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浮著步伐,藍小陌極緩慢的走向莫離和上官劍鴻。夕陽下,他們的背影染上了一層金黃色的光暈,耀眼至極。那一刻,藍小陌竟覺著,生命是如此的美好,好到她愛著的人,還在;愛著她的人,也還在。
縴細的手指輕輕的攀上莫離僵直的背,她啞著嗓子喚︰「莫離。」
手下的身子猛地一顫。莫離和上官劍鴻同時停止了挖掘,手上的動作一頓,似乎極為不可置信。片刻的魔障後,上官劍鴻苦著臉止不住的大聲哭泣,神情很是悲切︰「陌陌啊,我知道你走的淒慘。若是有什麼未完的心願,你就通通說出來,奴家定會為你達成的啊。」
藍小陌無語,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氣憤。青天白日的,這妖孽是喜極而泣,還是以為自己活見鬼?倒是火魔反應最為迅速。它愣了數秒,然後直跳進藍小陌的懷中,使勁的撒嬌。那圓溜溜的大眼,還彌漫著濃濃的水霧,整個委屈的小媳婦樣。
興許是火魔的動作太過激烈,莫離和上官劍鴻幾乎同時深吸一口氣,極緩慢的震驚的轉過身子。時間在這一刻停住,二人痴痴的望著她,詫異、狂喜慕然驚現在臉上,一時間竟再也找不到任何的話語。
花輕歇、風淺吟,世界安靜的幾乎都能听見自己的心跳聲。
然,短暫的對視後,莫離快速的背過身去,慌亂的捂住臉頰。看著他微微抖動的肩膀,藍小陌心頭一跳,他定是不願被看見失魂落魄的樣子。藍小陌的心,瞬間疼得厲害。他是她的莫離,一直乖巧的跟著她、不離不棄的莫離。
她眼前忽然朦朧一片,俯子溫柔的從身後環住他,她明顯的感到他的身子一顫。須臾,他轉身回抱住她、緊緊的擁住她。他的氣息太過紊亂,他的雙臂勒得她呼吸困難。耳畔傳來他害怕低迷的聲音,那是源自靈魂深處一遍又一遍絕望的重復︰「不要離開我,娘子。求你,不要離開我。」
這一刻,她再也控制不住的淚如雨下。
輕柔的推開他,藍小陌睜開迷蒙的大眼。她知道,此刻的莫離,就像是迷路的羔羊,找不到回家的路。她摘下他的面具,露出他憔悴不堪的臉和婆娑的淚眼。柔軟的十指輕輕的摩挲著他濃密的睫毛,她取下自己的面具,紅唇貼上他干燥的唇瓣。上面,還殘留著他咬破嘴唇後的血腥味。她幾乎是哭泣著安慰︰「別哭,我還在,一直都在。」
面前的人有一剎那的恍惚。他呆愣著怔在原地,望著娘子近在咫尺的容顏,失神錯愕。
見他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止不住的顫抖,藍小陌試探性的伸出舌頭,企圖拉回他飄遠的神智。誰知道,他錯以為自己受到了邀請,大膽的探出舌尖,熱情的與她共舞。
這,難道就是師兄說的,愛的味道麼?
莫離從被動到主動,不過是彈指間的事。從未有過的別樣情緒指引指引著他,像是一只小螞蟻,撓的他心癢難耐。他生澀的咬著她的唇,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舌尖很努力的劃過她每一寸甜美。
久久的唇舌糾纏,直到藍小陌就快喘不過氣,他才戀戀不舍的松開她。俊美的臉上再也沒了先前的蒼白無力,而是染上一朵羞澀的紅暈。難怪,難怪師兄會這般痴迷娘子,原來娘子的味道,真的好美,比他吃過的任何一樣美味都美。他幸福的摟著懷中癱軟的人兒,將頭枕在她肩上,動情的忘乎所以︰「娘子,娘子。」
他恨不得全世界都能听見他的歡喜、見證他的愛情!
陡然,有人輕扯藍小陌的袖擺。藍小陌驚醒,嗚,上官劍鴻一直都在!可她從頭到尾就沒有關心過他一句話,還恬不知恥的當著他的面,和莫離,調情?!
