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書茹倒也沒行出多遠,不過是經了幾道岔路後,有些失了方向。♀(百度搜索八?零?書?屋)
都是難能出門的丫頭,碧婷伴著她繞了幾道,這會兒也有些暈,天南地北的辨不清楚方向,便勸林書茹等等,且讓芳草他們跟上來再說。
林書茹方才等那小尼已經等了那麼久,此時哪里肯依她,只道是再走走便回屋去算了,就又轉了幾步。
待要轉頭回去時,卻徹底迷了方向。林書茹帶著碧婷團團轉了幾圈,倒是越發的找不著北。林書茹望著眼前這些布置得毫無半點印象的花叢草木干瞪眼,碧婷更是一個頭兩個大,忍不得又叨了她句︰「這下可是好了。」
先前還贊這處人跡罕至,如今卻因連個問路的人都沒有而發愁,正是急壞了這一主一僕。
等行到一處,似是對這周遭布置有些印象,碧婷見著林書茹額間起了絲絲薄汗,心頭掛著她才病愈不久,怕會累著身子,不由分說的將林書茹扶到樹蔭下站侯著,邊拭著她額上的汗邊道︰「這處倒是瞧著眼熟,八成是尋著道了。姑娘且在這歇個腳,奴婢這就去叫乘軟轎來。」說完,也不待林書茹的反應,即刻轉身匆匆行遠了。
林書茹向著她遠去的背影「喂」地一聲喚,卻沒叫得住她,眼睜睜地看著碧婷的身影消失在蔥蔥郁郁的林蔭深處。
難得碧婷自作主張,顯然是自己的面色瞧著大不好。
林書茹嘆了口氣,抽了絹帕出來擦擦額間、鼻尖的細汗。
才不過是走了一會兒路,若是上一世的那副身體,必然還是精力充沛的,而如今這副小姐身子,再加上大病初愈不久,還真是走一步就三喘氣。
身邊沒個說話的人,只身一人侯在這蒼翠靜謐的山林間,倒是有些寂寥。
林書茹低著頭,看那些被枝葉割裂落在地上的寸寸光斑。徐徐清風拂過,帶著些泥土的清新味兒,夾帶著山澗流水淙淙的輕響。
突而听著些聲響自頭頂處傳來,林書茹偏頭看去,見有兩只松鼠一路追逐躍下,落到離得不遠的地面上,似是不怕人,瞧瞧林書茹,用類似上下打量的目光,端看林書茹的目光頗似奇特,後又追鬧著跑遠了去,鑽入一簇草叢中沒了蹤跡。
林書茹正要收回目光,卻見那草叢微動,撥了半晌露了一個小腦袋出來,黃豆大小的眼珠子閃著烏亮亮的光,巴巴瞧著林書茹的模樣,看來真是拿林書茹當了稀罕物瞧。接著在它旁邊的那簇草叢也被撥了撥,探出了個棕黃毛色的小腦袋,兩雙小眼楮眨巴眨巴的瞅著林書茹,好奇的模樣倒是比林書茹初看見它們倆時更多些。
瞅著這兩只松鼠頗有些意思,林書茹便朝著它倆轉身過來行了一步。
像是被她的動作驚了一跳,兩個小腦袋立即縮了進去。等過了片刻,听著沒什麼動靜了,這才又探了頭出來。
林書茹本是作勢要逗這兩只松鼠,這會兒被攪著玩心大起,想著去嚇唬嚇唬這兩個小東西再回來待著,便一路追著這兩只松鼠趟過了幾撥齊肩高的樹叢。
林書茹追著有趣,身上有些絲線被勾掛了起來也只隨意撫了撫拍了拍沒個計較,前頭跑著那兩個小東西大約也是知道了追來的姑娘並無惡意,見她行得不快,就跑一跑等一等,倒似在同她玩耍著。
等林書茹再撥了下一叢,跨步行前突然撲面而來沁涼的薄霧,便見一帶潺潺溪水自山隘間蜿蜒淌下。
前頭那兩只追著對方的尾巴轉著圈玩,見林書茹尋過了來,吱溜一聲竄上溪水邊的那株玉蘭樹上,歪著腦袋並著身子低頭朝林書茹看。
