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山雨一直邊綿不停。翎瑚無所事事,讓同樣因雨而無法馴狼的逸寒牽了三只大狗來逗弄作戲。豆豆趴在桌上,郁郁地瞅著翎瑚被三只狗兒逗得前仰後合,一點兒也沒有公主的樣子。逸寒坐在桌邊,一面看著笑個不止的翎瑚,一面撫上豆豆光順的長毛,「豆豆,你的主人不要你了,我來要你罷。」
豆豆嗚咽一聲濕潤了眼。逸寒將它抱在膝上,「我說糊糊,你有了大狼二狼三狼,就把豆豆給我如何?我來替你調/教調/教它。」翎瑚哪肯答應,「不行。你要玩要調/教,我到雁京再送你一只。豆豆是我的,不能給你。」豆豆听了,一掃剛才頹喪之氣。逸寒喂它吃了塊肉干,順著它的毛道︰「我的大小三狼什麼事都能做,你還要豆豆作什麼?」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翎瑚說著,一把搶過豆豆抱在懷里,「豆豆,別听壞人胡說。我最喜歡你,不會不要你。」豆豆發出「咯咯」一聲,舌忝起翎瑚的臉來。逸寒帶笑道︰「你最喜歡它什麼,不就是喜歡它來看著我?」翎瑚嫣然,「你知道就好,別想挑撥我和豆豆的關系。豆豆最听我的,才不會吃你的糖彈。」豆豆不吃糖彈,不過在肉干的攻勢下很快同逸寒熟悉起來。就如同它的主人,在每日的飯菜攻勢下漸漸卸去防備,不再像起初那樣動輒叫罵喊打,而是多出幾分別樣來。
這晚雨水仍是滂沱而下,翎瑚未讓星痕夢月進洞待侯,自己對鏡梳理著長發。逸寒坐在炕頭,目光眷戀,令她臉上漸紅,如壓桃花,「你總看著我作什麼?」
「不看你看什麼?這里別的都沒什麼好看。」
翎瑚臉上更紅,「沒什麼好看你就睡覺去。」
逸寒挑眉,站起身道︰「你說的。我先睡了,糊糊。」
伴著他的語聲,衣帶也是漸褪,翎瑚急忙又阻道︰「不行,不行,你讓我先睡。」
「那你是讓我睡還是不讓我睡?」逸寒身上衣物半解不解。
翎瑚又不敢看他,又不想讓他盯著看,正猶豫難決時,洞口藤蔓一動,雲寒自外沖了進來,簑衣上的雨水嘀嘀噠噠地落了一地。「老四,別睡不睡的了,快跟我走。」翎瑚一下跳起身,挽住長發道︰「你怎麼又隨意進來,你……」雲寒正眼也不看她,只對著逸寒道︰「那頭母狼鬧了半日,狼崽子就是不肯出來。這麼大雨天,我不想驚動爹,只能來找你。」
逸寒不再多問,整理一下衣物拿起掛著的簑衣道︰「走。」翎瑚跟上,逸寒回頭道︰「糊糊,你自個早些睡。」「你要去替狼接生麼?我……我能不能也跟著去?」翎瑚一半是好奇,一半是為雲寒的緊張神色所染,想著上去一看究竟。她又怕逸寒在雲寒面前拒絕,駁了她公主的面子,因此語氣分外的柔順。
逸寒略一沉吟,雲寒不耐道︰「這樣的天氣你如何上山?還是好好待著睡覺吧。」
翎瑚橫了他一眼,凝目向逸寒道︰「我絕不給你們添亂,你就讓我去吧。」
逸寒禁不住她這樣求懇的目光,終于點頭答應,「到時你跟著我,無論看見什麼都不能自作主張,得听我的號令,明白麼,糊糊?」
「明白。」
翎瑚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這兄弟倆上山,如豆的雨點浸潤了本就沉重的簑衣,打濕了匆匆挽住的長發。因著雨勢借風撲面,雙眼很快模糊起來,靴子上滿是滑膩的山泥,腳上沉重,扒拉著樹木前進的雙手也自然全是泥水污垢。雲寒以為這個嬌公主必定會後悔,必定會在半路上大發脾氣開溜,誰知翎瑚一句抱怨也沒有,一直跟著他們到了母狼臥倒的樹下。
微弱的幾星火光下,書寒、墨寒眉頭緊鎖,束手無策;亦蘭半蹲在地,輕輕撫模著母狼的頸部,「別怕,再用點力!」翎瑚看這頭狼體格雖不如雪狼金狼,但比尋常野狼也要大出一倍。她想問一聲逸寒,逸寒卻已蹲去,探看那頭後腿先出來的小狼。
亦蘭回頭見是逸寒,凝重的臉色即刻松泛起來,「寒哥哥,你終于來了。要是再不來,我怕這小的保不住,大的也……」她忽然瞥見低頭湊近的翎瑚,臉色瞬時又變,「她怎麼也來了?萬一狼群聞見生人的氣味鬧起來可怎麼辦?」翎瑚的眸光掠過那在暗處一閃一閃的綠火,雖說她不算熟人,可好歹也在狼山上待了十來日,不至于會引群狼圍攻吧?更何況她還有狼骨鐲呢。翎瑚一臉的不服氣,不過記著上山前對逸寒的承諾,破天荒地沒有發作出來。
