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里住了最後一宿,第二天,王大虎就帶著李清然回家了。
呆在熟悉的環境里,李清然的精神狀態果然有穩定下來的趨勢。
他畢竟不再是那個受到傷害,就只會把自己封閉起來的小孩子了,已經是個大人的他,顯然堅強了很多。
只是——
王大虎苦笑一聲。
只是還是不肯理我呢!
鑒于目前這種狀況,王大虎給兩人請了一個星期的假。
這一個星期里,他每天都會像只癩皮狗似的纏在李清然身邊,想要逗他笑,可惜基本上沒什麼效果。
然然——他很不安。
對于這一點,王大虎是感覺的出來的。
譬如說,他稍微做些劇烈的動作,然然的眉頭立刻就會皺起來。
譬如說,他想要去洗澡時,然然的臉色就會寒冰一片。
再譬如說,每天晚上,睡在旁邊的然然,都會把手放在他月復部的傷口上,流露出非常非常悲傷的目光。
雖然王大虎跟他說過許多安慰話,像他術後的恢復狀態非常好,像醫生說了,正常的健康人少了一個腎髒其實並沒有什麼太多的影響。
可是,人家李清然本身就是醫大的高才生。
王大虎這些話,能起到多少的作用,便可想而知了……
這一日,有人給王大虎來了一通電話。
掛了後,他的臉上少見的流露出遲疑的神色。
而這份遲疑,幾乎在瞬間就被身旁的李清然察覺了。
感覺到對方開始緊繃起來的身體,王大虎拍了拍他冰冰涼的雙手,試著用最輕快的語氣說道︰「你母親想約我們見一面。」看著李清然驟然陰冷下去的神色,他又趕忙繼續道︰「當然,如果你不想見的話,我就拒絕她好了。」
「不必了!」半晌後,李清然嘶啞著聲音道︰「我見!」
王大虎聞言嘆了口氣,伸出手,輕輕地把他摟在了懷里。
見面的地方約在了孔秀梅的家里。
就是幾年前,王大虎和李清然來過的那個平房區的菜市場附近。
那是一條簡陋的小巷,王大虎敲響了其中的一扇門。
「嘎吱——」一聲令人牙酸的開門聲後,孔秀梅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因為王大虎已經事先告訴了他,李清然今天會一起來的事,所以可以看的出來,她是精心捯飭過一遍的,而且也可以看出來,她現在非常的緊張。
事隔多年,這對親生母子終于再一次見面了。
「然、然然……」孔秀梅的一雙眼楮無比激動的黏在李清然身上,幾乎是打著顫兒的才把這兩個字吐出來。
這孩子長大了,已經不知記憶中那個瘦弱的孩童了,他、他已經是個大人了啊!
孔秀梅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再次相見的激動與對這孩子的愧疚,化成了一把雙刃劍,不停地凌遲著她的內心。
而相比孔秀梅的情感激蕩,李清然則表現的要鎮定、淡然了許多,盡管他的親生母親在他的面前流淚,在他的面前傷心,可是他卻沒有絲毫的動容,只是那樣站在門口。
靜靜地,淡淡地,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似的看著她。
王大虎暗暗地嘆息了一聲。
他抬起頭對著孔秀梅笑道︰「阿姨,婉兒呢?」
「在屋里、在屋里呢!……」孔秀梅又哭又笑的胡亂擦了把臉,連忙敞開門引他們進去。
可以看得出來,她們家的生活條件並不怎麼好,
小小的屋子一室一廳,只有二十五平方米左右,屋子里很簡陋,還有些潮濕,只有些簡單的木頭做得家具,電器什麼的則完全沒有看到。現在已經接近冬天了,可是屋子里全完全沒有任何熱氣,人一進來,就有種陰冷的感覺。不過這里卻收拾的很干淨,很整潔,生活氣息很濃郁,有著家的感覺。
「大虎哥哥你來了!」
王大虎剛一掀開門簾,里面就傳來了秦婉兒興奮至極的聲音。
小姑娘的精神已于往日不可同語,她穿著身紅格子的新衣裳,扎著兩天小辮子,半躺在床上,一雙黑黑的眼楮發出堪比千度電燈泡的亮度。
王大虎向著她嘿嘿一笑,把走在他後頭的李清然,推了出來。
「婉兒,快看誰來了?」
小姑娘唰的下瞪大了雙眼,小嘴長得似乎都能吞下去只南瓜。
「清、清、清然哥哥?……你是清然哥哥對不對?」秦婉兒興奮的整張小臉都漲紅了起來,整個人顯得激動不已。
「哥哥!哥哥!哥哥……」小姑娘忽地嗚嗚流下淚來,掀開被子就要往床下奔,只是她身子還有些虛,腳剛一踩到地上,就直往下摔去。
王大虎和孔秀梅見了,忙上前把她扶起來。