這樣的意識讓藍小陌羞愧不已,原本就火辣辣的臉更是燙得厲害。正躊躇著不知該如何是好,卻听得這妖孽嗲著嗓子說話。
「你吻了他,鴻兒也要。」
上官劍鴻的聲音不大,倒也清晰異常。他的語氣透著孩子般的撒嬌,還有千般的無奈和萬般的期待。
藍小陌瞪大雙眼,這是什麼邏輯?方才她一錯之下犯下滔天大禍,還未來得及拯救和解釋,這妖孽就火上澆油搗什麼亂?!
「你知道我不介意,」這一次,上官劍鴻低垂著頭不看她,只是難得正色的樣子說出心中暗藏許久的秘密,「莫離和無殤,都不介意。」
藍小陌錯愕的望著上官劍鴻。夕陽下,他那張雌雄莫辯的臉很是美麗。可,他究竟在說什麼?他們三個都不介意,不介意什麼?難道說,他們是不介意,一起做她的公子?但是這片大陸上,她並不曾听說過,一個女子能‘娶’多個男子的啊。
側過頭探究的望向滿臉春情的莫離。一直與上官劍鴻在感情上勢不兩立的他,靜默半晌後堅定的開口︰「只要娘子不離開我們,我們,願意。」
嗚!她這是遭了什麼罪!
藍小陌差點驚呼出聲,她何時說過要接受他們了?她又何時說過要廣納後宮的?就在她欲反抗的時候,一張嬌美的唇猝不及防的貼了上來。
面前是上官劍鴻放大的臉,他眼角的赤紅色朱砂攝人心魄。趁著她恍惚的那一剎那,他吐出靈巧的蛇杏子,貪婪的在她齒間纏繞。他的動作緊張不已,又像是刻意模仿著誰的技巧,吧嗒吧塔的吸允著她的柔軟。
這樣的被吻讓藍小陌驚恐不已,她一動不動的任由他搗亂。時間過得很慢,慢到上官劍鴻足夠滿意才欣喜至極的放開她。嫵媚的粘上她,他的聲音風情萬種︰「以後,鴻兒便是陌陌的人了。陌陌,可得對奴家負責。」
天,這到底是什麼跟什麼?藍小陌唏噓,她都快要跟不上妖孽凌亂的節奏。從頭到尾都是他一人自導自演,她連舌頭都沒伸出來過,怎的他就成了,她的人?
一直站在後方古樹旁的木塔爾攥緊了拳頭,將心中的洶涌澎湃藏在無人窺見的深處。她是藍小陌,確是藍小陌沒錯。雖然她面具下的絕美容顏不再,但她的善良和堅韌泄露了她的身份。沒有人可以再像她那般,讓他對她的一顰一笑都念念不忘。或許,若是自己再勇敢一些,今日,他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可他,做不到。
不遠處,一抹冰冷的白落寞中帶著驚喜,如隔在塵世外的眸子滿含深情。他渾身都髒透了,若是不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他穿的是白色的袍子。無殤眼角微微泛著濕意,他覺著是老天爺的厚愛,還能讓他見到安好無缺的她。低頭瞥一眼自個鮮血直流、慘不忍睹的十指,他悄悄的負手藏于身後。
「天要黑了,我們還是先出山才是。」
沒有任何溫度的聲線響起,藍小陌抬頭,看見並無大礙的無殤,燦然一笑。所有關于他們三人的擔心,在見到無殤後,終于卸下。這一刻,心底升起一種很玄妙的感覺。這種感覺提醒著她,其實他們三人,早已默默的住進了她的心里。戴上面具,眾人外加一只歡樂的火魔,騎上來時的駿馬,疾馳而去。
白牧山。
參天古樹下,一抹出塵月兌俗的白色身影,迎著余暉負手而立。他身形略顯單薄,膚色蒼白無血,卻依然藏不住灼灼其華。側頭,他望向仙風道古的白胡子老頭,聲音溫雅︰「許久不見。」
