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天有微雨,朦朦朧朧地纏著一層紗,看不真切,也瞧不清楚,而這隱在黑幕下的一切,似乎是為送葬而來。
午時三刻,邢台之上,秦家所有存活之人被推上了斷頭台,只等一聲令下,就是身首異處,秦家終于走到了這一步,在劫難逃。
風吹得旌旗獵獵,搖搖欲墜,刀戈在空中錚錚作響,似要譜一曲葬歌,吊唁這一場沙伐,超度輪回。
「秦丞相,還有什麼想說麼?」
高台之上,露出一個錦衣男子的輪廓,一步一步向下,走到邢台前,含笑而立。
這個男子不過四五十歲的樣子,一張俊秀的臉上看不出歲月的痕跡,風度翩翩,也是個難得的美男子。只是沒想到他就是當今的皇帝,天都城的掌權者,所有一切的謀劃者,那個過河拆橋之人。真是年少有為,這江山真是代有才人出,這麼年輕就有如此謀略和膽色,果真是天子皇家之才啊!
想他秦炎一聲忠心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卻抵不過流言蜚語,抵不過天子的疑心,如今落了如此的下場,果真是嗚呼悲哉!
遺言,他是沒有,他只有滿腔的怨憤和不甘,這麼多年的功業換來的不過只是一個泡影,最終難逃死劫,還要連累家人,這是天要亡了秦家啊!他開始有些後悔沒有听秦羽的勸解,提早歸隱山野,不理政事,就不會有今日之事,不會鬧成今天的局面,都是他,錯了。
「哼!此番行刑竟要皇上親自前來,老臣真是受寵若驚,折了老臣的壽啊!只是皇上這麼輕易出宮,就不怕遇了埋伏
秦炎看了看眼前這個他輔佐了大半生的皇帝,他是看著他長大的,如今,他的槍口不對著外人,卻對著他,難免寒心。
「秦卿家多慮了,朕自有算計。想不到秦卿家人之將死,還擔心朕的安危,真讓朕感動
「你就別在這里貓哭耗子假慈悲了,要殺便殺,何須多言
旁邊的秦家老夫人看不下去了,她生平最討厭別人在自己面前演戲,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這一次是自己笨,被蒙蔽了雙眼,她認栽,但士可殺不可辱的道理,她還是懂得的。
「秦老夫人果然是巾幗不讓須眉,光這膽色就讓朕自弗不如啊!」
抬眼看了看一臉凜然的秦老夫人,淡聲道,「只是,你就不想,你的兒子會來救你?」
「你說什麼?狗皇帝,你要敢動我兒,我做鬼也決饒不了你
「哈哈哈!秦羽這般孝順,又怎麼可能丟下你們不管呢?」
錦衣男子不急不緩,靜靜等待,獵物上鉤。他就不信,秦家這塊骨頭那麼難啃,而他會啃不下來,歷來皇帝不敢動的人,他今日就要動上一動,他向負,因為他有這個能力自負。他要做的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要在史書留名,千古流傳。
這一場一拖再拖的斬立決,不只是為了將秦家的人趕盡殺絕,還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他要的,不過只是一個秦羽,他不信,秦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在他手上,他會不出現。
落雨紛紛,從天傾斜而下,似乎有變大的趨勢,環顧四周,時辰差不多了。他示意監斬官,行刑。
「斬」
檀紅色的令牌監斬官的台前擲出,落地有聲,這麼大規模的屠殺,就不怕引起非議。不過幸好,今日有雨,街上的人寥寥無幾,這種日子,尋常百姓大都呆在家中,以致于這空蕩蕩的大街有些寂寥。
兩排手握刑刀的儈子手肅穆站立,是懾人的氣勢,帶著殺戮,血腥之氣。听到令下,儈子手大刀豎立,準備行刑。當此時,白光四閃,利劍劃過地面的刺耳聲越來越近。儈子手手中的刀還未放下,自己就被抹了脖子,有些還身首異處,真不知道,這一場刑,是為誰而設,這一場雨,是為誰而下。
錦衣男子依舊那麼站著,不咸不淡的表情里絲毫看不出驚慌,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看著場上戰局順著自己的預想一步一步上演,毫無意外,嘴角就不經意地勾起來,這是他所驕傲的,這一場仗,他,必勝無疑。
不知從哪里又冒出一群黑衣人,手中握著亮閃閃的彎刀,與剛才那一處黑衣人混跡一團,互相廝殺。場面說不出來的血腥,彎刀劃過出,有人生,有人死,只看個人本事,如何在刀光劍影里存活,這一場廝殺里,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是最自然,也是最殘酷的生存法則。
「看來,你們一家要在地府團聚了
淡淡的聲音飄進耳廓,秦炎在震驚中猛然抬頭,剛好瞧見手持冷劍,孤身踏雨而來的秦羽。一襲白衣白袍,在雨水中潤濕,黑發濕透,貼在臉上,雨水順延而下,一滴一滴,劃出一個極冷艷的輪廓。不得不說,他這個兒子是他這一輩子的驕傲,到哪里,都是那麼冷艷的氣勢涌動,即便是赴死,也這般淡定從容,真是有他年輕時的風貌。
