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畫外之人,因果不沾
「走!」
鏡都外的山道之上,阿芒抱著雲青憑空出現。
雲青整個人好像被浸泡在鮮血中,眼楮,皮膚,嘴,都不斷滲出血來。一縷生機好像暴風雨中的燭火般飄搖,接近凋落。
她啞著嗓子對早就等在此處的宋離憂和鄭真真說道,然後就再也沒力氣吐出一個字了。
阿芒想要發出嚎叫聲,但是雲青顯然跟他說過什麼,他拼命壓制自己,腦門上冒出汗珠。
宋離憂都被她這副樣子嚇了一跳,鄭真真更是直接就哭出聲了。宋離憂看著這副場面,明白已經危險到了極致,也不知雲青是干了什麼,估計她這麼急著走,後面的追兵一定不會少。
他看了眼哭得一塌糊涂的鄭真真,又看了眼顯然已經方寸大亂的阿芒,此時無比地希望雲青還能頂著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給他指條明路。
「往哪兒走?」宋離憂湊到雲青邊上問。
「……西北,十三障雲青說出最後一句話,然後就陷入了昏迷之中。
宋離憂一咬牙,他此時完全可以丟下雲青,不必涉險。雲青之前也講過,就算他們舍她而去也無所謂。
就在他心中糾結的時候,衣袖突然被人扯住了。
鄭真真撲通一聲跪倒在他面前,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哽咽著朝他說道︰「求你……」
「求你別走,你幫幫她。我、我什麼都做不了……都是我的錯,我一直幫不上忙,拖累她了……」
「你帶她離開就好……不必管我……她、她的命比我重要……「
宋離憂不知怎麼就冒出一股邪火,一把拽著她前襟,把她從地上弄起來︰「別隨隨便便就給人下跪,你這蠢貨到底有沒有修道者的尊嚴啊!!?」
「只要你……」鄭真真被他拽著,哭得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斷斷續續地說下去。
「閉嘴听見沒!老子什麼時候說過不幫忙了!?少耽誤老子時間!」宋離憂一把扛起她,然後看向阿芒。
「你那雙生之人怕是撐不下去了,不想她死就趕緊跟上我
他也不管阿芒听懂了沒,一股灰霧籠罩他和鄭真真,眨眼間就御風出去十幾米。
阿芒小心翼翼地抱著雲青,大步跟在他身後,速度之快居然比起御風而行的宋離憂也是不差。
宋離憂黑著臉悶聲趕路,鄭真真被他扛著也不舒服,不過居然沒再哭了。宋離憂抽空看了她一眼,發現她嘴唇都咬出血了。
宋離憂幾乎是一刻也不停歇地向著西北大山里跑了三天三夜,阿芒跟在後面毫無壓力,看上去還能沒日沒夜的跑。
第三天夜里,宋離憂抱怨了一聲「這漢子到底是個什麼怪物,兩條腿比法術還能跑」然後就停下了腳步。
「行了,我跑不動了,再跑下去可是要消耗本源的宋離憂把鄭真真放下來。
「不會被追上嗎?」鄭真真還是不放心,她整整三天不吃不喝,也不鬧騰,整個人憔悴了很多。她可不像宋離憂一樣沒有肉身,或者是像雲青一樣直接就闢谷了,或者是像阿芒一樣天賦異稟,她是得依靠食物生存的。鄭真真說到底不過是個得了莫大機緣的普通人,連心境都不怎麼過關,偏偏被雲青強拖上了這麼條生死難料的道兒。
「雲青說往西北走,到了十三障就可以,此處已經是毋宣山地域,屬于十三障的最後一道了宋離憂也不直說。當然是走得越遠越好,但是他怎麼可能為雲青這麼個陰險毒辣的家伙消耗本源?說不定她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翻臉將他煉化了養傷呢。
鄭真真心思單純,一下就被他說動了,點點頭道︰「那我去找點藥材……」
宋離憂拉住她,心里真是火得可以︰「你到底要蠢到什麼地步啊?還是她給你灌了什麼藥讓你這般死心塌地?」
「不是啊。她沒給我灌藥,我給她灌過鄭真真愣了一下,老實答道。
