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局中局
寶鈿的消息來得很快,不止快,而且雜。就連哪個哪個弟子今日上了幾趟茅廁都沒有遺漏,一股腦倒給樂子期。後者听了半日,便豎起大拇指,「寶鈿姑娘果然能干,」
寶鈿美滋滋的,「那你讀出什麼沒,」
樂子期搖搖頭,「在下學習瞳術時候其實也不長」一看寶鈿要惱,連忙又道,「若有些更細節的,在下必定更得心應手
寶鈿不解,「這還不夠詳細,」她全然不覺她帶來的情報,在同一屋檐下的樂子期也看得到、听得到,甚至聞得到。
樂子期微微笑︰「這些當然夠詳細,只是,如果能更深入一些就最好沒有了
寶鈿努嘴,很是為難︰「我總不好跟蹤他們去茅廁」
樂子期循循善誘︰「除了茅廁,鎖匠鋪還有很大地方
寶鈿咬著下唇思索了一會,扭頭離開。樂子期沒想到,這一句竟讓他差點再見不到寶鈿。
更鼓響起,夜色漸深,連雲彩都遮住一彎新月打算沉睡。忽然一聲慘叫撕破原本的萬籟俱寂。亟初禾閃電般沖出去,剛邁出屋門,又折回來,看向在坐在床邊面無血色的樂子期︰「子期,今日事必與你無關!」
既然自己听的出來,相信樂子期一定也听的出來,剛剛那聲慘叫是誰的聲音。
樂子期卻像是沒有听見他的話,滿眼焦慮的盯住院子里墨染的黑,渾渾噩噩的起身往外走。他必須得去,即便幫不上一點忙。
亟初禾一把攔住他,摁在牆上,急切萬分︰「寶鈿不會有事」
他話剛說半句,就被樂子期狠狠的推開︰「你說無關便無關嗎?!!如果不是我,不是我慫恿,她就不會出事!我為什麼要設計她,我為什麼要害一個無辜的姑娘!?我簡直」他使勁抽自己耳光,「我簡直不是人!」
他眼珠子通紅,雙頰被抽的更滿布血印,看得亟初禾心頭陣陣絞痛,他很想上前去將人制服,或者干脆捆起來,而後等他冷靜下來再好好安撫。可他不能,因為他知道,現在絕對不是好時機。他只能凶巴巴沖上去,大力揪住樂子期的衣領,快刀斬亂麻的問他敢不敢跟自己去先看看寶鈿的生死。然後也不管他同意與否,直接拖了人去聲源之地。
後院,燈火通明,人頭攢動,渾身鮮紅的寶鈿已經被小心挪到一張軟榻上,秀目緊閉,氣息微弱,右側脖頸處一個洞開的傷口還在不斷往外淌著血,看上去並不是太過鋒利的兵刃所致,因為刀劍如果劃破這個位置,一定會連項上人頭一起削掉。而不是這樣,慢慢的流血。
最通醫術的左棋逢正在同兩個女弟子一起,竭力救治。一時間,難斷吉凶。
步雲鷹臉色鐵青,看得出他努力在壓抑心頭震怒︰「胡世!你要干什麼?!」
那邊仍拿著帶血凶器,被驚得呆若木雞的一個少年,這才想起丟掉手中的亢龍 ,雙膝一軟,跪在地上︰「我、我不知道是寶鈿」他磕磕巴巴,前言不搭後語,說得在場人听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原來他正在和任平生在屋內議事,冷不防看到一道黑影閃過窗口,他以為是賊人闖入,立刻提著兵器追趕,待亢龍 揮出一記,寶鈿慘呼,這才如夢初醒是場天大的誤會。