「哥哥,哥哥,你終于來看婉兒了嗎?嗚嗚……哥哥,婉兒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哦…………」
小姑娘紅著眼眶,滿臉涕淚橫流。
孔秀梅見了也跟著哭出來。
李清然站在那靜靜地看著這一切,手指卻在無人看到之處,狠狠地顫抖了起來。
他不走近,也不說話,只那樣立在那。
這就是她的妹妹,李清然這樣想著,然而心里卻沒有絲毫的高興意味,眼楮不受控制的看著小姑娘的月復部,一層陰郁開始彌漫在他的雙瞳深處。
見到一直做夢都想要見到的哥哥,秦婉兒明顯激動的不能自己,她紅著臉蛋,一直,一直的偷瞄著李清然想要和他說些什麼,卻怕惹哥哥生氣,一副很糾結和糾結的樣子。
王大虎見屋里的氣氛有些凝滯,便帶頭換了話題,他指著牆壁上大大小小的獎狀,笑著說道︰「這些都是你的嗎?沒想到咱們婉兒這麼厲害啊!」
秦婉兒听了立馬露出靦腆的表情,害羞的說道︰「和哥哥比,還差的遠呢!」說完,還特別崇拜的瞄了幾眼李清然。
王大虎呵呵笑了幾聲,又問了些她身體恢復的狀況,看以看的出來,在得到一個健康的腎髒後,秦婉兒終于月兌離了死亡的陰影,整個人開始散發出了勃勃生機。老實說,在決定是否換腎給她時,王大虎是非常非常猶豫、非常非常遲疑的,他是在經過很長很長一段時間的慎重思考後,才做下的決定。
雖然其中大部分是因為李清然的關系,但不可否認,他是很喜歡這個有些天真但卻非常懂事善良的小姑娘,所以現在看著她這麼健康活潑的樣子。
他是打心眼兒里高興的。
死亡畢竟是一件很可怕很可怕的事情。
正因為王大虎親身經歷過一次,所以就更不希望這種可怕降臨在這樣年幼的孩子的身上。
「我有話跟你說……」突然地,就在王大虎噓唏不已時,李清然這樣開始說道。
而他說話的對象則是他的母親。
孔秀梅神色一怔,然後重重的點了點頭。
王大虎目送這兩人出了屋,目光中里滿滿都是擔心。
「沒關系的!」秦婉兒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了王大虎的手背上︰「大虎哥哥不用擔心!媽媽和哥哥沒關系的。」小姑娘聲音咄咄,小臉上滿是堅定的神色。
王大虎看的好笑,卻在不經意間微微放松了幾分,他好笑的點了點小姑娘的鼻頭︰「你怎麼知道?」
秦婉兒笑了笑,用著孩子的天真口氣道︰「因為我們是親人啊!」
因為是親人,因為血濃于水,所以才永遠無法真正的割舍出去。
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
秦婉兒甜甜的笑道︰「總有一天,哥哥,會承認我是他妹妹的!」
王大虎模了模自己的下巴,很是感嘆的說道︰「在固執這一點上,你們兄妹兩說不定意外的相像呢!」
花開兩頭,各表一枝。
就在王大虎和秦婉兒在屋里「耐心」的等待時。
外頭的母子二人,卻陷入了一種緊繃的狀態中。
也不知道李清然說了什麼,孔秀梅就激動的連連直搖頭,哭的泣不成聲。
看著親生母親如此傷心的樣子,李清然心中卻詭異的有了一種暢快的感覺,就仿佛是滿心的「憤怒」終于找到出口般,幾乎是不受大腦控制的化成了猝毒的言語,一刀一刀的切割著對面的女人。
「你為什麼要找來?」李清然听著自己用著務必冰冷的聲音說道︰「既然都已經決定拋棄我了,為什麼又要在十幾年後找來?」
「不、然然、不是這樣的……」孔秀梅哭泣的言語還未說完,就被李清然冷冷地打斷︰「是啦!因為你女兒需要換腎,所以這個時候,你才又想起了那個被你遺忘許久的兒子,對吧?」
「對不起、對不起、然然……都是媽媽的不好……我會補償你的,我一定會補償你的,只要你願意原諒我,無論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好啊!」李清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清冷的雙瞳里,平生第一次有了一種純粹的惡意︰「只要你把大虎的腎髒還給我,以往的事情我願意一筆勾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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