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雨回至洞中時已是夜深。逸寒默默解下簑衣,挽起袖管查看手上傷口。翎瑚抿了抿唇,將半濕的長發散開後又將巾子浸在水盆中打濕,卻不是為自己抹臉,而是轉向逸寒,「伸手。」逸寒乖乖伸出手,她輕輕地為他拭著已經干涸的血跡,「你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大小平安,你救了紅狼的小命,我還能生什麼氣?」逸寒淡淡一笑,「不過你這份賠禮,我卻之不恭。」翎瑚手上加了點力。逸寒笑微微又道︰「糊糊,你這是在給我搓泥呢,還是在擦傷口?」
「這血都干了,不用點力氣怎麼擦的干淨?」翎瑚話是這樣說,用的力氣卻是小了很多。逸寒心頭溫暖,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翎瑚手一松,回頭掃視著石洞內的器物,「有沒有金創藥?我給你抹抹。」逸寒從炕頭皮子下面模出一只瓷瓶,翎瑚接過後聞了聞,狐疑地倒出一些灑在他的臂上,「有沒有更好一些的,要不然我讓父皇派人送些玉肌膏來?」
逸寒彎起嘴角,「人不可貌相,傷藥也是如此。你別看它裝在個破瓶子里,生肌止血比別的都強,我這幾年全靠它了。」翎瑚撇了撇嘴角,」這藥要是好,你身上怎麼還會有這麼多疤痕?」逸寒的笑顏就似能破開雨霧的燦陽,迷得人睜不開眼,「糊糊,你偷看我了是不是?」
「哪有?」翎瑚剛說出那句話就有些後悔,這時只能嘴硬道︰「你自個總在人面前穿啊月兌的,晚上睡覺又不好好蓋被子,我想不看都不行。」
「這還是我的錯了?」
逸寒看著翎瑚的眼神,令她不由自主地有些結巴,「當……當然是你的錯,總讓人看……好沒羞!」
逸寒放聲大笑,抬手輕撫她墨緞似的發絲,「糊糊,你看了我這個好沒羞的夫君,可有什麼想法?」
「有什麼想法?就是你的傷藥太差,留了這麼多疤痕,很嚇人!」翎瑚偏首躲開他手的同時也避開了他的目光,「為什麼你有這麼多的傷?都是狼留下的麼?」
「有些是,有些是我自己沒留神,爬山上樹時摔的。」逸寒的語氣輕巧得好似在說別人的傷口。
翎瑚望住他道︰「你不疼的麼?像我小時候上樹摔斷過一次腿,以後就再也不敢上去了。你呢,就怕自己摔不死?」
「我也怕,不過狼不是狗,你要它听你的話,就必須比它跑得更快,捕到更多的獵物,不然它不止不听你的,還會群起而攻,將你當作月復中餐。」
「為了它們連命都不要,看來你真是喜歡馴狼。」
逸寒像是沒听出她語中譏消,只沉沉道︰「對,就是喜歡,同喜歡你一樣喜歡。」
他的話語沒有打開翎瑚的心門,只是讓她睡得更香,黛眉舒展,紅唇微啟,烏發襯著粉頰,被中的身子微微向外扭著,恰似一幅海棠春睡圖,引人注目停留。逸寒側臥相看,不知疲倦,許久,翎瑚扭過身子,側身相對的同時將手從被窩中探了出來,狼骨鐲的霜雪之色襯著她一截皓腕,愈發顯得膚若凝脂,如玉雕成。
逸寒伸手覆住了她的手,想起她那日在亦蘭面前孩子氣的舉動,他的唇角微微楊起,反手將她的柔荑握在掌中,感受著這得來不易的溫馨。驀然,翎瑚大約是夢見了什麼,長腿一蹬,縴長的手指也隨之一動,正搔在逸寒的掌心。一絲異樣順著他的手臂一路蔓至心口,如投石在湖,平起微瀾。逸寒挪動身體,離得翎瑚更近一些。翎瑚不覺,兀自好夢未醒;逸寒膽大,沿著皓腕探進了她的袖口。
一直睜一眼閉一眼的豆豆坐不住了,伸小爪抓了抓翎瑚的被子,翎瑚沒有動靜;伸後腿蹬了蹬逸寒身上的皮子,逸寒也未瞧它一眼。豆豆「呼嚕嚕」發出一聲怪音,從兩人間狹窄的縫隙之中硬擠了進去。逸寒暫停了入侵,伸一指放在唇邊示意它安靜。豆豆晃著蓬松的毛尾巴,十分不樂意地往中間一臥,明著是听話不理,其實是來了個近距離監督。
逸寒無法,月復下才升騰而起的熱意又戀戀不舍地降了下去,他退出了使壞的手,重又握住翎瑚的手。豆豆仿佛滿意了些,尾巴不晃了,豆豆似的眼也慢慢合攏起來。逸寒暗暗嘆出一口氣︰娶個這樣的小媳婦兒,還真能要人命哪!