林書茹跑到那樹下抬了手輕輕一跳,雖是沒夠著,卻著實嚇著了那倆小東西。兩只小松鼠急急忙忙地溜到了更高一級的枝杈上,雙雙挺著小胸膛沖林書茹左歪一下小腦袋,右歪一下小腦袋,仿佛是在得意滿滿的示威。
這回,林書茹除非是爬樹上去,否則是再不能嚇唬它們了。
林書茹捋了袖子,插著腰抬頭,沖那兩個小東西做了個鬼臉。就在這時,突然听到了不同尋常的聲響。
林書茹順著聲響傳來的地方看去,見得一個頎長身影閃身在不遠處一顆兩人寬的大樹後,心中不由一驚。
那枝上的兩只松鼠一只仍在瞧著林書茹,另一只卻轉了背去瞧另一頭躲在樹後的那人,兩只松鼠蓬松的大尾巴晃了晃,又呼啦一下子倒了個個兒,方才瞧著林書茹的那只轉去看樹後拿人,而方才看著樹後拿人的又看回了林書茹。
相比于它們一如既往的活潑樣,林書茹方才的神氣勁兒被那一驚之後驅得煙消雲散,左右看了看身邊景致,發覺竟是同先前行走之處截然不同,林書茹便知不好,想來或是自己誤打誤撞的走出了南音寺的地界了。
林書茹心道不好,趕忙轉頭拔腿便往回走。無奈她之前走的不是大道,而是循著兩只松鼠的足跡而來,如今也只能憑著記憶中的印象照著來路往回跑。
林書茹方才只瞥到那人影一眼,單從身形高度覺出該是個男子,也沒多留意這身形打扮是否和印象中記憶中的哪個人有所關聯,又因逃得急,也沒細細回想,只顧著急急往齊肩高的樹叢里鑽。
這一幕被藏身于樹後的人瞧在眼中,便成了令人哭笑不得的奇觀。
袁亦儒听著踩踏草叢的 嚓聲傳來,微微探頭往樹後瞧去,忍不住扶額。在他的目之所見里,林書茹還真是少有正兒八經的模樣。
今日本是來赴一場詩會,來人頗雜,多有語氣尖銳之人,听在耳中不僅刺耳更是刺心,袁亦儒便悄悄退了席,在這半山間隨意走走看看。
他尋著那一帶溪水往上,本是興致所起,從未料到半途中會踫上只身一人的林書茹。
袁亦儒遠遠看著林書茹將袖子捋到胳膊叉在腰上,氣呼呼地瞪著頭上那挺著肚子的兩只小松鼠,粉女敕白皙的胳膊露出來,仿佛玉雕一般,瞧得袁亦儒呼吸一窒,突然剎了步子,腦中本是思緒紛紛卻又抓不住線索,就在林書茹望來的那一剎那,所有思緒消散成了空白一片,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想的,袁亦儒幾乎是本能反應一般,迅速地閃身,躲在了近身的那顆大樹後頭。
先前行過來的時候,林書茹的衣上已勾了些絲線出來,如今這麼慌不擇路的逃逸一般,被那些斷枝一帶,林書茹的一身衣裳簡直是不能看。
林書茹對自己很無語,一時間責怪自己追著松鼠跑出這麼遠,一時間心道自己怎麼說也是個受過現代文化洗禮的人,見著個男子像老鼠見了貓似地逃之夭夭,光是低頭看看這一身狼狽,就知道自己是有多丟人,還不如堂堂站在那處裝著無事一般的氣定神閑。想及此處,林書茹又兀自在心中喟嘆︰可惜這個時代由不得她氣場強大,若是被人瞧孤男寡女立于一處,她倒不怕被人指著她的脊梁骨說叨些什麼,卻怕連累了沈氏在林家在林二爺那頭更沒了位置。
等林書茹又邁過一帶草叢,突然意識到一件很汗顏的事情,趕忙上下左右將全身搜了一番。這一搜不要緊,林書茹不由得捂了臉。誰能告訴她還有比這更悲催的事情嗎?她先前拽在手上的帕巾是掉去哪了?
