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藥天香 第 18 章

作者 ︰

繡春望去。他正安靜地立那扇赭紅雕花門側,雙眉修如遠山,眼眸沉靜清亮,線條干淨一張臉龐身後正午陽光強烈光線中透出雪洗玉濯光澤。通身清貴與儒雅。

太醫們此時才發覺魏王門口了。曉得他應是如前幾日那樣,過來探望永平。紛紛停了議論去朝他見禮。

蕭瑯目光從繡春面上掃過,朝眾人,也朝她微微頷首後,轉身往里去了。

繡春因擔心小郡主病情還不穩定,不敢掉以輕心。停原地等他背影消失了,也匆匆往小郡主所那側殿去。拐過一個轉角時,沒提防里頭竟正飛沖出來個一個男孩兒,一時躲閃不及,當頭撞到了一處。那男孩兒個子到她胸口,撞一起後,整個人往後跌了過去,哎喲一聲趴到了地上。繡春胸口本就束得緊,此刻被撞得生疼生疼,似石頭砸了一下,往後退了兩步才停住。捂住胸前看去,見這男孩七八歲左右,皮膚雪白,眉眼精致,頭頂一握漆黑發髻束以燦燦紫金笄。只是此刻,那雙漂亮眼楮里充滿了怒火,趴地上正怒視著繡春。

繡春也顧不得自己了,忙上前蹲要扶起他時,那男孩兒已經從地上一骨碌爬了起來,指頭戳著她怒道︰「你是誰?撞了我竟還不下跪認罪?」

這男孩兒,看他樣子,便是皇族子弟。按說,她是平民,這樣沖撞了貴人,哪怕是對方自己先撞上來,也是大罪。下跪認罪是理所當然。只是叫她對著這樣一個盛氣凌人小屁孩兒下跪,心中又實不願。躊躇了下,慢慢從地上起身,對著他道︰「方才我走得急了些,沒留神避開。你身上可還疼?」

那男孩驚詫地瞪大了眼,看模樣似要跳起來了,此時後頭匆匆趕了上來兩個宮人,口稱世子殿下。

「給我把他摁下去掌嘴!」

男孩兒嚷道。

這兩個宮人眼生,想是伺候這男孩跟隨過來,並非此處之人,自然也不認識繡春。听到那男孩發號施令,其中一人捋起衣袖,正要上前動手時,繡春往後退了一步,道︰「我要替小郡主看病了,耽誤不得。」

宮人聞言,停了腳步,看著那男孩兒。男孩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輕輕咦了聲,後不屑地道︰「原來就是你?」

繡春略松了口氣,應了聲是,正要避到一側繼續往里,不想他又道︰「是你也不行!撞了我想這樣就過去?你自己給我掌嘴!」

這個小惡魔,分明就是個被寵壞了皇家熊孩子。繡春低頭下去,裝作沒听見,加腳步就要往里去,熊孩子已經像青蛙似一下跳到了繡春面前,一把揪住她衣袖,口中道︰「你好大膽子!不想活了是不是?」

「羚兒!做什麼?」

繡春正一個頭兩個大,里頭傳來一個聲音。繡春抬眼,見蕭瑯正從里而出。大約撞見這一幕,便出聲阻止。

那男孩看到蕭瑯,立刻松了手,換了副委屈表情,指著繡春道︰「三皇叔,這個人方才故意把我狠狠撞地上,我手腳到此刻還疼!」

蕭瑯失聲笑道︰「皮癢了是不是?你三叔跟前也敢撒謊!信不信我跟你父王說?」

這小孩名叫蕭羚兒,是唐王蕭曜兒子。因王妃三年前病去,蕭曜人又一直北庭,所以這些年一直被養宮中太皇太後身邊。從血脈來說,太皇太後就這一個嫡親孫子,自然愛他若寶,慣出他一副刁頑橫行性子,宮中之人見了他,唯恐惹到招禍上身,無不退避三舍。

蕭羚兒听蕭瑯提到自己父親,有些畏懼,忙笑嘻嘻道︰「妹妹瞧著好了些。我這就去告訴皇祖母。」說罷轉身,背著蕭瑯朝繡春惡狠狠呲了下牙,一溜煙便去了。那幾個宮人也忙跟隨後。

