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心逐情 第二十九章︰珞瓔台

作者 ︰ 蕭蕭何所似

晚來風急。

隔著窗,也能隱約听到窗外呼呼的風聲,似在低嘆,似在傾訴,似在宣泄。自夢中驚醒,曲洛水便再無睡意。是怎樣的夢境,她醒來便再也憶不起,只是覺得壓抑的感覺縈繞,讓她身心俱憊。起身披一件外衣,她踱步向前。打開房門,一瞬間風過,讓她感到涼意涔涔。不遠處有侍衛巡視的隊伍走過,她不願惹出事端,便只在屋外的長廊坐下,抬頭仰望夜幕中的星空神話,思緒飄遠,心緒悠遠。

突然,感覺到肩頭一沉,一件披風落到她身上。她回頭,有些意外地望著此刻出現在她身後的人。披風上還帶著他淡淡的體溫,阻隔了夜風的嚎叫與侵襲,如暖流入心,瞬間讓她微涼的身體暖和了起來。

「這麼晚了,怎麼不睡?」他溫柔的語調響在耳畔,帶著淡淡疲憊的嘆息。

「……睡不著,就出來看看她輕聲回答,似乎怕擊碎他的溫柔。他的眼底有著揮不去的疲倦,她可以猜到他必是自回來後便一直在處理著政務,沒有好好休息過。

楚言郗淡淡地笑,在她身前坐下,依著她,替她抵擋迎面而來的夜風。回來後便一直處理著紛雜的事務,直至此時才得以歇息。夜半安寧,人已入眠。他料想曲洛水早已睡下,卻還是忍不住自她屋前路過——即使見不到她,知道她就在這里,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也能讓他安心舒心。卻不料,還未走近,遠遠地便見那伊人半倚在長廊邊,青絲蔓蔓,衣袂翩翩,悠悠的背影,不似在人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那一刻,連他都不自知,他的嘴角上揚了微微的弧度,溫柔柔進了眼底,就這麼在她身後脈脈安寧地注視了她好久,仿佛時間盡頭的守護,伸手可及的慰藉。直到看到她有些瑟縮的身子,直到自己也感覺到了夜風的涼意,他才緩步上前,將身上的披風解下,披到了她的身上。

「睡不著的話,跟我去一個地方吧

他突然興起,拉著她的手,另一只手的食指放到唇前做個噤聲的手勢,便起身向前走去。曲洛水微微頓了頓,欲言又止,終究沒有說些什麼,就這麼隨著他而行。

夜寧靜,風依舊。一路無言,楚言郗帶著她輕而易舉地出了宮門,來到宮外不遠處的一座高台。遼闊的高台,沒有人煙,抬頭便見前方的宮門。楚言郗帶她來到了這里,對著她悠悠地笑,然後帶著她和她一起倚牆而坐。曲洛水卻隱隱覺得,他的笑容中夾雜了一些別的不知名的情緒,帶著緬懷,帶著暗傷,帶著倦怠,帶著悠遠的回憶,瞬間淹沒了他先前的疲憊。

「這座高台,叫做珞瓔台楚言郗輕輕開口,微微抬頭,「雖然不是皇都附近最高的所在,卻能很好地瞭望天空

曲洛水聞言也抬頭而望。沒有宮牆內的樓宇重重,在這里,星光閃爍的夜幕此刻盡收眼底。

「很多年前,我還不是楚帝的時候,總會和一個朋友悄悄地來這里相聚相處……」他頓了頓,並無芥蒂地繼續訴說,「……因為母後不讓我與他結交,所以我們只能悄悄地避開宮里的人,跑到這里來見面……他是我少時最好的朋友,最後卻為了成全我而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記憶溯回。這一段掩埋在心底的暗傷,他以為他此生都不會再提起,卻在她面前如此輕而易舉地開口。那是他年少時的純真,年少時的憧憬,卻也是毀滅般的幻滅,心底破碎的傷痕。

少卿,我知道你從來不曾責怨我,我卻很難原諒我自己。

少卿,縱使這一段友誼終究慘淡,我卻從來不後悔相識。

少卿,謝謝你,曾讓我享受那般沒有算計的純粹友情,讓我相信人與人之間的溫情。即使自你別後,我再不敢對其他人完全展開心扉,卻還是能夠在今天,有勇氣面對自己的真心,有勇氣追求自己的憧憬,帶著我在意珍視的人來到這個珞瓔台。

這個珞瓔台,有你和我之間友情的見證和回憶,更是我相信人性真情的所在。

——這一次,我希望我不會再有錯失和遺憾。

他驀然展顏,豁然地輕笑,溫柔的低語在風中蔓延,溫柔的目光卻獨獨留給了身邊的人︰「自他離開,我再也沒有來過這個珞瓔台,也以為我自己再也不敢來這里……所以,小雨,我今天帶你來這里……你明白我的心意嗎?」

不是第一次對她直言他對她的感情,卻是第一次如此鄭重地坦率她對他的重要。他和她之間,仿佛一場追逐的困局,他步步前行,她卻節節後退,仿佛他們之間的距離永遠隔著一層蔓蔓輕紗,咫尺——卻天涯。

曲洛水啞然。不是感覺不到他的心意,只是太多的無奈顧慮和身不由己,逼她游離在他的世界之外,否則,她害怕自己會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楚言郗,你並不知道我哪里,並不知道我既定的宿命,並不知道我曾經的經歷,所以,並不理解我的處境和態度。