老頭捋了捋胡須,望一眼變幻莫測的天,意味深長的嘆一口氣︰「龍炎王,別來無恙。」
百里相若輕柔的點頭。初見他時,他還是不諳世事的少年,如今一晃,已是年過六甲的老人。算一算時間,自己在這一世的等待,已有五十年。五十年的相思,只為換她不足五月的相聚。
如果說這是宿命,那她便是他心甘情願的劫。
「龍炎王還是這般好姿態,倒是老朽,早已白發蒼蒼。」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龍炎王的時候,他便被百里相若的卓越風姿深深折服。然,師祖卻告訴他,愛情能讓一個人一念成魔、也能讓一個神一念成痴。若是遇上自己深愛的女子,便要不顧一切的信任她,否則只能愛恨不得、追悔莫及。
多年來,他亦是這般教導他的弟子。若是遇上自己深愛的女子,便要不顧一切的信任她。
「龍炎王還是要逆天而行麼?」
毒仙子不懂,哪怕是一把年紀,他也不能體會上古神話中,王與王妃糾纏淒美的愛情。他只知道,通過玄鏡,他推算出,百里相若深愛的女子,只有十八歲的命格。
那是被詛咒過的命格。每一世、每一次生死輪回後都只能活十八歲。從出生到死亡,十八年。十八年的時間很長,長到只能通過回憶來思念;十八年的時間很短,短到讓對方記起自己都是那麼的難。
這一世,她應中毒而死。若是強行為她修改命格,不僅會遭來橫禍,還會導致天下大亂。至于究竟是什麼樣的結局,一切,都是未知數。
「若是真有劫難,我會一人承擔。」
百里相若淡淡一笑,神色溫婉。他會拿自己的命,換她的命。如此,所有的罪過都隨著他的消逝,煙消雲散。
見龍炎王執著,毒仙子嘆一口氣,不再勸說。他小心的將血玲瓏遞交百里相若手上,那是自他的師祖一代傳下來的門派之寶。而他先前交給徒弟莫離的八寶盒,不過是個幌子,目的只為引龍炎王出來一聚。世事無常、江湖險惡,如今這天要變,他也無能為力,只求,可憐天下蒼生。
……
等到走出皇家禁圈的時候,暮色已經降臨。山谷中燃起熊熊的火把,煙霧繚繞、燈火通明。
一路上走回來,藍小陌才得知,原來今日的塌山,死了不少人,還有一些壓根就沒能尋到尸首。而他們五人,全部安然無恙,也不知道算不算幸運。倒是這塌山,偏偏選在這個時候發生,這到底是天災還是人禍?只是可憐了雪御皇落逸,才登基沒多久,就遇上這樣的麻煩事。怕是各國使節,但凡出了些意外的,都會來討個說法。
遠遠的,藍小陌便看見軒轅傲在急切的尋找什麼。他高大挺拔的身姿在人群中甚是搶眼,縱然是黑夜遮掩一身的傲骨,卻也藏不住他張狂的本性。
隔著約莫十米的距離,軒轅傲準確的發現了藍小陌。四目相對的那一刻,藍小陌突然間明白了他著急的原因。因為,他嗜血擔憂的眸子在看到她之後立刻安定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驚喜和欣慰。
他鬼魅般飄了過來。藍小陌心下一抖,幾乎能夠預見他會將她鎖入懷中。然,事實並非如此,還未見到他何時出手,一道藍光伴著強大的內力形成一團火球,直打向她身旁的上官劍鴻。
藍小陌反應迅速,本能的拉開似乎並未意識到危險的妖孽。火球從他艷紅的衣擺下擦過,怒破了邊角。若不是解救及時,他定是受不了軒轅傲這一掌的。
「你竟然要幫他?!」