正是越急越沒了思緒,林書茹撓頭想了好半天也沒想起來,那帕巾究竟是在她追著兩小東西的最初給刮蹭掉了,還是在方才急哄哄地逃跑時給落下的。
林書茹站在原地,心情復雜,忐忑並煎熬著。
若是追來時掉了,此番返回頭去大約是能尋著,可若是逃跑時給落下的,再一個不好彩被好事之人揀了去,光是想想就心頭別扭,更別提那帕巾下頭還落了個款,要是被好事之人給揀了,真是怎麼唱都可以。
林書茹一額頭的黑線,越想越覺著不妥,越想就越是想要轉背回頭去尋。
一邊是同那男子照面的風險,一邊是被人撿去貼身物品後唱通街的風險,林書茹揮了一頭冷汗,下了決心︰還是回頭吧。
她扯扯衣襟,又撫了撫身上那件被勾了絲線的樣子已經十分驚人的衣裙,吸了一口氣,帶著闖梁山一般的心情往回走,撥了樹叢走出來,發鬢兩側掛了半片枝葉,一臉狼狽的對上了恰站在樹叢那頭的袁亦儒。袁亦儒方拾起勾落在地繡有蓮葉荷花的帕巾,見著上頭還有落款,頓時尷尬萬分,重新仍回去顯然不好,可收在他這里若是被人瞧見了,更是大大的不好。
袁亦儒正猶豫間,未料到林書茹轉頭回來,用著力氣分撥開樹叢,顯然就沒有辦法扮出人前的淑女樣。
見著正對面站著的是個熟人,林書茹呆了呆,反應倒是很快,掃眼見袁亦儒手持著才剛拾起的帕巾發著愣,抬手扯了那絹帕一角一抽,忙將絹帕搶了過來。本打算就此離去,拔腿要走時突然想起該還是要循些禮貌,轉頭同袁亦儒嘟喃了句︰「謝謝。」聲音是不大的,誠意是沒有的。
袁亦儒听著她這敷衍語氣就些不大高興,沉聲沖林書茹問了句︰「就這樣?」
林書茹覺出他語氣中的不滿,可禮數既然已經失了,這會兒也想不出來怎麼圓回去的好,只得硬著頭皮說了句︰「就這樣。」說完,一溜煙兒的不見了,只剩錯愕在原地的袁亦儒,和那頭樹梢上並頭站著的兩只小松鼠。
等碧婷叫了乘軟轎過來,和芳草、小尼一道尋著了林書茹的時候,只見她半生倚著樹,一頭發絲松垮垮的攏在後頭,顯然是自己動手簡單梳理過一番的。著的一身繡雲羅暗紋的素色衣裙,不知是被怎麼勾出了條條絲線,猛一瞧著像是逃奔了多日得尋的人兒,可又沒有正的逃奔多日沾染滿面滿身塵土的模樣。
碧婷道了句︰「天哪!」率先跑上前來,上上下下的拂著林書茹身上那些勾月兌的絲線處,邊問︰「姑娘這是怎麼了?」
站在軟轎那頭的小尼听著這一問,目中便開始有些復雜的神色閃爍,似是在心里頭暗自揣測著什麼。林書茹瞥眼見她那模樣,猜她是知道今日這南音寺的後山界外袁亦儒會出沒于此的因由,心道該是要想個主意來解釋解釋這一身的狼狽模樣。
芳草跟在碧婷的後頭走上前來,仍是慣來的那副憨直到顯得有些呆傻的模樣。見林書茹沒回碧婷的問題,遂眨巴眨巴眼,重復又問林書茹道︰「姑娘這是怎麼了?」
眼見這一身模樣沒什麼好借口解釋,林書茹汗了汗,壓低聲音同碧婷道︰「怪你幫我尋了個好地方讓我等。」
碧婷听得林書茹責怪,更有些慌,左右看看這處清幽,也不見什麼危險,怎麼會弄成這副樣子呢?
林書茹撇撇嘴,指了指身後這顆生得極是繁茂的大樹,補充道︰「你給選的這處倒是蔭涼,連著些小動物也喜歡得緊。方才你才走不久,便溜下兩只小松鼠,也不知道為什麼偏不怕人,給蹭了我這一身,趕也趕不走,倒是還好沒花了我一臉。」
碧婷听著倒抽一口冷氣,哪曾听過什麼人跡所在處的小物有這麼大膽子的,也只是听說在荒山野嶺里平常人多不去的地方,可能踫著些不識得人的動物偏不怕人。
碧婷被嚇了這一跳,開始仔仔細細地查著林書茹的身上可曾被撓傷蹭傷些什麼。查了一個通遍,終于舒了口氣。
還算是好,那兩只膽大包天的小物索性沒有將她們家姑娘給撓傷,沒想到個小物居然還有幾許分寸。
芳草在旁幫著碧婷的手查看林書茹有未傷著哪處,邊問了句︰「姑娘這一身都是被那兩只小物給撓的?」她瞧著不像,便起了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精神。
林書茹抿著唇不答她的話,光是笑眯眯的望著她。不知道的人瞧著覺著這家姑娘的脾性可真是好,知道她的碧婷和芳草汗了汗,心道居然信了姑娘的瞎話,方才那一下真是給急得直跳。
