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腳直蹬的他是眉顴骨發暖嗓子眼兒發甜,七葷八素恨不得把年前吃的餃子都給吐出來。
莫車兒畢竟在宮里模爬滾打多年,趁著蜷在地上吐出這一口淤血的丁點兒功夫,心里骨碌碌的打著算盤。
皇後翻臉為的哪般?再打眼定楮觀瞧這幾員內衛,只是圍著自己咋咋呼呼,刀不曾出鞘,鐐銬不曾離腰。絲毫不見有拿人捉賊的陣勢。
莫非這皇後是要試探自己不成?只是這一腳也踢的忒狠了些,若再踢的重傷三兩分,怕是半條命都給她索了去。
莫車兒當下心意拿定,隨即不再慌張,正色道︰「主子若覺得奴才該死,奴才死就是,只是別污染了鳳寰宮這優雅的地界。只是臨死前奴才想為自己說句話,皇上派佔卜師隨軍出行賜予尚方寶劍恐怕沒有那麼簡單,蕭將軍為人中桿,性格耿直,可千萬別落在奸詐之人的手里成了別人的墊腳石
皇後揮了揮手,示意內衛退出去。
一直冷眼旁觀的桂秋接到皇後的眼神,上前攙扶莫車兒起來。
「隨我進來皇後轉身,朝正殿深處走去。莫車兒和桂秋緊跟而去,誰都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鳳寰宮的深宮處,是一間接近于橢圓形的暗室。
暗室的四周除了進來時那不到一米的入口,全部擺放滿了燭台,嫣紅色的蠟燭瓖嵌在燭台上,扎眼迷人。搖曳的火光烤得人身體微微發熱。
莫車兒只在里面稍稍待了一小會,額頭早已滾落出豆大的汗滴。
火光搖曳的剪影打在周圍雪白的牆面上,整個屋子空洞而淒然,莫車兒不知道環境好像仙境一樣的鳳寰宮怎麼會有這種地方。
「你已知這次出軍的統帥是本宮的表哥蕭太沖,也知道本宮與雲姬素來有過節。既然你已猜到了七七八八,那麼本宮不妨告訴你,此次前去邊關,蕭將軍會暗中祝你一臂之力,而你的任務,就是必須讓佔卜師,戰死沙場!」
莫車兒完全不懼,單膝跪地,高聲道︰「全听主子吩咐
「此事,須要謹慎些才好。表哥只能在暗中幫你,但是行事不能招搖,若是拖累了表哥,你要想想後果皇後凝神閉目不再說話。
莫車兒心中一緊,點頭忙應了一聲,大氣不敢多喘。
濃烈的蠟燭煙霧快要剝奪他的呼吸,他的臉漲紅,呼吸已經開始不順暢。
「主子,若交代清楚,就出去吧,奴才怕是受不了這盈盈燭火莫車兒捂住自己的脖頸,呼吸困難,痛苦的快要死了。
皇後冷笑一聲,遞給桂秋一個眼神,將莫車兒扶出了蠟燭間。
這個蠟燭間便是鳳寰宮的懲罰室。
平日里若有不听話的下人,或者是嘴不嚴的下人,桂秋都會將其拉入這里,或是憋悶個個把時辰,或是將那滾燙的蠟油滴在身上。
懲罰看上去都不是很重,可是那陰沉的氣氛和手段確能在人心里留下烙印。
所以,當差在鳳寰宮內的下人,沒有幾個是多言多舌不听話的。
大軍啟程的日子因為蕭將軍身感不適而推遲三天,萬璟遷有心將首帥的位置交給風相瑞,被雲姬勸阻了。
蓬萊宮近日來,如同集市,人來人往皆是送行的。
「小姐其他人來,不過是逢迎拍馬屁也就算了,听到皇後也派人來了跟著一起湊熱鬧似的,雲姬的眉頭再次緊皺。
看來在出征前,還是要有一番明爭暗斗,如今這宮中步步驚心,如履薄冰的日子,真當是讓人難熬。
「皇後娘娘請佔卜師前去小坐桂秋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更像是一個沒有性格沒有知覺的木偶。
雲姬怎會知道,皇後身邊的心月復在外都是這般,只是這樣的人在這後宮太常見了。
雲姬隨桂秋穿過慈寧巷,徑直往風寰宮的內堂走去,風寰宮的月荷塘邊上栽了一溜海棠,暖風摩挲,時不時的有幾串海棠吹落,翩翩花葉在風中打著旋兒,不肯停下來歇歇。
巷道兩旁每隔幾步都會有一只走水救火的瓷缸,底上澆築了黃銅,約莫有幾百斤的分量,年深日久,竟然在地上墩出了一圈深深的印記,偶爾有幾只蟋蟀從缸底濕漉漉的縫隙里竄出來,吵鬧上幾聲,又不見了蹤影。
雲姬抬頭看看不緊不慢走在前面的桂秋,這丫頭看著也有十七八歲光景吧,去年燈宴時候見到過,抿著嘴一聲不響的立在皇後身旁。
那時似乎還不像現在這般得寵,身形也不如眼下如此曼妙。
「桂秋
桂秋駐足,回頭看著雲姬,眼角掠過一絲遲疑隨即又一臉漠然,只是眉頭微蹙道︰「佔卜師大人,有什麼吩咐?」
「沒事雲姬說著,彎腰拾起身前的一塊羅帕。「只是絲絹掉了,這是江南織造歲進的雪桑蠶絲織就的吧,很是稀貴的物什,要貼身收好了才是
桂秋愣住,趕緊收下,道了聲謝,轉身又朝內堂走去。
轉進前廳,便是皇後寢宮的過堂,也是平日里後宮各院的姐妹給皇後請安的地方,平時往來的人不少,也比別的屋子多陳放了幾張椅子,皇後很喜歡丹漆整雕的桌椅板凳,每年南方進貢來的楠木有一半都給風寰宮打了家具。
「是誰來了
听到外面腳步聲音,皇後在內堂里拖長了聲調從嗓子眼兒里擠出來一句。
「回娘娘,是佔卜師大人雖然隔了一道屏風一串珠簾,立在外面的桂秋還是畢恭畢敬的請了個萬福,應聲道。
只听得稀稀拉拉撥弄珠簾的聲音,皇後從屏風後走出來。
「不知皇後娘娘找我何事?」雲姬也沒有請安,單刀直入的說出自己的疑問。
她實在沒有必要和皇後浪費時間,本來大家也沒多熟。皇上允許她在皇宮內不必遵守宮中的規矩,這麼大的恩典她如何敢不珍惜?!