其實,從某種程度上說,你和我是一樣患得患失的可憐人。你會因為朋友的逝去而害怕真心的交付,而我,也同樣……

我曾經因為院長的離去而刻意放棄了我自己,我曾經因為景軒的一句話而輕易放逐了我自己。我害怕真心的交付,因為我害怕求而不得的苦楚。我和你之間的距離,不僅阻隔了時間和空間,還有整個江山社稷和責任義務。你無法卸上的承擔,我也無法在這個世界的制度下妥協。無論怎樣,我和你之間,都只是一局死棋,並不是簡簡單單的所謂情意就能夠解開的。既然如此,請容我自私地選擇抽身而退。

她久久沉默,他亦久久固執地凝視著她,只為等她一句回復。仿佛無法承載這樣深沉的目光,曲洛水微微嘆息一聲,低頭斂目,低語輕喃︰「我明白……」

明白,卻無法承受這樣的願望。

「小雨……」她的嘆息,她的神色,一一落入他的眼中。還是這樣……為何,她終究不願完全信任他,接受他?她的心,到底遺落在何方?

「楚言郗,我累了……」趕在他更多的話語出口之前,她不高明地玩起了太極,避開了他那深邃的目光。可是,她是真的累了,身累,心累。感情這種事,一旦深陷其中,便招無限煩惱……

仿佛永遠是這樣,他進一步,她便退一步。可是,他終究不敢逼迫太緊,終究害怕錯失了她。至少,他直言了對她的心意,至少,她明白了他的心意。

「……好,我們回去無奈嘆息一聲,他只是牽著她的手,重又回到那個樓宇重重的宮牆之內。

牽著的手,指尖的溫度溫良。高聳的牆,心間的倦怠叢生。

他牽著她的手,就想這麼安寧地一路走下去。

她被他牽著手,卻想著逃離她無法把控的這段感情。

無人的珞瓔台,依舊寂寥,只有風聲呼喝,卷起漫天情思——

「曲姐姐,你在嗎?」

正在屋內百無聊賴翻著書籍的曲洛水听聞門口的呼聲,莞爾一笑,出門相迎這位小客人。

「在啊,進來吧

自那日卓雅不請自來之後,似乎但凡卓競昀進宮面聖她總會跟著一起來,並且成了曲洛水這里的常客。不知是卓雅心性簡單不藏心事還是刻意為之,總之自那日之後也沒有再向她提起那些她難以作答的疑問,她也樂于和卓雅聊些有的沒的,以便多掌握一些皇宮的情報動向,為她自己今後的月兌身做萬全的準備。殷桑之亂的情勢似乎有些愈演愈烈,楚言郗也少有時間抽空到她這里來,所以這幾日來她一直心如止水地策劃著自己的離宮之計,並且覺得,或許……卓雅是個很好的掩護目標……

少女蹦蹦跳跳地進屋,瞄見了曲洛水放置一旁的書籍,不由興起。

「曲姐姐,你在看楚昭的歷史啊?」

「嗯,閑來無聊,就看看曲洛水微微頓了頓,話鋒一轉,「雅兒,你今天也是跟著卓太傅一起進宮的嗎?」

「是啊,爹最近好像很忙的樣子,還有郗哥哥,我都找不到機會見到他了……」有些失落的語氣和神色,卓雅嘟了嘟嘴,輕輕嘆息一聲。

「……那你待會會等你爹一起回去嗎?」

「是啊,馬車就在宮門外呢。不過如果兩個時辰後爹還在忙著,我就自己回府了。有時候爹和郗哥哥他們討論國家大事,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的

曲洛水聞言不語,思量之中。

「曲姐姐,你現在看到哪里啦?」卓雅的注意力又轉回了一旁的書籍,轉了轉眼珠,帶著崇拜的神色說道,「其實啊,我覺得楚昭歷史上最厲害的皇帝就是郗哥哥了!雖然開國帝王為楚昭打下了一片天地,是一代千古名帝,但是我也常听夫子說,打天下難,守天下更難。郗哥哥把楚昭守護得很好呢

「哦?」曲洛水順勢應答。

「對啊,郗哥哥好厲害的!」一提到楚言郗,眼前的少女便滔滔不絕起來,眼神也亮麗起來,「我爹說啊,郗哥哥是曠世奇才,如果他願意,他肯定能做得比先帝更好

「這麼厲害?」

「嗯。郗哥哥十歲就登基了,那個時候,我才六歲,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但是啊,後來也听說了,那個時候楚昭並不太平,大皇子叛亂,先帝駕崩,隨後二皇子和安妃也沒有了……是郗哥哥撐起了整個楚昭,讓楚昭在如此元氣大傷的情況下依舊傲然挺立,很不容易呢

叛亂,駕崩……語焉不詳的敘說,可以看得出這個單純的少女並未真正參透其中的奧秘。她雖只長她三歲,卻比她看得更多,經歷更多,所以,寥寥數語間,她似乎能感受到那個少年帝王高處不勝寒的孤獨寂寞……與傷害。她突然回憶起那夜在珞瓔台,他曾向她提及的那個為了成全他而放棄自己生命的朋友。雖然只是簡單的述說,她也不難猜到背後是怎樣的暗傷情懷。其實她不是不好奇,卻不忍心再次帶起他心傷的記憶。所以,她沒有多問。

「……總之,郗哥哥是很厲害的人!」卓雅啪啦啪啦說了一大堆,最後總結陳詞。似想到了什麼,她突然鼓起腮幫,有些惡狠狠地唾棄道,「哪像那個笨蛋楚文麒,整天無所事事,就知道和美女周旋!」

……要不要提醒這位太傅千金,她凡事到最後總會提到這個安親小王爺呢?眨眨眼,曲洛水卻決定不多事。她也已經听說這兩位水火不容的脾性了,自己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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