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御星辰 第十六章 相見難,別亦難

作者 ︰ 九州流雲

屏息,凝神。

荒漠野店內幾乎所有人都躲在數丈開外,默默的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野店內短短一瞬發生的這些事情對他們來說過于陌生,也難怪他們嗔目結舌,不敢發一言。

對于他們中的許多人來說,既然已經投身行伍做這刀鋒上tian血的搏命買賣,或許這輩子最大的願望便是在邊境襲擾防衛戰中多割幾個蠻子頭顱,掙一分軍功好衣錦還鄉解甲歸田,麻利回家娶老婆生娃,接著伺候老娘以盡孝道。什麼封妻蔭子,什麼裂土開疆,那哪里是他們這些出身寒微的苦哈哈敢想的?換句話說,即便是他們心有鴻鵠之志,沒有那份顯貴的出身,又有哪個將軍都尉會用心栽培你?

他們習慣了平淡如水的生活,習慣了cha科打諢混皇糧的日子,所以當親眼見證致知、煉虛境界修行者的對決時,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都言人命jian弱蚍蜉,現在他們才明白其中的深意對這些修為深厚的大師來說,殺死自己這些凡人或許就像捏死一只螻蟻般簡單。

所以他們選擇默然旁觀,在雙方對決結果出來前絕不瞎出風頭,惹惱其中任何一方。什麼楚王千歲,什麼薊州都督,他們的性命有老子的金貴?

倒是蕭銘,雖然也曾生于市井,畢竟出身與這些軍卒不同,能夠勉強斂神偷師其中奧義。在少年看來,不管是狄大客卿狄遠山、牛鼻子老道李三清亦或是那白衣大魔頭,在這場戰斗中勢必都會毫無保留。他雖然根骨平常,但既然決定踏入修行這條路,就覺沒有理由輕言放棄,如此絕佳的機會他怎麼會放棄?

倒不是蕭銘不怕死,事實上他比任何人都惜命,不過元叔曾對少年說過,富貴皆是險中求,若不肯置身險地,又怎麼可能贏得改變命運的機會?

蕭銘需要這個機會,便是硬著頭皮他也會堅定的留下來,尋求那一躍入龍門的機會。而當下他找到了那個機會。

李三清傾盡畢生修為繪制的一張納靈符便是店內眾人最後的倚靠,而那朵長安花也在很大程度上損毀了白衣魔頭的元神。

不過,這廝在運用蓮花鯤元魔功後,實力境界大增,李三清原本十拿九穩的一擊竟然沒有當場制服魔頭,反而讓他尋到契機,借力將長安花滋生出的靈氣強行吸入體內。

這個身上肌肉潰爛大半的魔頭遠遠瞥了一眼李三清,冷笑喋喋。

「塵歸塵,土歸土,蓮花易主,鯤元裂地,生者歸生,死者歸死」

白衣魔頭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便是閉息闔目,盤腿而坐。

緊接著,魔頭身體急劇膨脹,大塊的血肉從森白骸骨上滑落,淌下一地血水。

李三清苦笑著搖了搖頭,看來這名死士是要犧牲自己,用炸裂自己肉身的方法與店內眾人同歸于盡了。可笑的是,雖然他清楚的知道白衣魔頭的想法,卻完全沒有氣力去阻止那廝。方才的那張納靈符已經耗盡了他的精力,此時的他空有煉虛境的煉符本領,卻是只能望魔興嘆。

同樣,擅長使用飛劍殺人的大客卿狄遠山此刻竟然連控制軟劍飛行的氣力都使不出,面色慘白如霜紙。

一直強作鎮定的楚王楊佑此時額角也滲出了汗珠,他此行所帶的兩大高手皆已傾力出手,眼下這魔頭卻沒有立刻斃命的跡象,若是任由他施展魔功,說不準自己真有可能被他炸裂的**尸身所傷。這位出身無比高貴的皇嗣竟然生平頭一次生出了驚恐,他下意識的朝下首瞥了一眼,卻看到那張並不讓人歡喜的面孔。

