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藥天香 第 16 章

作者 ︰

深夜上京街道空闊而寂靜,一行車馬毫無阻攔,很便到了皇宮平日供公侯大臣們出入東華門前。守衛見是魏王去而復返,立即開門放行。蕭瑯下車,帶了繡春往太醫院去。

太醫院位于皇宮外圍,很便到。里設大方脈、小方脈等十一科。由院使統管,左、右院判各一人,下有御醫、吏目、醫士等各數十人,統稱太醫,分班入宮,輪流伺值。林奇便是院使。至于這次主治小郡主那位王元,乃是左院判,傷寒及小方脈上頭,資歷很深。

此時雖是深夜,但因了小郡主病危緣故,太醫院里從林奇往下,資歷老七八位御醫,此時還都齊聚太皇太後所居永壽宮側殿。所以太醫院里此刻也是燈火通明,有當值醫吏正秉燭夜讀,忽見魏王帶了個青衣小廝樣子人進來,十分驚訝,急忙起身相迎。听到要調看王元數日前診病記錄,忙解釋告罪道︰「另把鑰匙由林院使保管。」

原來先前,因出過一次暗地篡改診病記錄事,為杜絕類似情況再次發生,便規定太醫院御醫每次行醫時,過程記錄及後方子,均由專人謄錄一份出來加以存檔保管。上兩道鎖,由院使及當日輪值醫吏各保管一把鑰匙。須得二人齊齊到場,存檔櫃子才能打開。

蕭瑯聞言,立刻命人去請林奇。約莫一刻鐘後,林奇匆匆趕到。不止他過來,左院判王元也跟著趕了回來。等弄明白原委,林奇面帶驚疑地看向繡春之時,一邊王元已經忍不住惱火起來,只是礙于蕭瑯側,不敢發作,但面色已然十分難看,哼了聲,對著繡春道︰「你便是金藥堂人?怎麼,自家藥出了問題,便想將污水潑到我頭上?」

繡春並未回應,只看向蕭瑯。蕭瑯便道︰「林大人,照我吩咐做。」

林奇忙應了下來,取出隨身攜帶鑰匙,與那吏目一道,打開了鎖,取出了數日前王元關于小郡主之病詳診記錄。繡春接過,飛找到關于發病初期癥狀那段描述,不過掃了一眼,立刻便了然于心了,抬頭道︰「果然錯了。照這癥狀看,小郡主得是溫熱病,卻被施治以風寒之法,這才是壞癥根源所!」

這話一出,別說王元,一張臉迅速漲紅,連林奇也是微微搖頭,露出不以為然之色。

「你這後生,你懂什麼?怎殿下面前胡說八道?」王元強壓下怒氣,勉強道,「溫熱病就是風寒之屬。《素問》里講,今夫熱病者,皆傷寒之類也。《難經》中也雲,傷寒有五,有中風、有傷寒、有濕溫、有熱病,有溫病。自古以來,就是如此施救,何錯之有?」

蕭瑯對醫書也是有所涉獵。方才他只听繡春說太醫可能誤診,並未詳問。此時才知她所指「誤診」是何意,不禁也看向了繡春,目光略帶訝色。

繡春道︰「傷寒與溫病,看起來病人癥狀相同,都是惡寒發熱、頭痛身痛、無汗少汗,但傷寒者,舌苔薄白,脈象浮而緊,而溫病卻不同,舌尖邊赤紅,脈浮數。」她指著診療記錄,「王大人,這份診病記錄中,您十分詳地描述小郡主發病初期‘舌泛紅,脈浮數’,加上你使用麻黃湯、桂枝湯辛溫解表,不但無效,反而令小郡主出現壞癥,這就說明小郡主得是溫病,而不是風寒!」

王元豈容自己醫術被一個少年這樣污蔑,顧不得魏王側了,瞪大了眼,怒道︰「什麼意思?你是說我診錯了病?用錯了藥?」

繡春道︰「確實。治療傷寒之初,必須辛溫解表,而治溫病,只能辛涼解表。這兩種病,外感起源不同,一寒一熱,治法也是完全不同……」

「簡直是胡說八道!」王元激動地打斷了她話,辯解道,「照你意思,從古至今,所有醫書所言和醫生診治都是錯?你是金藥堂什麼人?為了月兌罪,竟敢如此大言不慚!你當太醫院里所有御醫都是無知庸醫?」