那邊站侯著的小尼偶听得她們三個低聲說話時漏出的一兩句話,先前存于目光中的疑惑便隨之消去了幾分,仰頭瞧瞧那綠蔥蔥擋了天的大樹,眼楮里多帶了些好奇,睜著雙大眼楮側耳努力地听林書茹那頭說起或是這樹上住這的兩只松鼠,不僅生得漂亮機靈,還活潑得將她身上的衣裙連著手帕都扒拉成了這副悲催模樣。
林書茹見這小尼越听越信,便越說越帶勁。碧婷看她眉飛色舞,就快說得沒了分寸,忙在扶她時捏了捏她的手腕。
不過到底是年紀小,那小尼听著倒是信得很。等林書茹上了軟轎行了一段路,回個頭去看,她依然萬分稀奇地仰著頭眼巴巴的盯著森森疊疊的大樹望,目光爍爍的,像是在等那兩只調皮的松鼠下來,碧婷忍不住道了句︰「叫了兩聲了小師傅似還沒听著般,被姑娘的話迷著在那,可該怎麼辦。」
三日後,林書茹便跟著沈氏回了林家。
本想著難能出來一趟轉轉心情,可就因為林書茹方一出門就一身狼狽模樣回來,這幾日可是被沈氏狠狠拘在了院子里,除了陪著去往師太那兒,可沒有再挪騰到別的地兒,反倒是比在林家宅子里的時候更約束得厲害。
唯一的亮點可算是這寺里的菜食,雖說一律皆素,卻是費了足足的心思和工夫,將那菜肴做得帶出了葷食的味兒,又配搭得色香俱全,林書茹在南音寺的這幾日,胃口真是出奇的好,滿碗的飯吃了才不過幾日,回了林家人人都說精神氣盡回來了,說是跟著沈氏去寺里還願吃齋,約莫是佛主又給施了些福氣。♀
林書茹听著人說,點頭如搗蒜,附和著道︰「是呀,是呀。」心里頭卻敞亮著明白,什麼得了佛主的福氣,這是吃嘛嘛香,將養出來的精神氣。
老太太拉著林書茹的手問著沈氏這幾日在寺里住的事兒,抬手模模林書茹的臉頰肉,心疼她病的這些日子消瘦下去了許多,突然想起些事,便問陳媽媽道︰「二爺呢?」
林家大房的兩個姑娘都已定了親事在明年年初,听著說林棋茹許的雖是個庶子,說到底還是不差的。大女乃女乃顧氏還算是有些分寸,給林棋茹備的嫁妝又多添了些,加上老太太這邊添的,算起來倒是跟林琴茹差不多了。
雖說林書茹年紀小,可如今該給物色了。早幾個月,那同林家大房有些往來的杜曾氏來過林府幾次,老太太瞧著這家人的確同二爺說的那般,有些小家子氣,禮數往來拘謹得很,瞧著上不得多大的台面,也不知那杜家孩子是個什麼樣兒的,老太太心里頭被林二爺說叨得成見在先,總盯著人的不好看,自然是越看越不上眼。
另一頭的沈氏,因為在二爺面前提過杜家幾句,被怒氣沖天的二爺驚了心,加上本心覺著杜澤這樣的小戶或會委屈了自家寶貝女兒,以及林二爺摔門而去前拍胸脯保證一定不會讓林書茹嫁得差了,沈氏每一听這說杜曾氏過來,就像听著貓來的老鼠縮在屋里,都不出頭了。
眼看二房沈氏也瞧不上杜家,老太太對杜曾氏的態度自然又怠惰了幾分。
人又不是沒個心眼,來去幾番自然覺出了林家老太太和二房的態度,便往來得少了。
打發完杜家人,原本以為林二爺那頭成日的往外跑是去幫林書茹相看著頂好的親事,哪里知道等了好半天,等來的卻是林二爺得了個雜造局九品官兒的消息。
沈氏听著這消息既是高興,心里又氣,情緒十分復雜。高興的是,現如今林二爺也是個九品的官兒了,雖然在京城里九品的芝麻官一撈一大把,不僅俸祿極低,更說不上有多榮耀,可總比說起來是個閑散人士要好。等人說親時提起家中父母,也稍稍多幾分臉面。
雖是這樣想,轉頭一尋思卻又忍不住生氣。
那日林二爺答應沈氏可答應得好好的,拍著胸脯同她說那杜家算個什麼,他林鴻的嫡女要嫁出去,也該要嫁好過那家數倍的才可。
沈氏听著這話時,想的是林書茹日後生活的富貴榮華;林二爺說著這話時,卻是想的自己如何攀附著榮華富貴。兩人想的雖不在一處,卻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林書茹得嫁得好,最好是能嫁得十分百分的好。
沈氏以為林二爺出去外頭早出晚歸的活絡相看的,是嫡女的婚事,見他活絡回來個小官兒,自然是失望的。
可無奈的是,能指望的人終究只得林二爺一個。
那頭隔著房的大老爺和顧氏,從前時而會提起些個上不得台面的人家,沈氏听著就蹙眉頭,也分不出那頭是真心還是好意,耳根子還軟,听林二爺氣急敗壞地將那大房上下好一頓數落,也覺著一星半點的不是滋味︰為何他家那庶女都能嫁個門戶好的?她這寶貝疙瘩一樣的林書茹卻撮著往那小戶的杜家說?