雨過天楮,滿山蒼翠浴滴,七色彩虹掛在天際,好似為山間架起了虹橋。逸寒一早就被亦蘭拉去看紅狼,翎瑚睡了個美美的回籠覺,舒泰的同時也開始盤算著歸期。蕭夫人與她想到了一處,在處理完幾件事後便去到她的洞中,「錦平,這一場雨耽誤了不少時日,之前我沒法準備的,今日就開始準備起來。你要是定好了日子就告訴我一聲,好讓我安排。」
翎瑚原想著雨一停就走,這時听說蕭夫人還要準備,只得答應著道︰「我原想在山里多住些時日,只是天氣漸熱,怕回去的路上不好行走,所以這幾日就必是要走的了。」蕭夫人靄聲道︰「山上清苦,我之前還怕你住不慣,會急著走呢。」「翎瑚微笑道︰「我一向喜歡在山間打獵行走,這次能來狼山看看,令公與夫人對我照顧有加,山上又好吃好住,我想多留幾日都來不及,哪會急著要走?」
蕭夫人一笑,拍了拍翎瑚的手,「什麼時候悶了,到山上來住多久都行,不過要是能叫令公子與我一聲‘爹、娘’,再帶著我們的乖孫兒來,就更是好了。」翎瑚羞紅了臉。蕭夫人的目光柔和,像是在看著自家別扭倔 的孩子,「錦平,我會一直等著這一日的。」
經過一夜,紅狼強健了不少,看人的目光也炯炯有神。亦蘭歡喜,像只小鵲兒似地說個不停,「寒哥哥,昨天幸虧有你在,我們才能留下紅狼。它命大福大,到時候長大了,一定比金狼還要強壯,比雪狼還要漂亮。」逸寒笑道︰「那你要好好照顧它,到時候我可是會回來看的。」
亦蘭眉心一簇,驅散了方才喜色,「你要走了麼?」
「雨停了,估模著這幾日就該走了。」
亦蘭扁起了嘴,「為什麼不能讓公主留下?寒哥哥,你為什麼要听她的?」
逸寒笑一笑,撫了撫她的發,「我留在那兒自有用處,無關她的事。」
亦蘭抬頭,「那你會回來麼,像從前一樣帶著我到處去玩、一起吃好吃的東西?」
「等我回來,你也長大了,該嫁人了,哪還會要我帶著玩呢?」
「要的,要的,」亦蘭一下撲進了逸寒的懷里,「我誰也不嫁,誰也不要,就要你!」
逸寒僵直著身體,他知道亦蘭喜歡他,就像他喜歡她一樣,是一份不是兄妹卻勝似兄妹的情感,可是現在看來,他錯了!他的小妹妹不是像翎瑚一樣的孩子氣,而是真的喜歡他……「亦蘭,」逸寒扶住她的肩頭,微微推開她一些,「你既然叫我一聲哥哥,我就永遠是你的哥哥。哥哥可以陪著妹妹玩,可以為她做任何事,但是哥哥始終還是哥哥,始終最歡喜的還是看著自己的妹妹有個好人家。」
亦蘭的淚雨打濕了他胸前衣襟,「可我不是你的妹妹,我想做你的媳婦……媳婦兒已經很久了,這一次你去雁京,我想等著……等著你回來說的,可……可你卻娶了別的媳婦兒回來。」逸寒默然,良久,捧起她的臉,用衣袖為她抹去眼淚,「別哭了,再哭就成桃兒了,一點也不美了。」
亦蘭抽噎著說︰「寒哥哥,是不是我不夠美,你才不要我做媳婦兒的?」
「不是。」
「那麼,公主又哪里比我好了,你就要她做媳婦兒?」
逸寒想起那日大雪,茫茫白霧中的一抹俏麗紅影,也許是猝不及防,也許是他太過大意,總之,那一箭雖然沒要他的命,卻要了他的心。「我也不知道,就是喜歡,就是不能讓她做別人的媳婦兒。」
亦蘭對著逸寒的眸,仍抱著一線希望,「如果沒有她呢?沒有她這個媳婦兒,你會不會娶我,寒哥哥?」逸寒雖有不忍,語氣依然堅定,「亦蘭,你永遠是我的妹妹,哥哥是不能娶妹妹的。」亦蘭哭著奔下了山頭。逸寒雙眉皺攏,面上浮起一層煩憂,慢慢下山時,卻看見一身青翠竹色的翎瑚口里嘟嘟囔囔地走上來,一見他就抱怨道︰「那個亦蘭比你三哥還討人厭,撞了我還狠狠瞪我一眼,真是無禮至極!」
逸寒搖了搖頭,「她還是個孩子,你讓著她些罷。」翎瑚哼了一聲,「你剛才給她氣受了是不是?」逸寒默然。翎瑚見色,忽然怨氣全消,一臉開懷的樣子,「其實這幾天我冷眼看著,她和你是天成一對,地下一雙,要是你娶了她,以後夫唱婦隨,馴狼為樂,豈不是一段佳話?」
逸寒輕挑眉尖,「糊糊,你能為自己的夫君說媒,還真是天下第一大賢婦。」
翎瑚面上一冷,「我這是為你好,大家和離好聚好散,要不然鬧到父皇那里,你這不清不楚的情/事一樣無法交待。」
逸寒駐步,凝眸望著翎瑚許久,「糊糊,你還真是不死心哪。」未及她答言,他又兀自一笑,「可惜,我也沒死心。」
翎瑚煩惱,「你要怎樣才肯死心?」
「等你死心的那一天,我也……」逸寒轉身,獨自翩然下山,「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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