蕭銘從小書童阿木手中接過那個布滿油漬的暗灰色包裹,毫不猶豫的抽出了那張漆色手弩,心中長嘆一聲︰「元叔,你可不要坑我啊,我給你的那本可確是孤本,你知道我人老實,別整個破糊弄我啊

如是想,少年古怪的搓了搓手,持弩機對準了魔頭的方向。他早已看出狄、李二人已是強弩之末,不足倚靠,現在若任由魔頭念誦經咒,最後的結果只能是同歸于盡。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搏上一搏。

蕭銘心中默念《昆侖吐納**》的口訣,開始調息竅穴的氣機。不知為何,少年下意識的瞥了一眼阿木,只見小書童正滿懷期待的望著自己。

這傻小子!

蕭銘不再猶豫,深吸了一口氣按動了扳機。

這一箭為了他自己,和他在這個世上唯一在乎的人。

銀色箭鏃的弩箭應聲而出,直朝魔頭脊背而去。

剎那間,白衣魔頭身後便響起一聲悶雷!

魔頭念誦經咒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只差一口氣便可自爆肉身,卻突然覺得一鈍物刺入自己的脊骨,吃痛之下,積蓄已久的元氣盡數流失,面孔、脖頸上隆起的血管一時凹陷了下去,肋骨根根曝裂,最後不堪重負,竟生生跪了下去,化為一灘肉泥。

蕭銘竟然一箭射殺了白衣魔頭!

楚王楊佑一臉驚訝的望向蕭銘,似乎在思考為何這個氣力、修為都很平常的年輕人可以殺死一名致知境界的修行者。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太過難以讓人接受。

「你,你很不錯良久,楊佑斂去面上的倨傲神色,一臉真誠道。

人生際遇,有時真的是一件捉模不清的怪事。

蕭銘望著馬車內那名尊貴無比的俊美男子,心中冷冷自嘲。

從一個在邊境靠打獵、打鐵為生的窮小子,一朝變成了當朝親王的座上賓,蕭銘直是不知該說些什麼。

窗外,已隱隱能見到一兩株枯樹,楊佑顯然心情不錯,淡淡道︰「這次本王歸朝,便知道會有小人從中作梗,故而帶上了李三清大師和狄客卿,誰曾想那人喪心病狂到如此境地,竟不惜勾結魔教中人,來行刺本王。多虧了你,對了,你叫什麼?」

馬蹄聲清晰可聞,更襯得車廂內的尷尬。

蕭銘倒是不以為意,沖楊佑拱了拱手︰

「在下蕭銘,多謝殿下謬贊

「對,蕭銘,蕭銘!」楊佑拊掌大笑道︰「你說吧,這次去東都洛陽,你想要什麼官職,只要是本王能夠辦到的事情,本王絕不推辭

楊佑這話七分真,三分假。他親眼所見蕭銘射殺白衣魔頭,雖然事後李三清坦言那時魔頭已是強弩之末。被蕭銘誤打誤撞,撿了大便宜。

不過,這便宜不也是少年自己拼將出來的嗎?

對于蕭銘,楊佑是想收歸己用的,畢竟有如此膽識的人不為我所用,若是落到太子那邊便是一個大麻煩。

楊佑在諸位藩王中口碑較佳就是因為他惜才,故而得了朝中清流文士的推崇。想當年楊佑剛剛出宮建府時意氣風發,在得到皇帝陛下的首肯後,廣招客卿食客,覓得文學館十八學士,一時傳為美談。雖然因為這件事太子曾到皇帝陛下面前抱怨,但聖明天子卻是不以為意,反而呵斥了太子一番,說他身為一國儲君,心胸太過狹隘。

