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寧自是不知這日下午書房里的一番你來我往,她那會正被花兒領著去季明月的院子里看桑麻,不過她總覺得素容近幾日來青蕪院時平淡的臉上雖沒沒什麼表情變化,但楚寧依舊感到她似乎格外小心翼翼起來。
季桓約莫是也有察覺,看她一眼便道︰「如今母親身邊沒個得力的人服侍不行,明個兒起你就不必到這來,依舊回母親那里伺候吧。」
素容這次沒有勸言,順從的回答︰「是,奴婢也正想跟主子回稟此事,這些天奴婢眼瞅著寧姑娘伺候的妥帖周到,想來夫人也能放心了。」
——她這是在表明態度,她在季夫人面前的態度。
季桓緩緩笑了,看來此次素心的事對素容的警醒也頗大,倒也是件好事。
素容低眉順目的退下,心中沉似壓石,素心的事情她完全不知情,而且季桓的手段太快,她們都尚不知發生的什麼,素心已被送出季府,這讓她震驚之余徒留懼怕,如何還敢在這時動別的心思,此之余,她也只能暫且安慰自己,她與素心本就是不同的。
事實上,燕瑾來季府的次日,季桓便依言派人將素心送去了燕府。不過也毫無疑問的,人被原封不動的送了回來,並潛人給季桓送了封信,曰︰「一諾之事請務必重之,吾誓等大人回復。大人非寄小兒女之情人也,慎之。」
季桓看後思索片刻,提筆回了幾字,隨即吩咐︰「將信交與素心,命她親手交與燕瑾,之後你們便不需再管了,是留是趕全憑她自己的本事。關好府門,除卻宮里來人,其余任何帖子都不必遞進來,我這幾日傷口疼得甚是厲害,須得好生歇著。」
地明與小四一听,立即會意。♀他這里是一分嚴重,到了下人們口中便成了十分,因此那日下午,有三、四撥來客被告知「季大人傷口感染發炎,發熱燒的迷迷糊糊,實在見不了人」,這當中甚至包括一臉懷疑的孟谷陽,不過這人笑了兩聲倒也沒有為難下人們,哼著曲走了。
而此時據說「燒的迷糊」的季大人正悠閑的在青蕪院里支使他的寧丫頭端茶倒水、捏肩捶腿,真是連一只手也吝嗇動一動,好不愜意,全然不知在燕府里有人黑著一張臉將他罵了千百遍。
但盡管如此,每日里監督楚寧練字季某人卻是半分也不懈怠,弄得楚寧都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等素容回了季夫人身邊後,季桓覺得應該提一提正經事了,于是午飯後小憩的時候他就對著正給他墊靠枕的寧丫頭淡定的吩咐︰「明兒給我縫制幾個香囊來,讓我看看你的針線功夫。」
「哦啊?」楚寧一呆後臉色立即轉為苦瓜︰「奴婢的針線實在拿不出手,爺還是別要了吧」
季桓不悅的看她一眼,‘嘖’了聲︰「一個兩個做不好便三個四個,三個四個不行便八個十個,總之做到你覺得能拿得出手為止,我不急,你可以慢慢來。」
楚寧一听臉色更苦,但未免招來更苦逼的的,只好模著衣角期期艾艾的問︰「那爺想要什麼樣的?」
季桓這會兒反有些別扭,他將臉轉到另一側,聲色听起來發悶又有點咬牙的意味︰「不要亮紫色、暗紫色、淺紫色、深紫色,總之不要紫色的;另外不要繡梅花、杏花、荷花、海棠花反正各種花的都不要!」
楚寧咋舌,這廝的要求還真多!紫色怎麼了,花怎麼了,不是挺好的麼,真是不一樣的品味。不過怎麼听著有點耳熟
楚寧搓著衣角表示十分不解,明明方才還一臉風輕雲淡的踫了傷口眼都不眨一下,這會子怎的又這般別扭的跟個孩子似的?她想不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最後只好默默的認為︰也許他更喜歡繡一些特別的?
