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爺名瑾,字望山,他駐足停下,「二郎,這是你的家人?」
二郎見他相問,忙深輯一禮,「回先生的話,這兩位正是家中叔伯的姐妹.」
趙瑾點頭,和顏問道︰「不知你們姐妹兩人尋我何事?二郎,你知道嗎?」
家有男子在場,自然不會去問女子。
二郎想著這段日子大房與三房在折騰那個梅湯,再見這兩姐妹相攜而來,多半是為了借驢車。這等閑事,他懶得管。即使管了,這驢車怎能說借就借得成的。
二郎搖頭,恭敬回道︰「學生不知
「哦?」趙瑾撫須,似笑非笑地瞧了瞧這張家三個孩子。
元娘見趙老爺問二郎,以為二郎能替她借驢車,卻萬萬沒有想到二郎將此事推了個干淨。
「你……!」
四娘一把拉住元娘的胳膊,現在不是發火的時候,淡笑道︰「二郎哥不常在家,他不知也不奇怪。趙老爺,我們想問你借下驢車明天趕集用。當然,也不會白借,三十文一天,我們給租錢
二郎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私塾里,張嘴問先生借驢車的,他們老張家是頭一份。他不安的看了趙瑾一眼,卻見他徐徐回眸打量著四娘︰「給我租錢?」
「是,我們給租錢
張四娘應得干脆。
「那你可知這村子有多少戶人家要去集上的?他們若都是人人問我借驢車,我的驢子豈不是要累死途中了?」趙瑾淡淡一笑,隨即正色道,「莊戶人家最忌偷奸耍滑,懶惰更要不得。你們年紀這樣小,就這般不能吃苦。長大後還不知會是什麼模樣
「趙老爺你說話不要這麼毒哦!我們並非偷奸耍滑,更不是懶惰之人,只是事有權重,若非不想家中長輩勞苦,也不會求到你處。而且這三十文租錢也算是公道。至于說,我們長大會是什麼模樣,用不著趙老爺你來操心。你只管應一句,借還是不借?」
「呵~好大的口氣,好臭的脾氣!」趙瑾嘴上這般說,目光卻溫潤地看著她。
那女娃兒不過**歲的模樣,兩只大大的杏眼,深若幽潭,面貌與尋常人家的女兒一樣,並不出挑兒。卻不知,她哪里來的底氣,竟會這般言辭鑿鑿。
二郎生怕趙老爺著惱,再施一禮,「先生勿惱,家妹年幼,一直疏于管教。言語不當之處,還望先生海涵
疏于管教?養不教,父之過。這是連他親三叔都罵上了嗎?
張四娘終按捺不住,涼涼的刺了二郎一句︰「長兄為父。二郎哥讀的書倒是多,學問也大,你又是如何管教于我的?嘖嘖嘖……難道說,你也與我一樣詩書禮義狗屁不通?!」
二郎被張四娘罵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于先生面前又不好翻臉,與一個女娃兒一般見識,唯唯喏喏地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元娘也看不過去了,「趙老爺,你這驢車到底借還是不借呢?你就給我們個準話兒吧
趙瑾饒有興趣地看了看張四娘,忽地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這妹妹可是眼盲?」
元娘與二郎齊聲應了「是
張四娘緊抿了唇,不知這個趙老爺要打什麼主意。
「冬有寒梅夏有荷,春秋岸柳舞婆娑。兩袖溫情流繾綣,一懷篤意踏蹉跎趙老爺搖頭晃腦吟出此句,博得二郎拍手稱贊,他卻並不理會二郎,繼續道,「只要你姐妹兩人以夏荷為名做一首詩來,這驢車我就借了
元娘這下可為了難,張家的幾個女兒沒有一個讀過書的,更別說做詩了。
張四娘冷笑了一聲,「我們姐妹兩人,既沒有讀過四書五經,也未做過八股文章。這詩嘛,更是一竅不通。趙老爺若是不想借,只管痛快說一聲就好,何必為難我們?有違仁心。大姐,我們走,這驢車我們不借了
說著,張四娘便拉著元娘,一手拄著馬桿兒往外走。
走了兩步,她忽又頓住腳,冷冷道︰「《詩》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鄉往之。天下君王,至于賢人,眾矣!當時則榮,沒則已焉。孔子布衣,傳于百世,學者宗之。自天下王侯,折中于夫子,可謂至聖矣!夫,先生久讀聖人書,可謂聖矣?!」
《詩經》中有這樣的話︰「崇高的山岳讓人景仰,寬廣的大道讓人遵循雖然我不能達到那種境界,但我的心里卻是向往著它。從天下的君王直到那些賢人,也夠多的了。當他們在世時,榮耀顯赫,一旦死去就終了完結,孔子是一個布衣之士,他的名聲卻是流傳了百余世,讀書人都尊奉他。因為孔子是一位達到最高境界的聖人了。那麼,先生你呢,讀了那麼久的聖賢書,你算是一個被人尊奉的聖人嗎?
此語一出,四周皆靜。
張四娘這才與元娘頭也不回地離去。
趙瑾望著那漸漸遠去的小小的背影,臉色變幻不定,慢慢的,他的臉上溢滿了欣喜,最後竟仰頭哈哈大笑起來,對著在一旁處于震驚之中的二郎,重重的拍了一下肩膀,「你這妹妹,實為大才!著實有趣,有趣得緊啊!哈哈……」
二郎回過神來,卻不知先生為何發笑,方才明明四娘說的並非好話。難道是先生被氣得狠了,怒極反笑?
「先生,先生……我妹妹她不懂事……」二郎追著趙瑾喊道。
趙瑾猛地回身盯住二郎,半晌,卻是輕輕一笑︰「她不懂事?呵呵……今日,你便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為題,做一篇文章,明日交給我
先生這是什麼意思?二郎怔住了,左思右想,卻是越想越糊涂。四娘方才的一段話,絕不像是從未讀過書的,可她自小眼盲,大字不識一個,究竟是從哪兒听的那些話呢……
元娘與四娘坐在院子里為驢車發愁,趙老爺不借,石頭哥也沒回,明天的兩桶梅湯該怎麼送到鎮上呢。「要不,我去表叔家借牛車來?」元娘想來想去,也只有大魁叔家里有拉腳牲口了。
四娘也有點泄氣,下午與那酸腐的趙老爺斗氣,肚子直痛。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牛車再慢,也能拉腳。只是要辛苦大郎哥早點起身往鎮上去了。
元娘見四娘點頭,就趕忙出了院子,往大魁叔家去。
不大一會兒功夫,四娘就听元娘帶著驚喜的喊叫聲由遠及近,「四娘,四娘!咱們有驢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