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突然陰沉起來,冬日里難逢的明亮太陽此刻又隱到了雲層之後,再隔著房中厚重的暗色窗簾,即便現在是白天,嵇瑤迦的房中依舊是昏暗無比。
房中的一幕很是詭異,孫不肖撕扯開自己的胸膛,除了一個黝黑的空洞之外什麼都看不到。他死死盯著薛靈嫵,唇角的笑容瘋狂而殘酷。他身旁的慕雲庭一言不發,但嘴唇緊緊抿起,將眼楮轉向了一旁,免得看到那個刺眼的傷口。
在孫不肖做出這個動作之後,薛靈嫵便听到身後的嵇瑤迦輕呼一聲,接著她的身子便癱軟下去,還扯掉了桌上鋪著的華麗桌布。桌上的杯杯盞盞也跟著滾落在地,碎得一塌糊涂。
薛靈嫵沒理會嵇瑤迦,任由她倒在自己身後。她不是不想扶她起來,只是薛靈嫵此刻也嚇得動彈不得,就連茶壺里滾燙的熱茶潑在她的腳上,她也無法讓自己挪開一步。
不止是害怕,薛靈嫵還感覺到了一陣惡心。她大張著嘴巴傻子一般盯著孫不肖的胸口。說實話眼前的情景還遠沒有松原鎮那次遇到的焦尸恐怖,但那些是死人,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孫不肖卻是正「活生生」如果他這樣也算是活著的話,站在自己面前,伸出雙手,就這樣直接地毫不掩飾地撕開了自己的胸膛。這種感覺奇怪極了。
那黑乎乎的傷口有些歪斜,像一只猛獸的嘴巴一樣張著,像是在狂吼什麼,又像是在大聲嘲笑眼前的一切一般。薛靈嫵覺得自己身上的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
「你是個活人,可以呼吸空氣,享受美食,感受血液在身體里流淌的力量!可我有什麼?我日夜流連在這紅塵之中,但這一切對我而言卻猶如鏡中花園一般。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連觸都觸不到。」孫不肖說著抬起手臂。像要撫模空氣中存在的一面無形的屏障一般,他的聲音不再是往日里那種尖細刺耳。而變得低沉起來,「我這麼不死不活的存在著,甚至連鬼都不如!你知道我的感受嗎?」
「我明白,你……」薛靈嫵顫抖著聲音囁嚅道。
「你不明白!」孫不肖搖搖頭,打斷了薛靈嫵的話,「我倒寧可自己是個游魂,哪怕下一刻就會灰飛煙滅我也不在乎。你不會明白的。你是個活人。活人。你不知道自己能活著是一件多麼幸福難得的事情,所以你才來這般指責我。」
「我沒有想指責你,我只是覺得既然生命如此寶貴,你更不應該利用自己的權力去奪取別人的生命。這對他們不公平。」薛靈嫵悶著嗓子道。她現在覺得嗓子里一陣陣發緊,說句話就要耗盡全身的力氣一般。
「你還是不明白。」孫不肖抬起手在自己的胸口隨意地一拂,那傷口便合上了。他的眼楮雖然盯著薛靈嫵,但卻又好像是越過了她,在看更遠處一般。「這世間有多少事是公平的?不公平的事並不代表是對的,也不代表就不值得去做。」
「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或者什麼特別的目的?」薛靈嫵覺得孫不肖現在的情緒已經同幫嵇齡迦還陽完全無關了,他如此激動應該只是這件事觸動了他的什麼回憶。
「活著的人永遠不理解死去的痛苦,也不理解像我這樣的行尸走肉的痛苦。所以我們沒有什麼可繼續談的。」孫不肖眯起眼楮,似乎有些失望似的又看了看薛靈嫵。接著便在她面前消失不見了。
「這算怎麼一回事?」薛靈嫵呆愣愣地盯著面前的一團空氣,很是郁悶。
「我們也走吧。」慕雲庭道。
「那她怎麼辦?」薛靈嫵指指仍躺倒在地的嵇瑤迦。
「她只是受驚過度,很快就會醒來的。不必擔心,倒是你,方才同孫不肖那樣大吼大叫,嗓子都啞了。」慕雲庭略皺皺眉,看起來有些擔憂。
「我沒事。」薛靈嫵吞了吞口水,覺得自己的嗓子疼的厲害,一定是腫起來了。
「走吧。我們回去也應該收拾一下東西了。」
「收拾東西?收拾東西做什麼?」薛靈嫵納悶道。
「這里的事已經了結了,我們該去帝都了。」
「你不是想先回一趟潯陽城的嗎?怎麼又直接去帝都呢?」
「計劃臨時有變。」慕雲庭無比簡潔道。上次見過忘歸後,他更覺得回到帝都才是當務之急,而他的身世基本上已經可以確定了。至于萬永信、陸蕙娘和崔岱遠,這些事回到帝都自然還可以繼續追查。他們本就都是從那里出來的。一切的事都是在那里發生的,回到帝都,就回到了所有事情的起點,真相自然也在其中。
「好。」薛靈嫵點點頭,雖然慕雲庭突然告知她改變計劃讓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她卻沒有責怪他的意思。方才孫不肖的話讓她更理解和同情作為鬼魂的慕雲庭,如果能幫到他,薛靈嫵覺得自己願意做任何事。
「有些事我不是不願意告訴你,我只是還沒有想好要怎麼說。」慕雲庭見薛靈嫵毫不猶豫地就答應自己的新計劃,有些內疚,忙補充了一句。
「沒關系,我相信,這就足夠了不是嗎?」薛靈嫵轉過臉看著慕雲庭笑了起來,「況且對我的離家出走之路來說,那哪里都是一樣的。」
慕雲庭看著薛靈嫵的微笑,目光灼熱起來,「我相信你」,這句話他從未听到過,也從未對別人說過。信任,對他而言一直是理想中的東西,現實並不存在。就算是從小撫養他長大的清平侯,慕雲庭有感激有敬畏,但卻也沒有十足十的信任。
薛靈嫵對他是坦誠的,慕雲庭認識她的時候她不過還是個沒出過家門的十多歲的小姑娘,對什麼都好奇,對什麼都信任,覺得這世間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其實現在的一切都是她不必經歷的,她是柩冥師,自己只是個可憐兮兮的鬼魂。本應該是她說去哪兒,慕雲庭就應該跟到哪兒,但現在卻反了過來,這個自己依靠她才能存活的小姑娘,竟心甘情願讓自己主導。慕雲庭除了感激還是感激。
「方才孫不肖說的一句話我不太懂。」慕雲庭皺起眉道。
「什麼?」
「你說我的命起碼沒有拿別人的命來換,孫不肖卻接著說‘你的命不是命嗎?’這句話什麼意思?我起死回生同你的命有什麼關系?」
「這個……」薛靈嫵支吾起來,但眼楮一轉隨即狡黠一笑道︰「這個就當做是我的秘密,你不要再問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