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穎子去誠誠哥哥家借書。一進門,便注意到,誠誠哥哥今天走路比平時跛得更厲害。仔細一看,左邊臉上也青了一塊。
上個星期還為他打架的事勸他半天,他竟然全當做耳旁風,而且這麼快就又打架,穎子氣憤、心疼又無奈。
她去到洗手間,從小醫藥箱里幫他拿紅花油。對此,她早已輕車熟路。
出來客廳,看著坐在桌邊的誠誠,沒好氣地說︰「打架是很愚蠢的行為。」
誠誠剛受欺辱,打架也吃了虧,正又痛又氣,听她這麼一說,火更大,立刻回敬道︰「關你什麼事?」
穎子一下子呆住了,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是啊,她是誰?他打架關她什麼事?
她閉上嘴,狠狠地盯著誠誠看了一眼,然後將紅花油「 」地一聲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轉身就走,書也不借了。
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緒︰失望、傷心、還有憤怒,誠誠直看得心驚肉跳。
不過,他現在正在氣頭上,管不了那麼多。同時,他也有些傷心,每次打架,穎子總是一味地責備他,就好像他喜歡打架一樣。她是他的朋友,為什麼不能對他多些理解和支持?
誠誠一動不動地坐著,什麼也沒說,由穎子去了。
他以為,穎子第二天會來,以前好多次都是。
可是,她沒有。
第三天,也沒有。
誠誠開始有點擔心,但還能沉得住氣。以前穎子生氣離開,一般過一兩天,頂多三四天,一定會來。他想,也許明天,她就來了。
可是,沒有。
第五天,還沒有。
誠誠一天比一天心慌。她怎麼了?真的生氣了嗎?五天氣都還沒消嗎?難道,這次,她真的不打算理他了嗎?誠誠的心疼了一下,趕緊停止往那個方向想,拼命地告訴自己︰不,不會的。
這樣惶恐地又過了兩天,一個星期便過去了,穎子還是沒有來。
誠誠開始感到害怕。除了大考,穎子從來沒有這麼久不見他,不跟他說話。
也許那天他不該那麼說。可是,誠誠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但是,他很想念穎子,想念她的巧笑倩兮,想念她的溫柔聲音。他就是想見她,听她說話。他告訴自己︰你是哥哥,姿態放高一點,去找她吧。
于是,第二個星期初,放學時間,誠誠特意坐在書房里,等穎子回家。書房的窗戶正對大樓外的那條小路,穎子每天回家的必經之路。
等的時候,誠誠覺得時間過得好慢啊。真的,人都老了。可是,沒有辦法。
好不容易將穎子等回來,再在心里從一數到十,估計她差不多經過他家門口時,突然打開門,佯裝要出去,正好踫見她。
誠誠盡量自然地打招呼︰「嘿,穎子。」
穎子正低頭走路,抬頭看到誠誠,先是一愣,隨即微笑,親切地叫他︰「誠誠哥哥,你好!」
誠誠心頭一喜。不過,還來不及高興,又立刻轉悲。
因為,穎子的腳步,一刻也沒有停。事實上,連放慢都沒有。她從他身邊從容走過,徑直上樓去了。
誠誠站在那里,人突然就傻了。
穎子何曾對他這麼冷淡過?
是的,她剛才的行為就是冷淡。雖然她的臉上帶著笑,雖然她的聲音依然溫柔,雖然她叫了他「誠誠哥哥」,還說了「你好」。可是,她就那麼毫不停留、無情地從他身邊走過去。
這不是他認識的穎子。不是。他認識的穎子一定會停下來,隨意問點無關緊要的事,說點閑散無聊的話。就算不借書,她也會告訴他︰「上次借的那本我還沒看完。」就算真的忙,也會跟他說︰「我明天要考試,我們過兩天再說吧。」
可是她都沒有。她對他就像對樓上樓下一個普通的鄰居,見面打個招呼,客氣、疏離,然後走開,轉身就忘。
誠誠覺得,穎子把他身上的什麼東西也帶走了。
一個人站在那里,腦子里十分昏亂。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六樓的顧伯伯走進大樓,看見他,喊一聲︰「誠誠」,他才回過神來。
木然地說聲「顧伯伯好」,轉身回到屋里。關上門,越想越生氣,直氣得用手砸牆,將手都砸破了。
他對自己說︰穎子有什麼了不起?她憑什麼這樣對他?還有,她憑什麼管他的事?哼,不來就不來。他也不要去理她。對,就這樣,看看誰怕誰?
話是這麼說的,做也這麼做了。可是,後面的一個星期,誠誠過得極為悲慘。
每天在穎子放學的時間,他都躲在書房的窗簾背後,等她。直到看見她在樓前的那條小路上走過。
他閉上眼楮,抬頭向天,甚至雙手合十,放在胸前,拼命地祈禱︰如來佛祖、觀音菩薩、玉皇大帝、還有不知名的各路神仙,請你們保佑穎子今天來借書。
可是,眾神仙每天都讓他失望。
一天比一天失望。
他怪菩薩不靈,也怨穎子狠心。
黎馨穎,你太過分了!
到了最後兩天,誠誠覺得絕望,覺得自己快要哭了。
黎馨穎,你真可恨!
他覺得十分委屈。穎子又不是他姐,更不是他媽,為什麼會這麼喜歡管他打架的事?他一向不喜歡跟她爭論,更不願告訴她那些欺辱他的人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所以每次穎子說他,他都沉默不語,心里卻覺得無奈又悲哀︰又不是我喜歡打架,是他們欺人太甚,穎子,為什麼你不能體量一下?