「王大人,我並無此意。《素問》《難經》自然是醫書典籍,咱們也可以把溫病歸入廣義傷寒之中。但這兩種病,確實不能混為一談。倘若你願意听,往後我很樂意再詳細與您探討。」她轉向了林奇,「林大人,小郡主此刻如何了?」

林奇嘆了口氣,道︰「高熱不退、昏不識人、遺溺、肢搐。瞧著已是心竅閉塞。我等雖極力救治,但怕是……」

他停了下來。

「董秀!」蕭瑯忽然道,「你跟我來,去看下郡主!」

繡春急忙應是,隨了蕭瑯疾步而出。王元面露不忿之色,林奇也是驚疑不定地打量著她背影。

「林大人,你瞧瞧,這金藥堂吃錯了藥不成?見自家藥出了問題,竟不知道從哪里弄出這麼個人,瘋狗似亂咬人!」

王元憤憤地訴苦。林奇撫了下須,只是道︰「去看看。」

~~

如今太皇太後便是先前吳太後。蕭桓登基後,她升為太皇太後,遷到了永壽宮。這永平小郡主是她親外孫女,眼見不過數日便病成了這樣,且听太醫們口風,似乎就是這一兩天事了,如何不急怒攻心?不顧自己年邁,與大長公主一道側親守,此刻過于疲累,被勸去歇息了,側殿里,此刻除了太醫們,還有大長公主,神情憔悴,面上猶帶淚痕,此刻正親自拿調羹喂女兒參湯。床上小女孩昏迷不醒,嘴巴雖被宮人幫著掐開,喂進去參湯大多卻都沿著嘴邊流了出來。大長公主見狀,眼淚流得甚。正這會兒,看見蕭瑯匆匆而入,勉強要起身打招呼,被蕭瑯阻止了。她舀了一勺,再次試著去喂,冷不丁听見身後有人急道︰「住手!不能喂她參湯了!」被嚇了一跳,手一抖,手上碗便跌落地,砰地打碎。回頭見說話是個看起來不過十七八少年,模樣打扮像個小廝,不知道是哪里鑽出來,滿肚子怒氣便似尋到了出口,勃然大怒,霍然而起,指著她道︰「大膽!你是哪里來?竟敢這樣說話!」

蕭瑯看了眼繡春,立刻道︰「皇姊勿要動怒。這是我帶來人。年紀雖輕,但于醫術頗有心得。讓他給永平瞧下,說不定有用。」

大長公主見他開口了,礙于他臉面,不好發作,臉色卻依舊十分難看,哼了聲,道︰「三弟,這人是誰?毫不知禮數。這參湯是照林院使他們提議喂永平,如何他便說不能?」

從中醫基礎理論來說,宇宙自然中存風寒暑濕燥火六種不正之氣,從而產生病邪。風溫是感受風熱病邪而引起急性外感熱病。如果治療不及時或誤治,邪漸入里,肺經邪熱雍盛,便會發展成逆傳心包壞癥,這個階段也就是西醫里肺炎。倘若繡春估計無誤,小郡主此時已經是重度肺炎了。炎為陰虛,本就火甚,人參是補陽,陽為火,會加重病情。只有恢復期才可以吃。此時她也沒空說這些了,只道︰「參湯確是吊氣之寶,卻不適宜所有病癥,殿下可否先容我看下小郡主?」

她說話當,邊上一眾御醫已經低聲相互打听她來歷了。恰林奇與王元過來了,很便從王元口中得知她是金藥堂人,頓時議論開來。大長公主听見了,猶如見到仇人,猛地看向繡春,睜大了眼怒道︰「好啊,原來你就是金藥堂人!好大膽!我沒去動你們,你竟自己上門來了!」四顧指揮宮人,「來啊,給我把他綁了!」

