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霖走了,住慣了的房子好像也變得空蕩蕩的。
唐一鏡沒有收拾白霖睡過的客房,仍然讓它保持著白霖走時的原樣。有這麼幾天他吃了睡,睡醒了看看小說,叫個外賣,吃完了繼續睡。
這樣過了幾天,唐一鏡終于再一次坐到電腦跟前,打開了劍三。
最近沒有大更新,游戲世界自然一如往常。唐一鏡看了看好友欄,白霖居然在線,在馬嵬驛,就組了隊,和他一起去做陣營任務。
「你總算回來了隊伍頻道刷出這樣一句話。
說這話的是白霖,還是林瑞洋?
「嗯唐一鏡的炮哥沒了以前的逗比話嘮,一個字回答了他。
「現在能告訴我為什麼讓我十天不要上線嗎?」對方又問。
是林瑞洋。
唐一鏡心里一嘆,他其實挺對不起林瑞洋的。白霖是林瑞洋的意識創造出來的,白霖喜歡自己,說明林瑞洋對自己也不是沒有感覺。但唐一鏡,喜歡的偏偏只是白霖。
白霖和林瑞洋,是兩個人,就算是一個意識,到底還是不同的。
要怎樣對林瑞洋說明這件事情?
唐一鏡打出一行字︰「對不起
這句話之後,林瑞洋也沒了動靜。兩個人默默無聲地做完任務,林瑞洋終于開口︰「去打競技場嗎?」
「好
唐一鏡雖然是個逗比的炮哥,手法卻很犀利。到了現在,手法似乎加倍的犀利了。
打著競技場,有個聲音一直在唐一鏡的心底叫囂,那是白霖,在自己身邊吹著蟲笛的是白霖。
雖然現在是林瑞洋的意識在操縱,可那具身體,還是白霖的,受傷了會感到痛,就算死了能夠復活,依然會感到痛苦。
唐一鏡要保護他。
他們很快打完了十場,九勝一負,戰績不俗。
林瑞洋問︰「還打嗎?」
「隨你唐一鏡答。
屏幕上,那個清秀的五毒少年站著不動了,頭頂冒出藍字的對話泡泡。
「那就休息一下。有件事跟你說,我這十幾天沒上游戲,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什麼事?」
「系統顯示我最後上線是十多天前,但我上線之後,發現號上的紅線戒消失了。不在包裹里,不在倉庫里,哪兒都沒有。就單單消失了這只戒指
唐一鏡心里咯 一下。對林瑞洋來說這件事自然匪夷所思,但他卻心知肚明。
那只消失了的紅線戒,如今就戴在他的右手中指上。那是白霖臨走時留給他的最後紀念。
「你猜怎麼著?」五毒少年動了動,正面朝向唐一鏡的炮哥,「我讓客服幫我查了,就是憑空消失,完全沒有丟棄或者銷毀記錄
「確實……很奇怪還能怎麼說呢,唐一鏡只得這麼回應。
「嗯,也許是什麼靈異事件吧。還好你的這一只還在
被林瑞洋這麼一說,唐一鏡也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自己的人物屬性。那只刻了字的紅線戒還好好地躺在裝備欄里。
鬼使神差地,唐一鏡操縱自己的炮哥向站在一邊的五毒少年走近兩步,點了交易。
林瑞洋打出一個「?」,還是接受了交易。
唐一鏡把自己的紅線戒卸下,放進了交易框,點了確認。
……不可能,紅線戒是綁定物品,一旦獲得,就絕不可能交易給旁人。
但隨著「叮」一聲悅耳的系統提示聲,交易框消失,居然成功了。
唐一鏡把自己的那只紅線戒給了白霖。
林瑞洋發出一串震驚的感嘆號,唐一鏡笑了笑,倒是異常鎮定。
就算交換了戒指,又能如何呢?
白霖,你在這具軀殼的意識深處,看著我嗎?
時間有點晚了,林瑞洋跟唐一鏡打了個招呼,先下了線。
唐一鏡飛到五毒地圖看風景。他在聊天框輸入「/w白霖」,然後自言自語起來。
你悄悄地對白霖說︰白霖。
該玩家不在線。
你悄悄地對白霖說︰五毒教風景真好。
該玩家不在線。
你悄悄地對白霖說︰就是有的地方略陰森。
該玩家不在線。
你悄悄地對白霖說︰那個小毒蘿似乎是個新手,被怪打死兩次了。
該玩家不在線。
你悄悄地對白霖說︰我去幫幫她。
該玩家不在線。
你悄悄地對白霖說︰啊她師父來了呢,不用我幫忙了。
該玩家不在線。
你悄悄地對白霖說︰白霖,任務完成了嗎?你在做什麼呢?
該玩家不在線。
唐一鏡苦澀地笑了笑。
又听了會兒五毒地圖的背景音樂,就在他準備下線之時,游戲里突然傳來「叮」的輕響,一行紫色小字刷了出來。
白霖悄悄地對你說︰任務完成了。我很好。
唐一鏡握著鼠標的手陡然一滑,踫倒了手邊的水杯。
茶水在桌面上肆意橫流,唐一鏡卻渾然不覺,定定地注視著那行突兀出現的小字。
是白霖。一定是白霖。
你看不下去我這麼傻傻地自說自話,總算出現了嗎?