其實,最近他已經可以感覺到穎子越來越生氣,只是沒有想到,後果會如此的嚴重。也許,他上次說的那句話,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吧?
仔細想想,也許真的是他不對。穎子一直是他的朋友,關心他、維護他。那天,他那麼說,一定傷了她的心。誠誠覺得後悔。他打算向穎子道歉。
所以,第三個星期初,他又試了一次。在穎子經過他家門口時,再次假裝正好出門踫上。
他故作輕松地打招呼︰「嗨,穎子。」
穎子看起來很自然︰「嗨,誠誠哥哥。」
「新的《兒童文學》和《故事會》來了,你要不要看?」
誠誠已經決定為兩個星期前說的那句話道歉。可是,他不想站在大門口說。這個時間,樓里很多人進進出出,他想讓穎子進到屋里來。
他知道,穎子一向喜歡看《兒童文學》和《故事會》。以前,總是算著日子,問他︰「誠誠哥哥,這一期來了沒有?來了馬上告訴我啊。」
見她如此的迫不及待,每次誠誠一收到雜志,總是先借給她看。所以,現在告訴她這一期到了,他想,她一定會跟他進屋來拿。到那時,他就會跟她說︰「對不起」。
「我最近很忙,沒有時間。以後再看吧。謝謝你,誠誠哥哥。」
穎子說完,沖他嫣然一笑,然後施施然上樓去了。
誠誠站在那里,心都涼了。
現在既非期中,又非期末,她竟然連最喜歡的《兒童文學》和《故事會》也不看了。可見,她是真的不想理他了。而且,她剛才還跟他說了謝謝。他們之間,早就停止說謝謝。
後面的幾天,誠誠過得水深火熱,就好像他的生命里少了一樣什麼。他沒有心思做任何事情上課、做作業、吃飯、甚至是打架。星期四的下午,有人罵他「跛子」,還說了很多惡毒的話,他竟然跟沒听到一樣,一拐一拐地走了。
他一天一天地熬。他覺得生不如死。他的人快崩潰了。
他要穎子,要她來他家,說些無聊的話。他要她這個朋友。
不,是他不能沒有她這個朋友。只要她肯接著做他的朋友,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
第三個星期末,誠誠躲在書房的窗簾後面,看穎子回來。听她上了樓,又等了幾分鐘,然後手腳並用,一步一努力,爬上三樓。
因為雙腿無力,爬樓梯對誠誠來說,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每一步,幾乎全靠手臂和身體的力量把自己拉上去。
所以從小到大,除非有必要,他很少爬樓梯。雷院大樓的樓梯,每一級台階都特別高,他爬起來更是艱難。所以,他從未上過樓。
現在,他卻不得不做這件事。
不,他是心甘情願地做這件事。
千辛萬苦,到了穎子家門前,忍住腿痛,平息心跳,敲了門。
穎子打開門,看見誠誠,一臉的驚訝。她知道他上樓的辛苦。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來過她家。
她問︰「誠誠哥哥,有什麼事嗎?」
「我以後不打架了。」誠誠很干脆。
穎子呆了一下,隨即眉開眼笑,心里的快樂無法形容。
看著那發自內心深處的美麗笑容,誠誠心里如釋重負。他知道,他的朋友回來了。
同時,他在心里嗚咽︰張敬誠,你完了!
穎子問他︰「你要不要進來看看我的房間?」
誠誠點頭,隨她進屋。穿過寬敞明亮的客廳,去了穎子的房間。
她的房間干淨整齊。桌子上、櫃子上、窗台上有很多女孩子喜歡的小東西水晶的花,泥塑的小動物,布藝的小人偶,等等。
誠誠第一次走進女孩子的房間,覺得很驚奇。他左看看,右瞧瞧,隨意地問些問題,這是什麼?那是什麼?穎子都愉快地回答。
誠誠突然發現床上有一個巨大的毛絨動物。
「這是什麼?」
「是個獅子。」
「你抱著它睡覺?」
穎子點頭,是,她喜歡晚上抱著這個大毛絨獅子睡覺。
誠誠笑她︰「你幾歲啊?」
穎子有些臉紅,抓起床上的毛絨獅子,劈頭向誠誠砸過來。
誠誠抬手一把接住,「呵呵」地笑出了聲。
他的穎子,真的回來了!
兩人笑鬧了一會兒,穎子突然想起來,問誠誠︰「我現在可以跟你下去拿《兒童文學》和《故事會》嗎?」
誠誠看著她,反問道︰「如果我不答應不打架,你是不是再也不找我借書了?」
「不知道。」穎子老實地回答︰「一開始是這麼打算的。看你打架我就生氣。」她自己也不明白,其實是因為心疼,加上擔心,所以生氣。「你還那麼說我,我更生氣。我下了決心,再也不找你。那樣,我就不用知道你打架,不用生氣。」
誠誠內心震動。可是,又覺得傷心︰穎子下了決心不找他,就真的可以做到不找他,而他自己
「可是,好像越來越憋不住了。」穎子接著說。其實,過去這三個星期,她每天都想見誠誠哥哥,而且越來越想,就算拼命克制,還是想。「我剛才還在想明天去找你呢。」
誠誠這才感覺稍微好點。同時,也覺得有些喪氣自己堂堂男子漢,竟然沒有堅持過她。
那天以後,誠誠和穎子和好如初。
不,不是和好如初,是比當初更好。
真的,一切都好得不得了,連窗外的天都變得更藍,院子里的花都開得更艷。
他們這樣過了大半年。
直到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