逸寒瞥見她憋氣的神色,寵溺笑道︰「糊糊身上有我的氣味,它們不敢拿她怎麼樣的。」「那我身上也有寒哥哥你的氣味,第一天上來時還險些被咬了一口呢。」亦蘭也是不服氣。書寒輕輕一笑,緊繃的臉色緩和少許,「傻丫頭,這是夫妻間的事,你從哪兒得來老四的氣味?」
經他這麼一說破,翎瑚與亦蘭同時紅了臉。一個納悶她與逸寒並未行夫妻之事,他們口中所說的氣味是從哪兒得來?另一個則以為她在回思氣味所得之法,眉宇之間又多了一層厭煩之意。逸寒沒有注意她倆的神色,只道︰「去準備些吃的,再多拿些白布與水來。」
書寒與墨寒下山去做準備。逸寒問亦蘭道︰「這一個想好名字沒有?」
「若是金毛,就叫它小金,若是像它娘的話,就叫它紅狼。」
「我看該是紅毛,」逸寒邊說邊與雲寒合力將那頭母狼移了個位置,讓它躺得更舒服些,「火燒雲的顏色。」
「那不是很美?」亦蘭期盼著撫模那無力垂著的狼首,「你可一定要把它生下來啊。」
很快東西送到,母狼無力進食,只少少舌忝食了幾口水。逸寒將肉干撕成小塊,強行掰開巨大的狼嘴送入它口中。母狼不適,拼命扭動身軀,甩動頭尾。書寒、墨寒、雲寒一齊用力,才勉強摁住它的四肢讓其它靜下來,只那一口鋒利的犬牙仍是帶到了逸寒的胳膊,留下一道鮮紅印記。亦蘭想要扯一塊白布為他包扎,逸寒搖頭道,「你把布結在一起讓它咬住,這樣好使力。」
亦蘭听話照做。逸寒跪至狼尾處,開始拖拽小狼的兩條後腿。翎瑚想要靠近細看,雲寒止住她道,「你別過來,看著燈別讓它滅了就好。」翎瑚再一次沉住了氣,默默看守著隨風搖曳的燈火。母狼無力的喘息聲漸漸變得急促起來,它仿佛也感到有人在助它一臂之力,同它一樣迫切地想將這幼崽帶到世上。剛才入月復的肉干似乎暖了身子,重又讓它生出無窮的氣力,一下、一下……小狼的後腿完全現形,再是身體,再是前腿。亦蘭看不見後面的情形,只穩著母狼的頭部急問道︰「寒哥哥,怎麼樣了?」
「差不多了。」逸寒順著母狼的力,將小狼往里輕輕一送後又借力向後拖出,伴著母狼勝利似地嘶嚎,小狼也終于露出了頭臉。三兄弟一齊歡呼了一聲,亦蘭亦伸長了脖頸,「它還好麼,寒哥哥?」逸寒鎖住眉頭,將小狼送到母狼嘴邊,「讓它看過才知道。」
母狼本已耗盡了力氣,頹然地將頭擱在亦蘭腿上,這時看見一動不動的狼崽,立時張大眼楮抬起了頭。它先是嗅了嗅,隨後伸出長舌耐心舌忝舐,可是直到舌忝淨,狼崽仍是毫無生氣。亦蘭幾乎哭了出來,「沒用了麼?」翎瑚遠遠看著,心也跟著揪緊,「真的不行麼?」逸寒搖頭。亦蘭傷心之余,一腔怨氣全都遷到了翎瑚頭上,「你還問?都是你不好,好好的跟上來作什麼,討人嫌!」
逸寒不悅,「亦蘭,胡說什麼?是我帶糊糊上來的,要討嫌也是我討嫌。」亦蘭更覺委屈,「就是她討人嫌!要不是她,你就不用留在雁京,我也不用頂你的位,急著再得一頭狼王來。」翎瑚終于明白這一頭小狼的意義,她咽下了亦蘭給她的那口惡氣,走近幾步看著一動不動的狼崽,「也許……也許它還能活呢?」
「氣都沒有了,怎麼能活?」亦蘭氣苦。翎瑚又走上幾步,在眾上驚詫的目光中托起狼崽又送到母狼面前,「你再試試?」母狼因從未見過她,嘴角向後扯露出白利的尖牙。逸寒搶上道︰「糊糊,把它給我。」翎瑚不依,依舊盯著母狼凶狠的眼,一眨也不敢眨,「它是你的孩子,你再試一試。」
母狼從喉間發出的悶雷聲轉而成了一聲怒吼霹靂,原本在暗處閃爍的綠火立時趨近,將他們幾個合圍在正中。亦蘭一把推開翎瑚,恨聲道︰「就算它們不敢咬你,聚起來也沒什麼好處。狼兵也就算了,還有野狼……」微弱的,似有什麼在呼應著母狼的嚎叫,亦蘭噤聲,不可置信地看著翎瑚手中微微蠕動的狼崽。
眾人皆屏住了呼吸,望著逸寒接過狼崽重又送到母狼嘴邊。這一次,母狼叼過狼崽放在自己月復下,狼崽一邊斷斷續續地哼叫,一邊拱著母狼的肚子尋找乳/頭。母狼先前惡狠狠的目光立即柔和下來,顯出幾分母親的慈愛,它舌忝著狼崽,喉間不斷發出滿足的咕喀聲。逸寒與幾位兄長交換了一個眼神,氣定神閑地看向猶似在夢中的亦蘭,「你的紅狼又回來了,好好照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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