樂子期听著,一言不發,面色更加難看。亟初禾趁無人注意他們,耳語道︰「假如僅是場誤會,寶鈿就白傷了
他這一句,是故意要激樂子期,因他見不得這人自責的模樣,必須要逼他做點什麼。這人顯然也上了他的圈套,舉步走到顧回藍跟前,低聲交代了幾句。顧回藍立刻趁無人注意,轉回自己房間。剩下樂子期周身散發著戾氣,大步朝胡世走去,把眾人都嚇了一跳。
「你說謊!」樂子期一上來,便沒打算給胡世辯駁的機會,他飛快的說下去,「這不是誤會,你是想殺寶鈿滅口!」
胡世火冒三丈︰「你胡說八道什麼?!寶鈿是我師妹!」他可不知道,自己眼中不易察覺到一絲慌亂,絕沒逃過樂子期的銳目。
樂子期捏緊拳頭,強迫自己冷靜︰「這亢龍 是你的兵器
胡世稍猶豫了一下,模不清樂子期到底想干什麼︰「是我的又怎樣,我不過自衛」他話音還沒落,一道黑影突然從天而降,風一樣襲上他的咽喉,胡世本能的抬手,自袖中飛出一樣細小物體,朝著近在咫尺的黑影打去。
偏偏這黑影並非尋常人,也不知施了什麼法術,一步之遙竟能安然無恙的閃躲,六根手指神奇靈動,微微一晃,就抓住了自胡世袖中飛出的物什。足以叫大家都看得清楚——鐵蒺藜。
樂子期眯起眼,殺氣巧妙斂于眸中︰「你既懂得暗器,又擅用,絕不會在面對賊人時選擇亢龍 ,一來你武功並不算高強,在不知道對方是誰的情況下,顯然暗器更有效,也令你更安全。二來用暗器在屋內就可以辦到,亢龍 卻必須要到院中來,耗時,耗力,且你並不能確保在你追出來的同時,賊人會不會逃掉。三來」他忽然錯步上前,右手去抓胡世的肩頭,對方一驚,身體一側,左掌已經拍將過來。
他快,顧回藍更快。手中的鐵蒺藜盡數彈指而去,連連點中他周身幾大穴,整個人頹然倒地。樂子期偏不肯放過他,手中拿著亟初禾贈予他的匕首,兩下劃爛他的雙袖。胡世想躲,無奈身體半點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右臂上的秘密被眾人看個分明——赫然顯露出寶鈿九節鞭的鞭痕。若是被一擊擊中,她的鞭絕來不及纏上胡世的手臂。證據昭昭,胡世在說謊!
樂子期眼中戾氣未散,他幾乎是馬上掉轉矛頭對向任平生︰「任大俠由著同門自相殘殺,不知是和寶鈿有仇,還是想陷害胡世?」
任平生不曾防備樂子期突然朝自己喝問,慌忙之中月兌口辯解道︰「胡世殺人滅口與我何干」話說過半句,他已經後悔萬分。千不該萬不該,在這時候急著撇清自己,雖有證據,但胡世尚未真正定罪,他這樣忙不迭劃清界限,不等于在說此地無銀三百兩?