顧氏听著李迎家的說,笑得越發勉強。
明明是好心幫著,卻被全然當成了驢肝肺,真是一腔苦水沒地兒倒,沒地兒說。
等得沈氏和林書茹從南音寺里回來,老太太都坐不住了。問陳媽媽二爺去了哪兒,陳媽媽道是出去吃酒了,還沒回來呢。
難得休沐一日,這可真是好了,人都找不著,吃酒去了,這姑娘的婚事到底是管還是不管了?
薛姨娘站在旁瞧著好笑,想著自家丫頭尋得這門好婚事,更是由衷的開心,面上便起了洋洋得意的神色。
沈氏听林二爺竟出去吃酒了,眉頭蹙了蹙,掃眼見到薛姨娘這般高興,心里頭老大的不痛快,又不是尖利的與人結怨的性格,便將她這神色狠狠記在心里頭,遂緊了緊交握的雙手,並咬咬牙。
林書茹同沈氏出去的這趟雖是行得不遠,但總算是出了幾日門,林書茹還是捎帶了些東西回來。將黑檀木的簪子送了給老太太,又挑了幾樣分送給顧氏、大老爺以及家里頭的幾個兄弟,剩了一把青檀木梳一把桃木梳,林書茹拿不住那把比較對林琴茹的胃口。
從老太太的屋子里出來,林書茹拉著顧氏問,顧氏笑道︰「送哪把都無所謂,你瞧著送去就是。可那丫頭情緒不好,家中姐妹幾個也就你能同她說上話兒,伯娘想讓你得閑兒時,陪她去說說知心話,可好?」
顧氏這一番話說得極是委婉,講明了希望林書茹得閑時去瞧瞧林琴茹,陪她說說話兒,可誰也都知道,姑娘家成日待在家中能有個什麼事情。林書茹猜,或許她老爹林二爺在同大房坳起架時真說了許多不好听的話,要不然平日里顧氏會直接說句讓林書茹去林琴茹那頭坐坐,可不會道得如此拐彎抹角。
想及此處,林書茹又想到那杜家曾氏,第一回見著她時滿心滿意的笑,後被老太太和沈氏輕慢得沒了蹤跡,心里頭就有些不大好受。
總歸她是已經做好了幾分準備的,不論是在林辰光的院子里默默同杜澤下棋時,還是盤腿坐在屋中炕上翻看著被杜澤改頭換面的話本冊子。即使心里頭沒有那麼波瀾濤濤攪動心扉的情絲,她也因著這份準備而存了于杜澤的幾分希翼。
如今驟然間被林二爺這一搗弄抹平了前路,林書茹茫茫然,不知所措也不可奈何。
實話說,她還真是很羨慕大房的孩子。就是林棋茹那樣的不得寵,大老爺也都會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幫她尋個家境不錯人品不錯的親事。
老實說,她對林二爺真沒什麼信心,主要是林二爺此人在林書茹的腦海印象里,還真沒辦過什麼特別靠譜的事。
如今听說他那雜造局的官兒,不過是疏離京都兵物抄冊備案的官兒,卡著兵部各局的規制咽喉,卻偏偏品級不高,說不重要卻又幾分小小的權利,說重要吧,還真是個芝麻綠豆般的丁兒,也不知他是從哪處活絡上的,倒是林大老爺跟老太太說了,不是他出力的。
林二爺自得了這個官兒,連月見苑里謝姨娘見他的次數都少了許多,便是晨朝起床、更深夜歸時說叨幾句。
二房嫡女林書茹的婚事,還有老太太催著著急。二房庶子林辰耀、庶女林畫茹的親事,要沒林二爺緊著,真當是沒人過問了。
謝姨娘一日比一日擔憂,眼見林二爺做了一陣子官,事情沒個減少,歸家的時候反倒是越來越晚,再沉不住氣,這夜挑了燈披著衣坐在窗邊邊打著哈欠邊等著他回來。
待得三更更鼓敲完,外頭起了些身音。謝姨娘忙趿著鞋子去迎,見幾人或攙或扶的簇擁著林二爺過來,目中神色微微一沉,卻也沒顯出特別的不高興,只嘴角撇了撇,快步上前從幾人手中接了林二爺過來,扶著他邊道︰「這是怎麼的,又去了哪里吃酒了?」
林二爺回來這一路上被夜風吹著,如今頭腦是清醒得很,只腳步虛浮了些,人人以為他醉得不行,只他知道自己好著呢!