繡春見終于擺月兌了這難纏小孩,終于松了口氣。朝蕭瑯走了過去,道了聲謝,想著還是解釋下好,便又道︰「方才我是不小心撞到了那位世子殿下……」

蕭瑯打斷了她,「我曉得,不必解釋了。我方才看了永平,瞧著應該無大礙了。」他看了眼她,目光里笑意淺淡,「你做得很好。」

「我力而已。小郡主能轉危為安,除了藥力,運氣也佔一半。我這就再去看下她。」繡春朝他作了揖,低頭繞過他往里去。

~~

繡中再留守一夜,到了第三天,小郡主已經完全清醒。除了臉色還有些蒼白,偶爾咳嗽幾聲外,精神已經好了許多。大長公主歡喜自不必說。到了午後,繡春正與林奇幾人說著這幾日讓小郡主一直用五汁飲方,听見外頭起了一陣腳步聲,進來了太皇太後和傅太後。

繡春此前見過太皇太後,傅太後卻是第一次見到。見她一身孝中素服,反襯出年輕貌美。袖角裙裾綴了精致暗繡雲天水意紋樣,裙側各兩束銀灰流蘇悠然垂下,隨她步態微生漣漪。

繡春不敢多看,忙隨了林奇等人避到一邊見禮。

太皇太後雖看不清,但听到小郡主用軟軟聲音喚自己「外祖母」,自也欣慰。想起數日前危急情況,猶是心有余悸,抱著安撫片刻後,便喚了繡春到跟前問話。夸了幾句,要賜她賞物。

她已經知道了繡春來歷。見小郡主已經轉危為安,對金藥堂怒氣自然也沒先前那樣大了,但余怒還未消,哼了聲,道︰「金藥堂是老招牌了,不想如今竟也做起這種偷工減料勾當!皇家御藥尚且如此,那些用于民間藥,豈非是松懈?」

這話卻是真冤枉金藥堂了。繡春到陳家雖沒多久,卻也知道陳家供奉用御藥與鋪于藥店藥其實並無區別,只不過另設庫房仔細保管而已。

對著這個能決定金藥堂命運老太太,繡春可不敢大意。老老實實跪了下去道︰「此次紫雪丹有問題,確實是金藥堂責任,但絕不是為了謀利故意偷工減料,而是人事一時不察,這才出了紕漏。事發前夜,便有個參與制過此藥工人舉家連夜逃跑,推測應與此人有關。至于他動機,或者是否受人指使行事,陳家人迄今仍是無解。如今已經報了官。草民此次斗膽給小郡主施治,小郡主也吉人天相,草民不敢受太皇太後賞,只求太皇太後能暫時息下怒火。等抓到那人,一切便能明了。」

「我听說紫雪丹造價昂貴。出了事,你們自然拿旁人來月兌罪。實情到底如何,恐怕你們自己清楚。」有人忽然這樣冷冷道了一句。

繡春抬眼,見是傅太後發話。她正側臉斜睨過來,菱唇微微勾出一道帶了譏誚弧線。

繡春性子,從前便是遇強則剛,遇弱則軟。知道這里,這樣性子是個禍害,這些年自己也暗中磋磨了不少。只畢竟,隨父親這些年,生活雖樸素,卻也沒真正遭過什麼苦,骨血里天性始終難以泯滅。敏感地覺察到了來自這位高貴女人不善之意,忍不住回了一句。但聲音並不高,和緩地道︰「回稟太後,金藥堂制藥,向來遵肘後,辨地產,哪怕炮制再繁瑣,品味再昂貴,也是不省人工、不減物力,一貫嚴格據方制藥。這麼長久以來,從沒出過什麼事,這便是好憑證。且說句冒犯話,陳家人即便再利欲燻心,也絕不敢自己去動御藥手腳。還請太皇太後與太後明察。」

太皇太後沉吟之時,林奇想了下,忽然開口道︰「臣以為董秀所言不無道理。陳家當家人陳振,我與他雖無深交,但也認識多年,知道此人不是那種利欲燻心之人。此次紫雪丹問題,不定真有內情。小郡主能安好,董秀功不可沒。懇請太皇太後給金藥堂一個自省機會。料想經過此事,陳家人往後于制藥,必定愈發嚴苛求精,這也是一件好事。」

太皇太後想了下,終于點頭道︰「也好。這次事,我暫不追究。金藥堂須得謹記教訓,往後再不可出類似之事!若有下回,嚴懲不貸!」

繡春大喜,急忙磕頭謝恩。起身之時,朝林奇感激地望了一眼。見他撫須微笑,心里對這個老御醫好感度,立刻噌噌地暴漲。

事既完,小郡主也轉安,繡春也就可出宮了。捧著得來賞跟隨宮人出了永壽宮,剛跨出宮門,便見對面搖晃著來了個二十左右黑胖青年,腰扎玉帶。看見繡春,雙眼便直勾勾地盯著她,腳步也停了下來。