「嘖……」宋離憂覺得跟她說不下去了,「我去找,你呆在阿芒身邊,哪兒也別去
「那我這就開方子!」鄭真真撕下一塊裙角,用咬破指尖寫了幾行字,然後將這裙角交給了宋離憂,「我路上觀察過這邊的植物長勢,附近能找到的藥材里就這方子最好了
宋離憂倒是沒想到她一路上餓著肚子顛簸過來,還能有心情看藥材,他接過裙角,轉身走進深林之中。
鄭真真小心地湊到阿芒邊上,見阿芒沒有攻擊她的意思,膽子也稍微大了些。她伸手踫了踫雲青冰冷的額頭,一縷極為微弱,看上去像是剛修出來不久的真氣緩緩送了進去。
這三日她滿心都想著怎麼給雲青療傷,黃帝傳承像是走馬觀花般地在她腦海中閃現,最後她餓得暈暈乎乎的,不知怎麼就產生了這道微弱的真氣。
這縷真氣小心翼翼地探查著雲青的身體情況,阿芒一臉呆愣地看著,居然也沒有阻止。
過了一會兒,鄭真真收回真氣,臉上露出震驚之色。不是說雲青的身體真的糟糕到某種程度了,而是她的狀況居然比之前好很多。
之前的雲青看上去像是外表枝繁葉茂,而內里卻被蟲子蛀空的將死之樹。雖然外表無憂,但已經是十分危險的境況了。而此刻這樹卻更像是將枝葉大肆修剪一番,好讓秋天多結些果實的樣子。雖然外表光禿禿的沒有生機,但實際上卻收益頗豐。
這次昏迷過去看來是**損耗過渡,自身本能的保護性選擇。在這之前雲青的肉身陷入天人五衰,幾乎是沒有自愈能力的,只能一次次消耗本源卻得不到補充。
如此看來她昏迷過去倒是比強撐著要好很多。
鄭真真了解到這里也大松了一口氣,站在阿芒邊上傻樂起來。
宋離憂回來到底時候就看見鄭真真和阿芒站在一起,保持著差不多的姿勢傻笑。他嚇得差點把東西扔了一地,心想他才走了多久啊鄭真真居然就瘋了。
「我們今晚是不是在這兒呆一晚上?」鄭真真可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樂呵呵地問道。
「你傻了麼?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宋離憂懷疑道。
「沒啊鄭真真奇怪地說,「雲青應該問題不大
宋離憂越發肯定她是傻了,生機僅有一線,這還叫問題不大?那他肉身已失估計也能叫問題不大了!
他指尖一點,平地生出一團幽幽藍火,決定在這兒先休整一晚上,明天接著往山里趕。
「你這是陰火,如何煮東西吃?」鄭真真感覺這麼一團火升起來周圍冷了不少。
「你不會是想讓我在這兒鑽木取火吧?」宋離憂冷笑。
鄭真真低下頭,捂住肚子說︰「那好吧…」
「嘖……」宋離憂自己一個人坐在火邊。
鄭真真呆在雲青身邊,一邊用真氣處理藥材,一邊時不時拿手踫踫她,滿心想著她下一刻就能醒來。
「你說,她是怎麼傷成這樣的?」
就這樣沉默了很久,鄭真真終于忍不住問道。
「八成是把主意打上履天聖壇結果不自量力被人砍出來了宋離憂不屑地說道。
「這樣豈不是和履天壇結怨了麼?」鄭真真緊張地說道。她知道履天壇勢力龐大,絕非他們幾個人可以抵擋。
「早在我殺了那白心之時便已結怨了,履天壇查到我們身上只是時間問題。反正梁子結下了,那不如順手做一票大的,只是不知雲青干了些什麼被人家弄成這樣宋離憂分析道。他看了鄭真真半天,終于忍不住從懷里扔出幾個果子。
「喏,剛剛采藥的時候不小心撿到的
鄭真真接過果子,第一反應是喂給雲青。
「停停停!她闢谷了,你管她做什麼!?」宋離憂攔下她。
「不吃不喝嗎?可她之前也喝藥的啊!」鄭真真緊張地問道。
「那是因為她能自己提出藥材中的靈氣。你若是修成醫道自然能把藥力轉化成靈氣供她修養宋離憂漫不經心地說道。
鄭真真眼楮一亮,心里開始默默回想黃帝傳承中的相關記載。
「你不吃嗎?別等明早起來老子發現你變成一具餓殍了!」宋離憂不耐煩地提醒她。
鄭真真不理他了,專心處理藥材。剛剛修成的真氣微弱卻純淨,一點點滲透藥材居然一點也沒有生澀的感覺。