謝姨娘這一問,林二爺就不高興了,將她一推,道︰「怎麼的?我沒醉,不需你扶我的!」
他這不推還好,大力一推將謝姨娘推得趔趄幾步險些摔在地上。等謝姨娘好不容易站穩了身子,回個頭去看他,卻見他反作用力一倒,一坐在了地上,被小石子膈得生疼,不由地怒道︰「飯桶!飯桶!你們這些飯桶!還不將我扶起來!」
先前扶著他的那幾人听著他叫喊,忙上前又拽又拉的將他扶起來,謝姨娘不由地火大,將那幾個扶起他的人撥開,拽著林二爺的手就往屋子里揪。
她平日里沒個服軟的姨娘脾氣,大家瞧著已是見怪不怪。人二爺吃這一套,那軟柿子的沈氏他還不愛呢,誰也管不著。可今個兒見著謝姨娘一弱質女流生拉硬拽地將林二爺給拖進屋里頭,還啪嗒一下重重將門關上,眾人不禁愕然。
原來,謝姨娘不僅沒個服軟的脾氣,大約性子里蠻烈的成份還佔了很大的程度。
雖說林二爺頭腦清醒,但終究是被貓尿灌得雙腳不停使喚,由著謝姨娘將他拽進屋,又沒得力氣掙開,只在屋門合了時超嚷嚷道︰「這是翻天了!翻天了!」
謝姨娘將他推了在凳上坐,給他倒了壺濃茶,橫著眼將那茶盞遞到他嘴邊,用說不出好也說不出不好的語氣同林二爺道︰「叫,你還叫,這會子什麼時辰了,將你家丫頭給吵醒了,我讓你去哄睡了他。」
听謝姨娘將林畫茹抬出來,林二爺的囂張氣頃刻就沒了,這心疼不心疼,就只一句就立見分明。
謝姨娘看他不吵不鬧了,便推了窗點了香,散著屋子里的酒氣邊同他道︰「你也緊著你自己的身子,成日的出去吃酒,是尋了些什麼樣的樂趣。」
這話說得酸溜溜的,若是沒得過滿懷寵愛的姨娘,哪敢如此說。林二爺听得,心里頭開心得緊,收手一攬,謝姨娘便順勢柔柔倒入他懷中。
房中點著的燭火一時間昏了幾分,屋子里彌漫著一種令人意亂情迷的馨香,林二爺撫著她胸前的軟綿,不自覺的哼哼著。謝姨娘見他情起,欲拒還迎的將他推了推,卻被林二爺抱得更緊了。
正是要行好事,謝姨娘卻突然想起這日等得他這麼晚的初衷,邊推邊道︰「等會兒,等會兒,我同你有幾句話要說。」
林二爺情漲得厲害,又被渾身的酒精發著酵,偏不願意停了動作等她說,誰知道女人家的幾句話,究竟是有幾句呢。
林二爺不依,謝姨娘就不干了。她向來不是逢迎的脾性,只不過偶爾曲意低頭,全一全二爺的臉面。現這時刻只他們兩人在屋子里,謝姨娘的性子頃刻就上來了,掙著將林二爺蠻力推開,扯扯衣襟道︰「不行,我將話說了先。」
林二爺僵著臉,心道真是掃興。嘖了聲,垂垂頭,沖她道︰「你說,你說。」
謝姨娘坐了他對面,問他說︰「辰耀那頭,你相看上哪家的姑娘沒有?」
林二爺睨了她一眼道︰「他這本事……嗨,得了,等著家里頭姑娘幾個嫁好了再說。」
謝姨娘想想也是。林二爺這才剛掙了些頭面,在京中也沒什麼人緣,要尋個多好的姑娘家,還真是有幾分難,更何況林辰耀這孩子,的確沒什麼本事。
若是家里頭幾個姑娘嫁得好了,連著些親家走動,林辰耀或能搭上個好的也說不定,可是,前提是——姑娘能嫁得好。
謝姨娘想著,不由皺起眉頭來。
這二房沒本事,誰都知道。林二爺憑著什麼能讓二房的兩個姑娘嫁得好?