比如季馨月養的那只叫妞妞的小盆友?嗯,估計是這樣。
于是,從這天開始,寧丫頭開始了更為辛勤的勞作。
平靜的日子總是過得比較快,外面如何、燕家如何楚寧不知,但最起碼季府里平靜安穩,青蕪院更是暖意融融,流光似水,不得不說,季桓將這里保護的很好。楚寧甚至開始有點貪戀這樣的光陰,這約是她倒現今以來最放松的日子,平淡而安心。
大半個月過去,季桓的傷口已經開始愈合,正是癢的抓心抓干的時候,楚寧未免他難受,便將藥給他換的勤些,許是因著傷口癢的心煩,這幾天季桓基本上每隔一刻鐘就要喊一聲「寧丫頭」,有時是需要服侍,有時估計是閑得沒事干,但楚寧自己也不知為何,覺得那聲「寧丫頭」听著也蠻順耳,每次都配合的應他一聲,脾氣真是愈來愈好。
這日下午她被屋內的兩個大暖爐烘的直打盹,半天才覺得眼前有人影晃動,忙打起精神睜開眼,見季桓自己在倒水,趕緊起身上前︰「爺怎麼不叫奴婢一聲,屋子暖和,奴婢給瞌睡了。」
季桓握杯子的手指緊了緊,半天才轉頭看她一眼,可眼神似乎有些糾結,他也沒答話,徑自走到屋子左邊去了。
楚寧一看,這是又別扭上了。可這回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難道就因為自己瞌睡了一下他就氣成那樣?不至于呀,她搖搖頭,也沒敢跟著過去。
豈不知季桓心里也正如他身上的傷口一樣,擰巴的難受。他方才可渴,叫了聲「寧丫頭」不見動靜,正要叫第二遍的時候他心里突地一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寧丫頭、寧丫頭的不離口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有事時叫寧丫頭竟然那般自然了,甚至自然的成了習慣?
一開始總有事沒事的使喚楚寧他是存了逗弄的心思,反正也是閑著,看著這丫頭跑來跑去的服侍他他心里挺舒坦,可這種逗弄什麼時候變成一種不能替代了呢?以致楚寧不在他都不換藥甚至不用別人倒茶端飯了季桓打心底生出一絲不安,他覺得自己要克制一下。
因此,他現在真的並不是氣楚寧,他是在跟自己別扭。
憋了半個多時辰,隨便在多寶格上取了本書,季桓踱著步子緩慢坐到窗邊,刻意不去看楚寧,冬日冽冽的寒風一吹,他輕蹙了下眉,剛要喊出口的寧丫頭被他硬生生的咽下去,他自顧自的跟自己生著氣,楚寧卻已拿了件大氅給他披上︰「爺還沒好全,這冷風可吹不得。」
季桓隨即僵在那里,眼楮死死盯著書本,心里越發擰巴起來,楚寧見他皺眉,忙問︰「可是傷處又難受了?」
「草兒」,季桓忍了一下說道︰「扶我到院子里走走。」他決定換個人伺候試試,也許是一開始便讓楚寧伺候所以才習慣了,季桓暗暗的想。
草兒一愣,不知主子突然間又是怎麼啦,她看看楚寧,見她也傻呆呆的,忙進屋伺候。可手剛踫上季桓的胳膊,季桓就往後讓了讓,他偏著頭,身子往窗邊微靠,保持這個姿勢半天才徐徐吐了口氣︰「罷了,你先出去吧。」
草兒面無表情的將手收了回來,面無表情的跟楚寧對視一眼,又去門口了。
季桓惱自己有點鑽牛角尖,他還在那里糾結,卻見花兒進來道︰「主子,剛剛地明過來報說宮里來人了,宣您進宮呢。」
「嗯,知道了」,季桓眉頭一展,似乎終于得解般利落的起身雙臂一展︰「給我換身衣服吧。」
楚寧熟門熟路的上前替他更衣,季桓微出一口氣,這會也來不及糾結了。
他這陣子雖在府里養病,但朝中的情勢卻是一清二楚。
自京營派到平城的人證實了太子確是養有私軍,並且為數足可構建一支不弱的軍隊,他們不敢硬踫,只悄悄將周邊圍了起來,然而私軍也不是吃素的,早發現了他們,但不見太子不敢輕舉妄動,所以兩兩相持了一陣。
皇帝一怒之下,動了廢太子的念頭。
于是朝中紛爭大起。
太子一黨有幾個老臣,認為太子尚且年幼,不過是受了某些人的挑唆一時犯下錯,聖上寬厚愛仁,應給太子一個機會,畢竟太子之前一直仁孝。
而另一波非太子黨則義正言辭,認為太子犯法當與庶民同罪,更何況是這般大事,簡直如同謀反!
這頂大帽子一扣,激得還被軟禁的太子立即受不住了,天天在府內哭喊著要見父皇,而平城的軍隊卻不知听了哪來的消息,群情激奮,躍躍欲動的準備與駐扎在哪里的京兵拼上一拼,此刻怕正想法子與太子聯絡。
皇帝一面心傷一面心涼,將剩余的幾個兒子叫到跟前,問他們的看法,老大垂著頭說他涉朝中之事已久,此事又不清內情實不敢妄言;老四倒是為兩位兄長都說了情,可沒說幾句就傷心的暈厥過去,皇帝一看,好不容易身子才好些眼下朝中又正用人,忙抬回去養身子了;老五算是中立,老六跟老三一黨,也受了牽連,老七才進朝堂,知之不深,剩下的還小。
皇帝感嘆一聲,兒子雖多,卻無幾人貼心啊。
因而,季桓進宮時,看到的便是一臉憂思的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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