顧不得解決桌上的小型水災,唐一鏡一回過神來就撲到電腦前,手指雖然顫抖卻在鍵盤上躍動得飛快。
你悄悄地對白霖說︰白霖白霖白霖!是你來了嗎?我很想你,你想我嗎?我們還能再見面嗎?你為什麼不多留些時候?你看到我交給你的紅線戒了嗎?
該玩家不在線。
你悄悄地對白霖說︰我知道你能看得到!理我啊,跟我說話啊,我想你想得快發瘋了你知不知道,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他媽就是做了一場夢,夢醒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可我還有你留給我的戒指。我把它戴起來了。
該玩家不在線。
你悄悄地對白霖說︰說話啊說話啊,折磨我很好玩嗎?
該玩家不在線。
不管唐一鏡怎樣狂轟濫炸,密語刷屏刷了多久,那邊始終沒有再回應。
「你最近都玩得很晚?注意休息啊隊伍頻道里,林瑞洋說。
林瑞洋是大學黨,宿舍11點熄燈,他自然不可能知道唐一鏡每天什麼時候下線,肯定是有人跟他說了。
唐一鏡雙開自己和他的號,給白霖連放三個海誓山盟的事,說不定他也知道了。畢竟那時候雖然已經很晚,還是有同時認識他們兩個的朋友在線的。
這事林瑞洋沒問,唐一鏡自然不會解釋。
事實上,也真的沒法解釋。
「最近沉迷得厲害,急需電擊治療網癮啊唐一鏡半真半假地答,「不過,就算電擊大概也沒什麼用了
林瑞洋打出一串「……」,就不再提這件事了。
一個叫海誓山盟的煙花金,是劍三世界土豪愛情的象征。唐一鏡沒有浪漫細胞,只好用這最俗套的方式。
他不奢求白霖能回應他,只想把內心的愛意盡數表達出來而已。
想把在胸中翻騰涌動的愛意,都傾吐出來。這股激情已經快把他的胸膛撐爆了。
唐一鏡俠士在五毒對白霖俠士燃放了傳說中的海誓山盟,以此向天下宣告,唐一鏡對白霖之愛慕,天不老則愛不絕,地不裂則情不盡,海不枯則心相連,石不爛則意永存。無畏世間險阻比天高,誓要長相廝守到盡頭。織縴雲以為誓,填銀河以為約,托飛星以傳情,搭鵲橋以相聚。若是汝心正如我心,比翼雙飛笑江湖!
交了陣營任務,林瑞洋和唐一鏡打了聲招呼就下了線。
唐一鏡又飛到五毒,掛機發了會兒呆,和白霖說了會兒話——其實是自言自語,隨後也下了線。
這些天他一直在堅持不懈地習練武功。
蟾嘯、蠍心、蛇影還有聖手織天、醉舞九天,下班以後的時間,除了打游戲他就是在反復練習。
這個世界靈氣稀薄,白霖曾經說過,要修習武功,這里的條件比劍三世界差了太多。但唐一鏡不是因為這點理由就放棄的人。他用以前吹春江花月夜的竹笛,吹奏起了攝魂奪魄的馭蠱之音,而且真的招來了自己的毒物——
一只蠍子。
以白霖的能力,用這支毫無靈氣的竹笛也只能招來比巴掌還小一點點的聖蠍,到了唐一鏡,招來的這只蠍子說它像指甲蓋那麼大,還侮辱了指甲蓋。
大概蜇不死人。
除了武功招式,內功他也沒有落下。每天一顆納元丹自然是雷打不動。而後盤腿打坐,將丹中的修為納入氣海之中。
唐一鏡常常關了燈,在透窗而過的清冷月光中閉上雙眸,寧心靜氣,任五毒教柔和卻也帶點烈性,有如甘醇美酒般的內力在身體里流轉。
這天,他一如往常,盤腿坐在床上,在月光中淬煉內力。
不知道為什麼,今晚他就是靜不下心,滿腦子都是白霖的臉。
白霖白霖白霖。
為什麼你明明能看見,卻不回答我的話。
你在那個世界有了炮哥唐一鏡,所以我已經全無價值了,是嗎?
唐一鏡想,能自己跟自己吃醋,他也算個奇人了。
在他察覺到不妙之前,他已然走火入魔。
全身都如同烈火燒炙,經脈仿佛一寸寸斷裂,痛不欲生,唯有胸口冰涼一片。
我會死嗎?他模模糊糊地想。
這樣死了的話,會被法醫解剖嗎?然後這種奇怪的死法會在醫學界引起廣泛爭論嗎?
……逗比就是逗比,就算身心煎熬,仍然不忘了替不該擔憂的事情擔憂。
就在這時,他忽然看見面前的地板上有一個黑色光圈,散發幽冷的光。
——就像,白霖說過的法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