言醉意上來難受時,纏著的舌忝吻真真叫她幾欲崩潰。
舌忝吻大致分兩種,一種有了回應才會罷休,一種有了回應更加痴纏。
所以一整晚,汐然都在回應與不回應的抉擇中猶豫徘徊,舉步維艱,很是苦痛。
一番身體加精神上的歷練過後,只待清晨,被折騰了一宿的汐然終于徘徊到了將睡未睡的邊緣,並很有朝沉睡方向發展的趨勢。玖言依著她的枕,半斂著眸,細細的瞅著枕邊的人,眸中清明幾許,卻是含著暖暖微笑,輕聲問,「主上,喜歡我麼?」
「……」汐然呼吸平穩,睫羽卻稍稍顫了顫。
玖言復而湊近,「主上……」
汐然身子一僵,閉著的眼甚至懶得再睜開,斬釘截鐵道,「喜歡。」
一個醉酒的人,你能同他計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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