樂子期嘴角輕輕的一挑,臉上輕蔑畢現,這一場局中局,勝者為王,在無聲的嘲諷著敗者為寇。
任平生果然被他激怒,他雖然外表文弱書生一般,骨子里卻有著江湖人一貫的自負與驕傲,如今更加口不擇言︰「哼,是我小看了釋心術。一時不察,上了你的當,」事到如今,他自知也沒有再掩飾的必要,索性招手,喚來他親傳弟子三女三男,一眾的紅衣侍童,「不過不要緊。我們嫻靜門有的是人,有的是手段,你瞳門既不怕死,就等著慢慢生不如死的享受吧
樂子期悠然一笑,好整以暇︰「恭敬不如從命
任平生咬牙切齒,差點就下令血拼當場,論武,他不懼樂子期。但亟初禾和顧回藍武藝超群,他沒法不忌憚。強壓下心頭怒火,任平生冷笑三聲︰「走著瞧!」手一揮,一行人退至庭院東南角,要去乘木梟逃離。
步雲鷹目眥盡裂,再沒有人比他更想要立刻清理門戶,鏟除異己,為師報仇!然而他不能阻擋——硬踫硬他這一方的勝算的確更大,但殺敵一萬自損三千,他並不願意再損失更多七巧殿的力量。內訌,必定會給那些正在暗處覬覦的,比如五毒教,嫻靜門之流,以可乘之機。
他們一定會趁鶴蚌相爭,坐收漁翁之利。
所以,他只能眼睜睜,放任平生他們離開。
顧回藍卻不願意。他知道這些人可能是唯一知曉妙算老人下落的,斷不能就這樣放走了事。于是身形一閃,沖了過去,手中是漠北三鬼遺留的,吹毛斷發的冥鉤。任平生怕的就是他這玩命的家伙,急忙喝令紅衣侍童阻擋,誰知步雲鷹一聲摧心長嘯,竟動用掌門密令,迫在場所有人的侍童,乃至與侍童異曲同工的木甲獸,一並自毀。
從內到外,頃刻之間,摧枯拉朽。
妙算老人當初在所有傀儡身上設此後招,原本是為提防瞳門如意張,也就是樂子期的師父偷學自己的秘技,造出忠心耿耿力大無窮的傀儡以後,不好對付。索性用掌門密令藏個魚死網破,兩敗俱傷的招式。始料不及的是,今日竟用在了自己弟子身上。
步雲鷹長嘯方歇,侍童們已經橫七豎八,變成一堆廢柴。
任平生未料有此變故,臉氣的鐵青。想與步雲鷹拼命,卻又有所顧忌。眼見顧回藍又竄到跟前,心中更亂,忙推了身前一個弟子匆忙迎戰,自己則率領其他人,躍上木梟,一飛沖天。他推下去的弟子武功本身就不濟,又是倉促應對,手忙腳亂中,被顧回藍一腳踢翻,冥鉤霍的一下飛過頭頂。
那人以為顧回藍擲偏了,略略松了口氣。任平生卻是看得清楚,那飛來的冥鉤,朝的本就不是那人的頭顱,而是自己所乘木梟的尾部。木梟如真鳥一般設計,尾部端正碩大,是制衡的機關所在。如果真被顧回藍這一下擊中,他便再難月兌身。
他當然明白這一點。來不及思索,袖中足金足兩的金扇已經投出,將將砸向顧回藍的冥鉤。冥鉤在空中被打了個旋,削掉任平生身後另外一架木梟的半個頭之後,重新落回地面。旋即一片驚叫鵲起,卻擋不住這架傷殘的木梟,直墜地面。
任平生已然顧不得那架木梟上幾個弟子的死活,自顧自操縱木梟飛向更高雲層。不曾料,才將木梟頭仰起,冥鉤突然去而復返。再次準確的削向木梟的尾翼。
任平生大駭,急忙甩出袖中一物過去,才堪堪將冥鉤再次敲落。
冥鉤落在地上,這次它沒有能夠再度飛起,因為這里只有一把白骨刀,可以準確的在半空中迎接它,給它借力,而不怕被它削損。
木梟也落在地上,因為之前飛得並不太高,上面的兩女兩男僅是摔傷,性命卻無憂。加上之前被制的胡世,任平生的弟子,只剩下和他同乘一座木梟的一女一男,步搖和邵宇衡,僥幸逃月兌。但步雲鷹仍抑不住的憤怒,他怎麼也沒想到苦苦尋找多日,害師父殞命的,竟然他親同手足的二師弟,任平生。他更沒想到,這人居然是嫻靜門的細作!
深入七巧殿,謀害妙算老人,嫻靜門究竟要干什麼?!
顧回藍則是撿起了冥鉤,和任平生忙亂中拋棄的一物,又發起了呆。
他身邊,亟初禾第一時間掏出了癱坐地上的胡世口中毒囊,又一掌劈在他後脖梗,送他去見了周公。
(繼續)
(本卷完)
作者有話要說︰對手指,那個什麼的番外詳見作者專欄說明或者本文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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