軒轅傲一把從上官劍鴻的手中搶過藍小陌,憤怒的嘶吼。暗黑沉淪的氣息由內而外散發出來,氣急的他粗魯的蓋上她的雙肩,道︰「你可知道他差點害得你命喪黃泉?!」
藍小陌渾身一顫,極不可思議的望著軒轅傲瘋狂的俊顏。他沒有理由騙她,若不是事關她的安危,他定不會做出這般舉動。可是,怎會這樣?難道說,這次的塌山,是上官劍鴻,故意為之?回頭看看那人,上官劍鴻低垂著狹長的丹鳳眼,閃躲著視線不敢看她。
答案,再明確不過。
「你瘋了!」
莫離驚叫出聲,這該死的妖孽,不管他想做什麼亦或是想要什麼,他從不過問。可是若傷害到娘子,即便是無心之過,他也不能原諒!他沖上去一記重拳,直落在上官劍鴻最招搖的朱砂上。
這妖孽,竟沒反抗。
莫離再次揚起的手頓在了空中。那顆朱砂是他的心頭好、是他的門面,用上官劍鴻自己的話說,那是他性感的存在。平日里,外人是極難極難踫一下的。如今,他任著自己打他的朱砂,想必,他的心頭,也是極痛的。沉默半晌後,莫離憤憤不平的收回了拳頭,側身不再看他。
看著這一幕,藍小陌的心,堵得慌。
上官劍鴻,從一開始接近她,就動機不純。他一面竭盡所能的待她好,一面忽遠忽近的試探。她和他的關系,如同霧里看花,並不真切。從未靠近,也從未離去。可她卻沒有理由的感謝他為她所做的一切。或許,是因為他給了她一個新的身份;又或許,更早,是當初在浮夢樓競價時的相知。
掩下心中千般思緒,藍小陌明白,想要面前的困獸平靜下來,唯一的法子是以柔制剛。迎上軒轅傲暗黑的眸子,她踮起腳尖攀上他的耳際,盡量柔聲細語︰「我不是好好的麼?你且就原諒他一回。」
軒轅傲蹙了蹙眉心,在細細的觀察他的蝶兒並未受傷後,才無可奈何的將她的小手含在口中。雖然他能感知到她並無生命危險,但她久久不歸卻也讓他心慌。責怪的話語終是說不出口,若不是自己太過放縱她,她今日也不會憑白遇險。思來想去,自己也難逃其就。
「沒有下次。」
這句話讓藍小陌徹底放下心來。軒轅傲向來說到做到,從不食言。既然是不做追究,自是不再會與上官劍鴻計較。只是,這妖孽,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她?
待到眾人回到冷闕宮時,已近戊時。天上繁星點點、月色撩人。
「無殤,你先為莫離包扎傷口。鴻兒,你同我來。」
她喚的是‘鴻兒’,這讓上官劍鴻後背一陣發毛。因為每次她如此喚他,都並非好事。藍小陌在前院丟下話後,徑直走進自己的院落。至于那妖孽,是否願意坦白,她只給他一次機會。身後,看著藍小陌遠去的背影,無殤冰涼的眸子劃過一抹傷痛。他暗自將吃味掩下,靜靜的听從她的安排。
「陌陌,」
上官劍鴻緊跟上藍小陌的步伐,在她關上房門的前一刻,死皮賴臉的擠了進來。陌陌一臉不悅,他殷勤的將她扶到貴妃椅上,忙不迭端茶送水,唯恐伺候不周得罪了女神。他不想,也不能,讓他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深厚感情’,功虧一簣。
看著上官劍鴻用慘不忍睹的十指討好著她,那面頰上紅腫難辨的朱砂、因著疼痛而不敢做出幅度太大的動作,藍小陌假裝的淡漠,頃刻間化為烏有。
「你不會想以此就糊弄過去吧?」