皇後斜起下巴瞟了雲姬一眼,在正堂的一把青梨黃花整雕的太師椅上落坐下,身旁桂秋接過丫鬟遞來的一盞毛尖,放在皇後手邊桌前。
皇後端起來用茶碗蓋撥弄著茶盞中立著打轉的一根茶葉,朝雲姬點了點頭︰「坐
「謝皇後娘娘
雲姬剛要轉屏風落座,又隱約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妥,捋了捋衣袖,又立在一旁。
「眼下大軍出征在即,行卜扶乩,沙盤操演,都要有勞佔卜師大人了皇後冷冷的說道。
「皇後娘娘言重了,能為皇上分憂我很高興,有勞一詞從何說起呢?」
皇後放下手中的茶盞,笑了笑接著道︰「說起蕭元帥皇後頓了頓,抬頭看了看雲姬的神情。「佔卜師大人可知蕭元帥是本宮的表哥?」
這次平亂,蕭太沖能坐上這統帥全憑雲姬一席話,當然雲姬這麼安排自然有雲姬的深意。皇上不是希望她能去除後宮的污垢嗎?這就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既攘外也安內。
雲姬只是雲淡風輕的笑著,並沒有多說什麼。她安排的人她會不知道嗎?
但是她不想和皇後廢話。
所謂言多必失,在這個心機頗多的女人面前,她還是謹言慎行的好。
雲姬的平靜落在皇後的眼里自然是換了味道,此刻皇後正是得意,大概做夢也想不到這世間還有一招數,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如今的雲姬,即是螳螂前的蟬,也是螳螂後的黃雀。
皇後卻想,雲姬上頭有自己表哥壓著,不死也蹭掉三層皮,更何況又有莫車兒從中作梗,讓她雲姬這趟是有去無回!
皇後心里這般盤算,臉上自然洋溢出幾分得意,幾縷春光透過窗格鋪撒在前堂,若是有不明二三的外人此時闖將進來,看到這春室喜暖的情景,怕是要以為皇後這是在嫁女兒哩。
雲姬看在眼里,心里卻是另一番盤算。
「娘娘找我就是為了說這個?」
皇後輕笑,鳳眼微眯,審視雲姬。不知道眼前的雲姬是太淡定,還是太能偽裝。
出宮,離開皇上的庇佑,軍中首帥又是她的娘家人,一個佔卜師,有什麼理由不害怕?
皇後翹起小指,舉在眉間,借著從窗格中透進的春光,端詳著指甲上紫色勾邊粉色吐蕊的那朵牡丹。
桂秋轉進內堂,不一會端出來幾樣小點心,雖然還不及去嘗嘗味道,但覺一股桂花香氣沁人心鼻。皇後輕輕拈起一塊,舉在嘴邊,又放了回去。
「佔卜師大人
「在雲姬有些站不住。她和皇後的磁場實在是不和。
「听說桂花雖是六月吐蕊,八月開花。但要桂花拿來做點心,卻要將其在采摘後曬干,與吊金鐘花睫一同窖藏過冬,讓花睫化其八月的戾氣,待來年二月,春風將這春泥化開,漿冰解封,才好拿出來烹用
皇後將茶碗蓋反擱在桌幾上,輕輕的折起羅袖,用食指和中指輕輕的捏起兩塊,置入茶碗蓋中,扭頭沖桂秋使了個眼色︰「來,把這幾塊桂花糯,拿去給佔卜師嘗嘗看。看我這窖釀的桂花,與那鮮摘來的有甚不同
桂秋抿了抿嘴,上前幾步,小心翼翼的捧起茶盞蓋,扭身給雲姬端了過去。
茶蓋雖是倒置,內里卻描金彩繪了一只鸞鳳,回頸折翼,翹首獨足,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與那幾塊女敕綠泛黃的桂花糯襯在一起,總覺得很突兀。
雲姬猶豫之間,手臂微微抬起,精明的流光掃過皇後坐在太師椅上搖曳的身子,微微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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