從根本而言,修道所需要的基礎有兩個︰肉身無垢,靈台清明。但是滿足這兩點只能說明你有了修道的資格,而非你真的能在這條路上長長久久地走下去。
要在修行路上起步,並且開始向更加深遠的地方探索,必須志宏願堅。聖賢神佛也好,真仙天魔也罷,無一不是有著自己對自然大道的理解,並且心懷符合這種理解的宏大志願。
鄭真真在履天壇外門呆了很多年,基礎已經勉強能夠達到,算是走上了修道之路。而比起那些還在門欄處徘徊迷茫之人,她最大的優點就在于她對醫道有著自己的理解,更是曾在黃帝傳承前發下以眾生為念,救度眾生的超凡宏願。
這就使得她一修出真氣就進入了突飛猛進的狀態。
鄭真真收回真氣,再將真氣散出身體,一點點帶著藥香的靈氣繚繞在雲青身邊。她的臉色漸漸好看了些。
等到第二天清晨,雲青醒過來第一個感覺到的就是紅著眼楮死死盯著她的鄭真真。
「雲青!!」鄭真真哭喊著撲過來。
阿芒偏了偏身子,她摔到地上。
「嗯,我在,我活著雲青的聲音和平時一樣幾乎沒有起伏,她從阿芒身上跳了下來。
鄭真真坐在地上哭起來,連帶地吵醒了宋離憂。
「你還真是命硬,這也能活下來?!」宋離憂見雲青這麼快就醒了,不可思議地說道,「說起來,你這次撞鐵板了?居然這麼狼狽……」
「我問你,入道之上,還有什麼境界?」雲青也沒在意他的譏諷。
「不知道宋離憂皺了皺眉,他沒想到雲青一醒來就問了這麼個棘手的問題。
雲青有些迷茫地沉默了。
宋離憂接著說道︰「真的不知道。這麼說吧,魚能不能知道水面上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呢?畫中之人能否知道畫外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呢?還有那些話本故事中的人能否知道故事之外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呢?它們甚至連自己活著的世界之外還有更為廣闊的天地都不知道
雲青也皺起了眉頭,鄭真真根本听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也就是說,我們是揣測著水面之上世界的魚,是活在虛構的畫中,編造的故事里的人?」雲青看上去還是有點迷茫。
「不是很貼切,但是,也算這麼回事宋離憂勉強認同了她的想法,「入道之前和入道之後是本質的變化,而破開入道層次,進入下一個境界,這些不是我們這種畫中人可以斷定的了,除非你能找到畫外之人
「大鏡國師雲青說道。
「什麼?」宋離憂一下子沒有明白。
「我被他所傷雲青淡淡地說道,「他不止入道
百花祭結束時,雲青已經全力催動天書,準備利用方寸盞逃離。這招她在十萬大山邊境用過。
那時候根本就是凡人一個的她被十萬大山的白衣使追捕。白衣使是穩固的入道階段,而對方幾乎是一個照面就被天書擊殺。她還能拼著最後一口氣逃出萬里。甚至還能借助天書遮蔽天機,使十萬大山至今也沒能發現她的行蹤。
而在履天聖壇,她已經開始修道,對于天書的控制也要強很多。可以她完全沒料到對方只是一個眼神就差點讓她身形俱滅。甚至在天書加上方寸盞,還有她之前在聖池中留下的魔焰干擾下,對方也能從容斷她後路,使她無法瞬間逃出萬里之外。
幸好她之前將阿芒留在城外,利用阿芒和她之間的特殊聯系勉強維系生命。
等國師以為她必死無疑,開始騰手處理被污染的聖池時,雲青才借方寸盞倉皇離開一段距離,再用天書抹去痕跡。
最讓雲青不解的是,她在借助天書從國師手里逃月兌時,居然沒有與他建立任何因果。按理說,只要和她有關的東西都會存在因果,可是那人不知有什麼特殊,太上忘情也罷,居然還不沾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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