藍小陌打碎平靜,既然讓他進來了,她就想尋個答案。若不是考慮到他在山洞前的哭訴並非做戲,她又豈會愚蠢到留一匹狼在身邊?思前想後,若是他有意要害她,他又怎會笨到貼身與她一起?更何況,是她自己跌進山洞的,與人無尤。唯一的解釋,就是,她的遇險,是個意外。
也就是說,她,在他計劃之外。
上官劍鴻低頭淺酌一口涼茶,半眯著丹鳳眼似陷入遙遠的回憶。沒了往日的嫵媚風情,他難得正色的樣子,倒讓藍小陌有些不習慣。
「如若我說,我從未想要傷害你。陌陌,你信麼?」
「信。」
上官劍鴻聞言驚訝的抬起頭,她認真的表情不像是在說謊。所有的前程往事涌上心頭,自小到大,他背負著民族的使命,一直被灌輸臥薪嘗膽、恢復榮耀的理念,讓小小的他有著遠超同齡人的成熟與心機。外表火熱、內心孤僻,甚至于某種程度上不近情理的防備,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可她,毫無理由的選擇了相信,這讓他徹底敞開了心扉、打開靜謐的世界。
「我是已逝天刃族的後裔。」
藍小陌一愣。天刃族?這可是二十多年前就消失的民族。她曾在一本民間野傳中見過記載,據說,天刃族是個小族,也被稱作‘神的子民’,所以天刃族人在最初都有著通天的能力,常因預言、佔撲而受到各國的敬戴。後來,戰事漸起,各國為了私利紛紛拉攏天刃族人,而天刃族人為了躲避戰禍,選擇了隱避。也就是因為它的退出,其它各國為防止天刃族人落入敵人手中,對自己造成傷害,群起而攻之。
相傳,那一次慘絕人寰的屠殺維持了整整半個月。鮮血染紅了河流和溪水,天刃國的街道上隨處可見橫陳的尸首。而天刃族長自知滅族之災已到,為了保全所剩無幾的族人性命,他在臨死之前召回了所有族人擁有的法力。然,即便已經是普通人的天刃族,也沒能逃月兌被扼殺的命運。
還記得她第一次看到這個記載時,當時帶給她心靈上的震撼是無法形容的。可奇怪的是,這段歷史竟被塵封了下來,就像一頁紙,在歷史的進程中被狠心的撕掉。所以,她一直因為,這只是傳說。
不曾想,卻是事實。
「如你所知,天刃族在二十年前便已滅絕,當時的族長,是我爺爺。母親死里逃生後,才發現,已經有了我,所以,我在仇恨中長大。」
上官劍鴻輕描淡寫的講述他兒時的生活,語氣淡的就像是在講訴別人的故事。但藍小陌明白,沒有父愛、又不敢曝露自己真實身份的他,幼年一定過得很心酸。
「自小,母親便重復著給我講訴那場血腥的大屠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所幸,族里留下來很豐厚的一筆財富,靠著以往的一些舊部和心月復,母親很快為我建立自己的勢力。我並不曾親眼見到他們對我族人的殺害,但我能強烈的感覺到母親的仇恨、族人的仇恨!這樣深的恨意,讓母親不過花信年華,便郁郁而終。」
嗚!藍小陌心下震驚,花信年華也就是二十四歲。按照年齡來算,那時上官劍鴻至多不過八九歲。一個八九歲的孩子,無父無母,還得承受非同一般的責任,這該是怎樣的孤獨與絕望?!
「母親臨終前曾留下遺囑,說她的心願便是父親的心願。」
「那你父親的心願是什麼?」
「他希望,當年所有傷害天刃族的凶手,都血債血還。」
天!多麼仇恨的心願!那是悲痛到極致、失望到極致後無聲的控訴、血淚的償求!