一向以謙沖隱忍著稱的太子此後便與楚王結下了梁子,只是礙于皇帝陛下庇護,一時不得發作罷了。

蕭銘思忖了片刻,沖楊佑拱了拱手笑道︰「朽木駑馬,不敢望冠冕朱纓,殿下這一人情,我怕是欠不起了

楊佑顯然沒想到蕭銘會如此直接了當的拒絕,一時有些愕然。

良久,楊佑才搖了搖頭苦笑道︰「京城里的那些言官們整日把江山社稷掛在嘴邊上,天天喊著致君堯舜上,整的他們真是一副錚臣似的。其實所圖的還不是那一頂烏紗和身後家族的昌榮,哪里配的上賢臣二字。倒是你,對這些世俗名利看的開,竟然一口回絕了本王的允諾。你可知道原先在這洛陽城中每天有多少六七品的小吏捧著名敕戰戰兢兢的侯在本王府外,只為得本王一次召見?」

蕭銘聳了聳肩道︰「不膠不黏,不離不月兌方是為人之道,他們這麼做倒是有些矯情了

「矯情,矯情哈哈,你倒真的是一妙人!」楊佑搖了搖頭道︰「也罷,你對本王也算的上是一恩人,既然你執意決定如此,本王也不勉強。這塊玉佩本王便贈予你,若是日後有所需只管來王府,定可暢通無阻

蕭銘從楊佑手中接過呵呵一笑道︰「殿下,依不才看著倒是塊好玉哩,您也知道我出身貧寒,若是我把他拿去賣了,您不會怪我吧?」

楊佑一時被噎的無語,過了片晌才笑罵道︰「本王既然將他贈予了你,你便可全權處置,便是拿它去墊油燈,也都隨你

「嘿嘿,那倒不至于蕭銘一臉疲賴的朝楊佑拱了拱手道︰「以後入了洛陽城我若是混的要餓死了,就開家書店,別的東西倒也尋常,不過是拿著這玉佩給每本書拓印上前,對街坊們說這拓印是楚王殿下的玉佩,保準好賣!」

「你這廝,唉」楊佑搖了搖頭苦笑道︰「孫老聖人曾經說過,君子不器。本王以為那些沽名釣譽的所謂隱士高人不過是些無病shenyin,搖尾乞憐的伶人罷了。說實話,本王從來沒有正眼瞧過他們。不過這些年來,本王就一直在想什麼樣的人算的上君子,今天遇到你,倒算是明證了

蕭銘挑了挑眉道︰「殿下謬贊了,某便是一俗人,怎敢擔君子二字。以某看,這君子便是孫老聖人整出來糊弄人的,您想那,這世上若真有這樣的完人,不說別的他遲早得餓死啊

楊佑輕咳了聲道︰「嗯,話糙理不糙,倒是有幾分道理稍頓了頓,這位權勢無比顯赫的藩王接道︰「昨日已經過了潁州府,本王問過了趙都領,他說車隊再走不過二十里,就要到了神都地界。你當真不要隨本王一同進城?」

蕭銘搖了搖頭道︰「殿下,不是某矯情,只是某閑雲野鶴慣了,實在受不了那些禮儀禁錮,不若就此別過吧

楊佑斂去笑容,正色道︰「也罷,入了洛陽你先安頓下來,有什麼事情需要本王相助盡管來王府

「謝殿下恩典!」蕭銘微微拱手算是盡了禮儀,繼而掀開金色帷幔,一個縱躍跳出了車廂,只三兩下便踩蹬翻身上馬。

「就此別過了!」蕭銘再行一禮,繼而撥轉馬身沿著闊廣的官道疾馳而去。

「阿木,我們走!」

「哎,少爺,等等我!」小書童將楚王殿下贈予的銀票塞了滿滿一包裹,此刻冒著銀票溢散而出的風險,咬牙將其系在腰間,踢了踢小矮馬的馬月復,緊追自家少爺而去。

一直默然不語的楚王楊佑掀開了帷幔,望著身影漸漸模糊的主僕二人,長嘆了聲,呢喃自問道︰

「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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