大長公主發怒時候,眾御醫停了議論,王元面上微微現出得色,鼻孔里無聲哼了下。

邊上宮人听到大長公主下令,正要上來,卻又見魏王立那里,不怒自威,一時停了下來,不敢近前。

大長公主愈發怒了。顧不得身份,自己就要過來動手時,蕭瑯略微皺眉,道︰「皇姊!事已至此,當極力挽救,你這樣于事絲毫無補!這里御醫們,誰還有辦法對永平下藥?」

他聲音不大,卻隱隱含了沉威。林奇等人見他目光緩緩掃來,彼此對望一眼,無人應聲。實是眾人心知肚明,小郡主這病拖到此刻,能想到法子都用過了。此刻不過是拖延時辰,等待後時刻到來而已。

「既然無人應,他又願意試,那就讓他試!」

蕭瑯後這樣道。聲音里帶了不容辯駁力量。大長公主不由自主停了腳步,怔怔看著那少年疾步到了自己女兒身邊,俯身下去。

繡春到了床邊,見小女孩兒面赤如火,模她額頭,如同火燒。翻看眼皮,雙瞳無神微散,舌苔已然焦黃,搭她脈搏,脈搏急促,一息之間至少六次,知道她已發展到肺炎重癥期了,急忙叫人取銀針,刺曲池、大椎、足三里這三處穴位進行清泄腑熱。

邊上一眾太醫見狀,紛紛搖頭。王元低聲譏笑道︰「還以為你有何本事。這幾處穴位,歷來便是清泄去熱要穴。早就試過了!」

繡春沒有理睬,後取三稜針,刺小郡主左右手大指間少商穴,點刺出血。奇跡出現了。片刻之後,已經昏迷了一日一夜小郡主眼皮微微一動,喉嚨里竟發出了一絲□之聲。聲雖微弱,大長公主卻听見了,激動地一下撲了過去,跪床邊淚流滿面道︰「永平,是娘啊,你醒醒!」

繡春繼續留針。道︰「叫人取梨、馬蹄汁、麥冬、藕,若有葦根好,一並榨汁,溫熱後送來喂飲小郡主!!」

大長公主此時拿她話便如聖旨,急忙回頭喝道︰「听見沒有,去!」宮人急忙依命匆匆而去。

這個時候,也就西藥里抗生素管用了。只是這里沒有。只能用消炎類口服中藥了。好消炎類中藥多廣譜抗菌。如今只能蒙一蒙,撞撞運氣了。繡春開了一副辛涼解表竹葉石膏湯後,再開鴨跖草、魚腥草、烏蘞莓、桔梗、蒲公英、平地木。命人再速去煎藥。宮人捧方而去。

藥汁送來了。小郡主已無法自主咽飲。好此時已經有了專用于此類情況鶴嘴壺。將藥汁倒入壺中,撬開小郡主嘴,插-入直接灌送入食道後,繡春吩咐道︰「每個時辰服送一次。直到我再另外叮囑。」

「不妥啊!」一直冷眼旁觀王元搖頭插話,「小郡主年幼,髒腑嬌弱,又奄奄一息,你這什麼方子,對不對癥先不說,如何能這樣大劑量服藥?你這是害她!」

繡春冷冷道︰「醫生用藥,往往該用峻猛之藥時,因各種顧忌而畏手畏腳。該用和緩藥時,卻又因了急功近利,妄用猛藥。這就是良醫與庸醫分別。王大人自然不是庸醫,我也不敢妄稱良醫。但什麼時候該用什麼劑量藥,我自己心中自有計較。」

這王元平日太醫院里人緣並不好。眾御醫見他被這個少年堵得啞口無言,若非此時情狀危急,恐怕早笑了出來。再仔細體會這少年話,確實一針見血。聯想自己平日開方時心態,面上雖沒什麼表示,心里卻有幾分認同。看向她目光頓時便有些不一樣了。

藥喂完了,繡春如今能做,也就止于此了。至于小郡主能不能好轉,一半靠藥力,一半靠老天了。

繡春長長吁出一口氣,看向蕭瑯,見他正望著自己。想了下,道︰「多謝殿下信我,帶我至此。我也已經力了。今夜可否再容我守此處。」

她之所以要留下,是怕小郡主萬一因高熱嘔吐,穢物堵塞氣管話,自己旁可以施加急救。

「你當然要留下!」

大長公主立刻道。現便是繡春要走,她也絕不會放她走了。

蕭瑯看她一眼,微微點頭,「依你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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