這問題不好問,一旦出口,便是質疑林二爺的能力和本事。可又不能不問,畢竟謝姨娘還是很擔心林畫茹的。
林二爺擺擺手,同他道︰「今個兒有人問起畫茹丫頭,是寶源局的曹副使,說的是他的堂佷。」
謝姨娘一听就來了興趣,問︰「寶源局是什麼地兒?」
林二爺取下腰間的錢袋子,將它一擲在桌上,里頭的銀錢銅板同桌案一撞,發出鏗鏘一聲響。林二爺道︰「瞧見?督辦這個的。」
謝姨娘一听,眼珠子就直勾勾的︰「可是他想鑄就鑄的?」
林二爺嗤笑道︰「從九品的官兒,哪能有那麼大的本事。嘿,想鑄就鑄,這天下豈不成他家的了?」
謝姨娘直笑︰「是了,是了,這是我問錯了。你給說說,他堂佷怎麼樣?」
林二爺道︰「怎麼樣?身長八尺,玉樹臨風,幼時父親就已經亡故了,是他母親獨個兒將他拉扯大的。如今上來京城住在那曹副的家里頭,也是為了在京城博個功名。若是運氣好些,得了功名,過個三年五載就立足了;若是運氣不好,等著兩年沒個盼頭,八成是要回去。」
謝姨娘听著面色就變了,一聲沒出。
林二爺重重拍著桌子道︰「瞧你那喪氣樣,你以為我能應麼?我沒應呢!」
謝姨娘的臉色立即由陰轉晴,「真沒應?」
林二爺不耐煩地解釋︰「我能應這個?」
謝姨娘松了口氣,順著胸口道︰「那還同我說得這麼仔細?嚇我不成?」
林二爺道︰「我沒尋好,你偏要我說,不揀個出來跟你說說嚇唬嚇唬你,你還真當我是不上心的了。」
謝姨娘陪著笑臉兒,又給沏滿了茶,想了想,探問︰「你那書茹丫頭,有人給說的沒?」
一提起林書茹,林二爺的眼神就變了。他鄭重地咳了咳,啜了口茶道︰「說肯定是有人說的,那丫頭多跟大女乃女乃出門過,別人家多見過幾眼,自然就有尋的。」
謝姨娘默了默,又問︰「可有爺瞧得上的人?」
林二爺深深瞧了她一眼,笑了起來。
謝姨娘心頭百味陳雜,面上卻還努力裝出毫不嫉恨的好奇模樣,湊上前來問林二爺︰「給說說。」
林二爺依是在笑,笑容卻變得有些高深莫測的味道,「這倒是不能說了。」
謝姨娘翻了他一個眼色,賭氣道︰「怎麼就不能說了。」
難得林二爺堅持對她守口如瓶,拍拍她的手道︰「這事兒現沒成,沒成就不得說。」
因為林二爺的堅持,這晚上謝姨娘可沒如他的意,氣得林二爺熬了大半夜才睡著,早早的起來,頭痛欲裂間又去衙門領差事去了。
林二爺走了沒多久,天久透亮了。林書茹給老太太請了安,陪著說了一會兒話,便帶著個海馬青雲紋的盒子去了林琴茹的屋子。
她想了好半天,還是覺得青檀木的梳子比較合適林琴茹,不僅紋理色澤比桃木的漂亮,握在手中也比桃木的那個要稱手些。
等走到葳蕤閣處,突然听得幾聲呵斥,林書茹剎了步子,想想顧氏昨天的話,似乎明白了些林琴茹近日來脾性不好的因由。
踏步走入葳蕤閣中,林書茹笑道︰「這一大清早的,是誰惹得姐姐發了這麼大的脾氣?」
林琴茹見是她來,撇撇嘴道︰「還能有誰呢?」
林書茹佯作驚訝,問︰「不會是妹妹不請自來,惹了姐姐吧?」
林琴茹嗔了她一眼道︰「你明明知道。」
林書茹吐吐舌頭坐了下來。
她是知道,林琴茹氣悶的因由在于林棋茹的嫁妝。她是嫡女,又是嫁去金陵鄭家。雖是不太顯赫的三房,怎麼也該比林棋茹要多些吧。可到最後,大老爺給林棋茹添了份,顧氏又抬手添了份,老太太瞧了她們兩個的單子後,又偏著林棋茹添了份。
這下可好了,林棋茹那頭同她的單子比著肩了。該要如何消得下這口氣好?!