上官劍鴻卻不以為意,似早已習慣。他輕笑出聲,接著道︰「十三歲那年,我開始提著各國皇帝的人頭祭拜母親的墳頭。五年後,所有當時參與屠殺的皇帝和將軍,都被我,親手殺掉。」
「以前,我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殺盡當時的儈子手。我甚至不惜一切的組織軍隊和人馬,只為某一天能光復我族、還我河山。」
「所以你今日的計劃是將矛頭指向雪御國,讓各國相互攻擊,你好漁翁得利?」
藍小陌唏噓,或許,她早該想到的。當初百花宴來臨之際,她就不明白,為何他要費盡心思制造僵尸案。原以為他是和百里相若有過節,因為當時所有的不利都指向龍炎國。也就是這個原因,她才拐著莫離夜闖冷闕宮,和他達成協議。現在想來,他只是想將那趟水給攪渾了,好讓各國窩里斗。
「沒錯,確是如此。卻不曾想,還是傷到了你。」
說到這,上官劍鴻定定的望著同桌而坐的藍小陌,許久,才接著道,「我一直以為,我會繼續這種生活方式,直到你在我的藏劍閣拔出忘憂劍。」
藍小陌蹙眉。當日在藏劍閣,她就覺著上官劍鴻的舉措過于詭異。想想也正是自那之後,這妖孽便死活藏上了自己。
「我十歲那年,曾有幸見過國師。他曾對我說,能拔出忘憂劍的人,便是助我一統大業的人。但他同時也告訴我,有主天下命格的人,非我一人。」
國師?師父!原來是師父當年的一句話,害得她如今遭賊襲。
「軒轅傲?」
上官劍鴻點點頭。這並不難猜,因為百花宴的時候,他點名指姓的要求藍小陌困住軒轅傲,好為他取得嗜血劍爭取最佳時間。
「于是,當莫離對我說,你需要一個新的身份進入冷闕宮時,我當時是極歡喜的。所以,無論你想做什麼、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給。因為我想當然的認為,有你在,我便能奪天下。事實證明,你做到了,冷闕宮在你的帶領下,蒸蒸日上。可我沒想到的是,事情和我預想的不太一樣。」
藍小陌抬起沉思的頭,等待著他的繼續。
「今日你被困于山洞之中,我以為你……當時,我才恍然大悟,國師當年話中的深意。原來,你,才是我要奪的天下。」
從認識她的日子以來,他知道了什麼叫做謙讓、什麼叫做等待、什麼叫做溫暖、什麼叫做無法企及的愛。他的生命,也第一次有了人情味、有了溫度、有了家的感覺。當他以為她煙消雲散之時,他的心死灰一片,他甚至想著,他還要繼續她喜歡的風情模樣送完她最後一程,然後,他會找個山頭將自己掩埋、魂歸黃土。
那個時候,他才明白,沒了她,他的心,便停止了跳動。
藍小陌震驚的望著面前的上官劍鴻。燭火下,他半邊臉妖嬈嫵媚,半邊臉紅腫不堪。混在一起,竟也十分的喜劇。可她笑不出來,因為他憂郁的藍色眼楮,是她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的風景。
這樣震撼人心的表白,讓藍小陌錯愕不已。
他卻適時的靠了過來,小心的攀上她柔軟的手臂。恢復慣有的性感,貼在她肩上,聲音魅惑︰「陌陌,是不是很感動?是不是從未听過如此蕩氣回腸的淒美故事、還有精美絕倫的愛情宣言?奴家可是說得嘴都干了呢,陌陌要是心疼奴家,今夜,就不要趕奴家走了。」
說話間,他不怕死的將大手移至藍小陌的腰間,準備恰到好處的勾引。然,下一刻,大手卻被一雙小手用力的反掰。上官劍鴻還未來得及尖叫,就被藍小陌一腳踹出了房間。
藍小陌硬生生的將自己房間里的木門,踹出了諾大一個洞。
藍小陌弩弩嘴,想在她分神之際趁火打劫?他這伎倆,還是太女敕了些。一旁,調皮的火魔叉著腰嘰嘰喳喳,那歪著的嘴角,似乎在笑。
「娘子,用些晚膳可好?你一個下午都沒進食,擔心餓壞了身子。」
上官劍鴻還在她院落里揉著,莫離便端著膳食走了進來。他疑惑的掃視二人後,很識趣的什麼也沒問。默默的放下盤碗,都是娘子平日里愛吃的小菜,暈素相宜,既不會太淡,也不會太膩。
藍小陌斂了心神,將方才上官劍鴻給她的驚濤駭浪、深深的埋在心底。看著莫離纏繞上紗布的手,她眼中閃過一絲不舍。都這個時候了,還堅持著親自為她送餐。府上小斯那麼多,她不知道是該說他迂腐還是用情至深。