「羽兒,快走,不要管爹,快走啊!」
他的兒子生來就該為天下蒼生而活的,就該為大義而活,不是拿來送死的,更不是拿來被這個狗皇帝拿來算計的。
去路被一排黑衣人擋住,齊刷刷地一排黑衣人手握彎刀,靜立在眼前,連神色都一致。如今他已是破釜沉舟,遇佛殺佛,遇神殺神了,再沒有可以阻擋他的,即便是死,他也要與他同歸于盡。
雨水順著臉頰一路下滑,最終在發尖滴落,一滴一滴,融入天地。劍身一旋,迎面而去,是兵器的和鳴聲,低低作響。不過片刻之久,大部分黑衣人被他斬于劍下,只剩下寥寥幾人還在負隅頑抗。
「秦羽,投降吧!你再不投降,我就殺光你的家人
錦衣男子站在高台之上,手持鋼刀,對準的是秦炎的脖子,有殺氣四溢,在雨水的沖刷里,越來越濃重。
「你要殺便殺,休要傷我家人秦炎看著眼前拼殺的兒子,心底一派平靜,無論如何,他不能成為兒子的累贅,「羽兒,快走啊!」
「秦羽,我數三聲,如若你還是不肯放下劍投降,我就不敢保證,用誰的血來生祭這把寶刀了
「一」
秦羽一個轉身避過險險擦過耳畔的刀鋒,幾縷發絲滑落,縱身一躍,將那人斬于劍下,眼風瞥過邢台,他開始猶豫。
「二」
側身一擋,再幾個輾轉,就將所有黑衣人解決了干淨。一個騰空來到了錦衣公子面前,用劍指著他的脖子,只差一寸,便要血濺當場。這一場面極其詭異,形成了一個三角的局勢,就看誰的刀更快更準了。
眼前雨水傾瀉而下,形成了雨簾,掛在天地之間,毫不吝嗇,似要洗去這一場殺戮,這一場罪孽。遠處有佛音陣陣,由遠及近,在刀光劍影,血跡斑斑的戰場上回蕩,似在超度亡靈,乞求早日輪回。
在三足鼎立的局勢里,誰也沒有佔上風。
一個掌風掃過來,是迅雷之勢,最後停在了秦羽身上,將他打落在地。一把冷劍直直指著他,是一個從未見過的男子,仔細一瞧,那張臉竟然與他有八分相似,眉眼彎彎,是他一貫的表情,秦羽有些驚訝。
「羽兒」
秦炎憂心忡忡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兒子,看來他們秦家真是難逃一劫了。尤其是在看到後來男子的容貌之時,果然是天要亡秦家呀!
「你是誰?」
「呵,我是誰?你不覺得我很熟悉麼?」
劍鋒微微偏開幾分,他就那麼居高臨下地望著地上的人,他是自己的弟弟,親弟弟。
「我就是被你們秦家拋棄之人,秦諾
在場的秦家人皆是一驚,果然,善惡到頭終有報啊,這不,報應來了。
秦羽不可置信地瞧著跟自己極像的男人,冷冷開口,「所以,你是回來復仇的?你想要殺了你的家人?」
「家人?哈哈哈!我自小孤苦無依,何來家人,我今日只不過是來取棄我之人的命,拿回本該屬于我的東西的
秦諾看著地上自己的弟弟,有個疑問縈繞著自己很久很久,每次回想起來,都會心痛不已,「為什麼偏偏是你,為什麼偏偏選中了你?」
看上去是在問秦羽,實際上是在問高台上的秦炎。是啊,他是秦家的長子長孫,照道理,要拋棄,要殺掉的應該是秦羽,怎麼也輪不到他。
「那是因為在你出生的時候,釋然大師說,你天帶煞星,將來必定是個禍害。不成想,釋然大師的話,今日成了真。我真後悔,當日心慈手軟沒有親手殺了你,讓你今日聯合外人來傷害秦家
秦炎的話猶在耳邊,他還是不要他,即便是他活了下來,成了今日的模樣,他還是要拋棄他,就因為別人的一句話,他覺得有些可笑,自己的命竟然比不上別人的非議,而秦羽卻可以被從小呵護著長大,關懷備至,錦衣玉食,應有盡有,而他,這麼艱辛地活到今天,就是想要為自己,為她的母親討回一個公道的。
「哼!我是不及秦羽般命好,自小是個福星。即便我是不祥之人,你們為什麼連我的母親都不放過,就為了保守秦家的秘密,就為了你們的面子,別人的命就那麼不值錢麼?」
秦炎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沉默,他曾經後悔自己走錯了那一步,害死了他們母子二人,以致于日日噩夢纏身,不得解月兌。他的確錯了,可是能挽回什麼呢。
「無話可說了吧!我今日就要以牙還牙,我要讓你們親眼看著自己的寶貝兒子死在你們的眼前,讓你們也常常這種失去至親之人的痛苦。以告慰我母親在天之靈
話罷,舉劍就要刺下去,只要殺了他,一切就可以結束了,他的苦難,他的隱忍,都會有回報的。
這一場殺戮,總該是要有個結局的,而這個結局,顯而易見,他勝了。即便付出的代價有些大,至少他是贏家,卻也是最大的輸家。
這一場無始無終的仇恨,到底什麼時候才是一個頭,難道殺光了秦家人,他就會開心嗎?不,他不開心,他要的,從來不過只是秦家人的正眼相看,不過只是,有人在乎,難道,這也那麼的難麼?
而如今的局面,真的是他,想要的結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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