林書茹听著吃吃笑,邊笑邊打開自己揣來的盒子道︰「這是給姐姐。」
林琴茹瞧了瞧,就一把尋常模樣的梳子,沒她喜歡的繁復斑斕的樣子,努努嘴,讓丫頭收好。
林書茹也不介意她敷衍,陪著她說了好一會兒話。林琴茹同她吐了一肚子的苦水,臨到送林書茹走時心情紓解了不少,拉著林書茹的手道︰「我就同你說說,你可別給我亂去傳。」
林書茹笑問她︰「我能跟誰去傳?」
林琴茹白了白眼兒,說︰「誰知道。」
直來直往的林琴茹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送林書茹到院門口時還能同她調笑幾句。老太太的偏疼是一如既往的,從小也沒見她將一碗水端平過,林琴茹想通後也就不鑽著牛角尖了,只拉著林書茹的手道︰「輪到你時,你可千萬多緊著些去。」怎麼也要把林畫茹給遠遠甩在後頭。
姑娘家備嫁的時間漫長而枯燥,外頭宴請一律是不能去了。林琴茹被拘在家里一段時間,居然真有些修身養性的效果,前日再去時,居然听她說起話來輕聲慢語了兩句,瞧著有些斯文淑女的氣息透出來了,看得林書茹忍不住遠望向外,辨一辨那日的日頭是不是打西邊升出來的。
這幾日林二爺常過來瞧林書茹,殷情得實在有些反常,連芳草都問說︰「碧婷,我們這是出什麼事了麼?」
林二爺一坐就是小半個時辰,讓林書茹忙她的去,當是自己不在一般,只在旁暗暗的看,瞧著林書茹執筆練字,瞧著林書茹一針一針的繡著物件,瞧著林書茹一頁頁翻著書,這日終于一拍大腿,說︰「打個八蝠絡子吧。」
林書茹听著點點頭,乖順的讓碧婷即刻去取材料打絡子,林二爺忙說︰「不急,不急,要是做工細致的,你且慢慢來做。」
听他這麼一說,林書茹便留了個心眼。林二爺說讓林書茹打絡子,也沒說是不是打給他的,這瞧了這麼多日,林書茹也沒做過打絡子的活計,怎麼林二爺突然靈光一閃,讓她去打絡子呢?
而且,林二爺還說了,讓細致些,慢慢來,似乎暗含了些別樣的意味。
只是五蝠絡子本身也是求福求壽的意思,沒有特別隱晦的含義,林書茹雖是留了心眼,但想想還是動手了。
其實這絡子,碧婷的手工是最好的。可林二爺叮囑了,必要是林書茹親手一結一結打出來,一根一根捋出來,不得加以人手的。
這麼一叮囑,連碧婷都覺出了些意思,問林書茹︰「要不要同太太說一聲?」
林書茹邊捋著線,邊問碧婷︰「你想說什麼?」
認真要說,無非是父親尋女兒要個絡子,叮囑了些要求而已。碧婷想想,的確沒得什麼好說的,也就沒往沈氏那頭透什麼風。
等過個兩天,絡子打好了,林書茹送到林二爺面前,林二爺拿了絡子起來端看良久,目色越發的奇怪,說不上來是在打著什麼樣的心思。半晌後,林二爺問︰「繡一副百福屏風是要多久呢?」
林書茹愣了愣,答︰「約莫是要兩三個月吧。」她這手勢,兩三個月都不知道能不能繡得好。
林二爺想想,又問︰「那若不是百福圖,只一個福字的單面屏風呢?」
林書茹心里頭犯起了嘀咕,面上仍是恭謹的︰「只一個福字的單面屏風?會否過于單調了些?」
林二爺點點頭,沉吟片刻,再次問道︰「那不要一字福了。若是繡一首‘胡無人’在上頭,該是不會單調了吧。」
「胡無人?」林書茹詫異道。
林二爺頷首確認︰「胡無人。」
林書茹想說,若是繡一首「胡無人」在屏風上,都是些黑漆漆的字,應該會很素,不會太好看的。可當林二爺重復應著「胡無人」時,林書茹腦中突然靈光一閃,豁然間似乎明白了什麼。
五蝠絡子,胡無人……
林二爺說,要林書茹親筆寫下的簪花小楷打樣子……
單面屏風滿滿的繡著簪花小楷的「胡無人」,林二爺的主意打得還真是不小呢。
林書茹的手緊緊交握著,白了臉應了聲好,仍是那副乖巧听話的模樣。
等林二爺一走,林書茹忙打發碧婷去忠勇侯府遞個信,讓蔣娉婷過來一趟。
沈氏听說林二爺挑了個屏風樣子送了過來,讓林書茹給繡一面,便差人去問林書茹,林二爺求的繡樣是什麼。
等沈氏知道林二爺要的居然只是簪花小楷打樣的胡無人,沈氏捧著林書茹寫來的樣,嘀咕道︰「誰往屏風上搗弄這個。」想想都覺得素寡得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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