繡春直覺地厭惡這樣目光注視,正低頭要避開速而過時,領著她宮人已經朝那男子笑嘻嘻見禮,顯然很是熟了,口中喚道︰「李世子,您來啦?」

世子……又一個世子。上京不缺,就是滿大街王爺世子。

繡春頭垂得低,听見宮人已經道︰「董秀,這位便是大長公主府李世子,還不見禮。」

原來是永平郡主那個哥哥李長纓。

繡春只好朝他見禮。

「不必多禮!」李長纓目光從繡春頭掃到腳,來回幾趟後,咳嗽一聲,「他是誰?」

「李世子,他就是金藥堂董秀,治好了小郡主那個。此刻領了賞,正要帶出宮呢。」

李長纓哦了一聲,再次打量繡春一眼,從自己腰間扯下那塊白玉佩,噗一聲丟到了繡春正捧著賞盒封上,手一揮,豪爽地道︰「原來是你治好了我妹妹。好!賞你!」

也不知為什麼,這個李長纓一舉一動,還有他說話,都讓繡春沒來由地覺得有些不對勁。急忙推月兌。李長纓靠近一步,模下巴望著她笑嘻嘻道︰「這是爺賞你!收了就是,嗦什麼!」

繡春微微抬眼,正撞到他目光,隱隱似有曖昧之意,渾身一陣雞皮疙瘩,急忙道謝,轉身匆匆去了。直到出了羽林郎把守宮門口,這才覺得舒服了些。回憶方才那宮人自遇到此人後,望著自己便是一臉曖昧,卻始終閉口不言樣子,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全身上下立刻又起一陣惡寒。

「董秀!你可算出來了!」

繡春正疑神疑鬼著,耳邊听到有熟悉聲音叫,抬頭望去,見宮門外遠遠那片空地上,停了輛馬車,葛大友竟等那里,此刻正面帶笑容地朝自己大步而來,有些意外,急忙迎了上去。

她那晚上出來時,並未通知過陳家人。次日等小郡主稍安,便請林奇派人代自己傳了個口信出去。只是沒想到,葛大友這時刻竟會親自來接自己,急忙告罪。

葛大友滿面笑容︰「董秀,這回你為金藥堂立了大功。莫說我來接你,便是讓你接過我這大管事位子,我也決不會皺眉一下。」

繡春笑了起來,上了馬車。

~~

回到金藥堂時,繡春受到了空前歡迎。前頭藥堂里十來個伙計齊刷刷站門口迎接不說,連陳振自己都拄著拐杖,領了藥廠大小管事親自迎了出來。繡春便如凱旋英雄,被眾星捧月般地迎了進去。眾人齊聚前頭議事堂,你一言我一語地詢問繡春治病經過。繡春並未多提,只簡單帶過,滿足了眾人好奇心後,顧不得歇息,先領了陳振回北院,繼續他眼楮治療。

這幾天她不,但第一個十日療程結束後,便改成隔日療,到今日之耽誤了兩次,藥還一直吃著,所以並未造成多大影響。她淨了手,一邊替陳振繼續治療,一邊與主動過來劉松山交流心得。陳振始終沒吭一聲。等完畢後,繡春收了針,劉松山搓了搓自己手,心悅誠服地道︰「先前我還有些不服。此番經過這事,我倒真心服口服。方才听你提了下替小郡主治療過程,我有些疑問,若你有空,可否再與我細細講一遍?」

劉松山是個良醫。他自己主動開口,繡春豈有不應之理?點頭應下時,陳振忽然道︰「劉先生,你先去一下,我與董秀有話說。」

劉松山應下,與旁人退了出去。屋里只剩繡春了。她一邊洗手,一邊道︰「老太爺,你如今目力自覺如何?我估計再過些天,應該就能恢復了……」

「女女圭女圭,你是哪家人?這樣潛到我陳家,到底意欲何為?」

繡春冷不丁听見身後陳振這樣開口,吃了一驚,回頭看了過去,見他正望著自己,目光炯炯。遲疑了下,問道︰「你……都看清楚了?」

老頭子微微眯了下眼楮,「差不多了。至少你方才靠近時,我瞧見你少了個喉結。」

繡春一滯,抬手模了下脖子。

方才她進了屋,為動手方便,一時忘了,順手便把外衣給月兌了放邊上,脖子露了出來,沒想到便被這老頭子給看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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