「叫廚房加些菜,你們,一起吃。」見莫離和上官劍鴻同時閃爍著愛的光芒,她頗有些不好意思的繼續,「嗯,叫上無殤。」
藍小陌院落的外室中,不大的飯桌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美味。桌旁,分別坐著四人。
上官劍鴻笑的眉眼都是彎的。此刻,他坐在陌陌的右手邊。因著自己的右手傷勢較為嚴重,簡單的包扎後,還不能靈活的使用銀筷,所以,陌陌總會細心的為他夾菜。
但凡有些滑膩的東西,她都會夾給他。譬如他以前從不吃的香菇,他現下覺著清甜可口。這種眾目睽睽下的關懷,讓上官劍鴻都覺著自己快要飄起來了。
藍小陌小心的挑了些魚肉,再耐心的去了刺。舉起筷子,卻見三人皆直直的望著她。感受到對面之人幾近受傷的眼神,她挑了挑眉梢,將魚肉送到莫離的碗中。
「你最喜歡的,我多弄了些給你。」
「謝謝娘子。」
莫離俊顏上突現一朵紅暈,他極為高興的享用著娘子給他夾的魚肉。就知道娘子不會厚此薄彼,更何況,娘子都知道他最喜歡吃什麼,分明就是最喜歡他的嘛。
「你喜歡的青菜,我特地讓廚房多做了些。」
見無殤始終不肯動筷,藍小陌夾了一筷子的青菜,送到他碗中。左邊如霜的男子,先前一語不發如冰似雪,忽然間柔情四射,淺笑著拿出藏在桌底的右手。
「怎會這樣?」
藍小陌驚呼出聲,她趕緊放下碗筷,慌張的拉過無殤的右手,片刻的端詳後,又拉出他袖中的左手。
該死的,她怎的現在才發現!白淨修長的十指,此刻面目全非,好幾個手指還趟著血。雖然他很明顯的處理過了,但依然遮不住滿手的傷痕。藍小陌心下痛得厲害,他定是在山洞的另一邊挖著泥土,才會讓這雙「天下第一琴」的手血痕累累。而自己,竟然從頭到尾都不曾關心過他!
怕是有好些日子不能踫琴了。
「為何不包扎?」
藍小陌淺聲責備,雖然自己是明知故問,但她就是愧疚得緊。接過莫離遞上來的藥膏,她小心的為他上著藥。感受到頭頂熾熱感動的視線,她看見他素來面無表情的臉上,嘴角是微微斜向上的。他的不予計較和溫和,反而讓藍小陌無地自容。
「對不起。」
她仔細的將他一雙手包扎妥當後,終是忍不住輕聲道歉,畢竟無殤是因為自己才受的傷。
面前的無殤聞言忽的揚起一絲極美極淡的笑。她在乎他,定是在乎才會自責、才會黯然神傷,如此也不枉費他刻意的不包扎。這樣的想法讓他欣喜不已,面上卻是極平靜的。將狡黠暗自掩在眉梢,他張開嘴,將藍兒送上來的清粥系數吞進月復中。
上官劍鴻嘟著紅唇,不甘的望著藍小陌一勺一勺喂著無殤,而無殤滿滿的享受表情,讓他覺著縱然是自己最不愛吃的清粥,也應是美味無比。
「陌陌,人家也餓。」
上官劍鴻向藍小陌這邊擠了擠,拋著媚眼幽怨的撒嬌。見他的陌陌不搭理他,只是專注著給無殤喂飯,他第一次覺著,當初同意無殤進門,是個天大的錯誤。原以為,以自己對他數年的認識來判斷,無殤性子冰冷應是不會爭風吃醋,想不到,自己和莫離就這樣被他黑了!
早知道,他也不包扎傷口,就等陌陌愛心泛濫!
「哎呀,我的手好疼,筷子都掉了。」
這廂,撒嬌不成的上官劍鴻開始耍起無賴,以憐弱來博得美人同情。他右手夸張的一抖,銀筷應聲落地,那妖嬈的臉頃刻間扭曲。似乎,真的很疼。
藍小陌嘆一口氣,這妖孽無論什麼時候都不安生。喂完一整晚清粥,無殤還餓不餓她不知道,但自個確是餓得慌。她對著一旁的火魔使了個眼色,沖著上官劍鴻道︰「水兒喂你。」
「不,不要!」
上官劍鴻正欲反抗,卻見毛茸茸的小家伙異常听話的竄到他跟前,伸出髒兮兮的爪子舉到他嘴邊。爪子里面,有它還未吃完的韭菜。那上面還殘留著火魔的唾液,這讓上官劍鴻直想嘔吐。他頗為嫌棄的向後仰去,盡量與那小東西保持著距離。然,領會不到他真意的火魔,還以為他是不喜歡吃韭菜,遂又從它的小碗中抓了個雞腿,殷勤的送上。
雞腿上,偌大一個它啃過的、尖尖的牙齒印。
「陌陌,你就饒了奴家吧。」
忍受不了折磨的上官劍鴻,攤著雙手無奈的哭嚎,其余的人也被他逗得哭笑不得。然,余光中他發現,那惡心的小東西,也在笑、還呲牙咧嘴的笑、嘲笑!敢情那小東西,方才就是在糊弄戲耍他!
「再笑,再笑爺將你剁了下酒!」
上官劍鴻佯裝動怒,舉起筷子就要敲上它的頭。小家伙很是機靈,敏捷的逃到藍小陌的背後,只露出一雙賊賊的大眼,圓溜溜的轉著。
「你呀,多大的人了,還與水兒這般計較。水兒可是記仇的很,誰待他不好,他就愛往那人棉被里撒尿。」
藍小陌一邊歡快的進食,一邊碎碎的念著。以前在紫挲殿,它就老愛在棋兒被子里搗亂,可惜她是護寵心切,硬是忍著沒說。倒是棋兒,經常被惹得破口大罵。
「難怪我被子經常一股尿騷味,原來就是你這畜生干的!」
上官劍鴻激動難耐。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幾乎一天換兩次棉被。虧他還以為,是作死的耗子,不曾想這個小東西!他氣憤的跳起,恨不得將那它擰個粉碎。見大家都笑得歡,他忍下心中的怒意,極為委屈的坐下來。一個香噴噴的肉丸子卻適時的放到了他的碗中,驚喜的抬頭,卻是莫離的心意。
「好生吃飯,娘子還沒吃飽呢,就會瞎鬧!」
說話間,莫離盛了碗湯放到藍小陌跟前,柔聲道︰「娘子,多吃些。」
藍小陌溫柔一笑,莫離,總是最貼心的。這頓飯,是四個人認識這麼久以來,最開心的相聚。
眼見夜色愈濃,而他們三個飯後已經在她這,喝了將近一個時辰的茶水,還壓根就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藍小陌揉了柔眉心,下逐客令︰「都散了吧,我累了,想歇息。」
上官劍鴻略顯不舍的移了移,再看到陌陌疲憊不堪的神色後,也學著莫離爽快的飲下最後一口茶,起身就要離去。
「藍兒,還欠我一個吻。」
上官劍鴻和莫離同時一怔,邁出的步伐立即收了回來。同樣驚詫的還有藍小陌,她呆愣著望向臉不紅心不跳的無殤。他的語氣平淡自然,就像是小孩子在討要一顆糖果,似乎對自己提的要求,絲毫覺著不為過。
藍小陌恍惚一陣,片刻後才想起來,今日在山林,她確是吻過莫離和劍鴻。不過,那個時候,一個是誤會、一個是強吻,怎的……就成了欠無殤一個吻?
莫離亦是詫異的緊,師兄,何時如此的大膽?而上官劍鴻,干脆再次坐了下來,單手撐頷整個看好戲的表情。
看著執著的公子無殤,他黑暗泛不起半絲漣漪的眸底,閃爍著希翼的光芒。藍小陌知道,自己這禍,怕是闖大了。
她無奈使出一招‘漫天飛舞’。飄飛的花瓣瞬間將藍小陌和無殤圈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也順勢擋住了莫離和上官劍鴻灼灼的視線。不等無殤有任何反應,她柔軟的唇瓣貼上他的冰冷,只是蜻蜓點水卻讓人心癢難耐。下一刻,她快速的抽離,一揮手,強大的內力便將震驚的無殤、好奇的莫離和劍鴻轟到了門外。
「吱呀」一聲,木門閉合。
許久,她的院落里一直都很安靜,只有偶爾的蟲啼聲傳來。直到她準備就寢,她才听見妖孽吃味的哭叫︰「我不干,莫離,你師兄後來居上,勾引陌陌!當眾勾引陌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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