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書童阿木見蕭銘一臉悵然,心中十分疼惜,剛想出言安慰一番,卻被屋外的一陣吵罵聲打斷。
酒肆客棧,最是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之地,只要有銀子不管你是世家子弟闊少爺,還是剛剛發了橫財的土財主,都會被店家掌櫃奉為座上賓,這點蕭銘十分清楚,故而也不驚訝只踱步至門前,下了門閂,探一番究竟。
「他娘的,老子這只燒雞明明是從街上買來的,你小子竟然說老子是從你們後廚偷來的?你他娘的狗眼看人低是不是,信不信老子一刀劈了你?」
說話的是一個身著古青色道袍的老道士,他老人家手中拿著一只啃食了一半的燒雞,正唾沫四濺,喋喋不休的訓斥那名小二。這老人家一身布滿污漬的舊袍,一頭蓬亂的散發,再加上眼角那黃白之物的眼屎,可完全沒有一絲仙風道骨的老神仙模樣。
店小二也不是省油的燈,見這老道士蠻不講理,挺了挺胸道︰「王淳風,你都在我們這兒賒賬賒了三天了,哪里有余錢去街上買燒雞?我們家掌櫃念你是道門中人,容你在這兒歇歇腳,你還蹬鼻子上臉了?實話告訴你,我們後廚的師傅說了,他看到你潛入後院偷了燒雞。要麼你現在把欠我們的銀錢一並補上,要麼我就去報官,讓京兆尹老爺斷個公道出來!」
誰曾想這老道士听聞此言竟是笑的前仰後合︰「哎呦喂,小老兒我還就不吃這一套。報官是吧?你趕緊去報啊,小老兒我就坐在這兒哪兒都不去,你這麼污我聲名,小老兒我定要跟你周旋到底,討要一個說法!」
店小二見這臭道士如此不要臉,臉色直染成了豬肝色。
「你,你這人恁的如此無恥。我,我去叫掌櫃的,你等著,你等著說完店小二便轉身踱步下了樓。
蕭銘親眼所見這滑稽的一幕,只覺的有趣,竟是推開房門走到老道士身邊拱手道︰「老人家,出門和氣為貴,你與這小哥怎麼鬧成這般不可收拾,竟要對簿公堂
那老道士正在扣耳屎,見一個小女圭女圭湊過來主動搭話,斜瞥了一眼道︰「你小子知道個什麼。這廝誣告小老兒我偷了他家的燒雞,我若是不給他點顏色瞧瞧,小老兒這些年在江湖上豈不是白混了
小書童阿木見這老道士如此蠻橫,護主心切向前邁了一步斥道︰「我家少爺好心詢問你,你這是什麼態度啊!」
小書童生的極為柔弱,這番話說出來非但毫無力度,反而顯得他底氣不足。老道士覺得有趣,撓了撓 亮的額頭笑道︰「你這小女圭女圭倒是不錯,模樣長的清秀,鼻眼也周正,我現在正缺一個徒弟,不若你」
老道士還未說完,阿木便挺了挺胸脯厲聲打斷道︰「哪個要跟你去做徒弟,我這輩子只跟少爺一個!」
老道士被他這副小模樣逗弄的哭笑不得,問道︰「哦?你家少爺就這般好,你就不想跟小老兒我去修道修仙?」
小書童半歪著腦袋思忖了片刻,似乎在權衡老道士開出的條件,不過只片刻小家伙便雙手叉腰,學做自家少爺平日里買鹽時候對鹽販子的表情道︰「若是李老道長那般的人物教我道法我興許會考慮考慮,可是你還是算了吧
老道士撇了撇嘴道︰「現在這世道是咋了,連小女圭女圭都學會以貌取人了。想當初小老兒我闖蕩江湖那時候,人啊心里哪有這麼多彎彎繞
蕭銘覺得這老道士極為有趣,因此方才見他和阿木一番斗法自然也樂得自在。
「老道長,阿木他年紀小,有得罪的地方還請多包涵少年沖老道士拱了拱手,算作賠禮。
誰知那老道士非但不領情,還揚了揚手嗤笑道︰「得了吧,你這樣的人啊小老兒我見得多了,說吧,有什麼事情相求
蕭銘語噎片刻,良久才嘆道︰「實不相瞞,小可這次來京師是參加明歲的春闈的。小可祖上也算的一望族,只是這些年來日漸衰敗,這次進京的盤纏還是娘親從我七叔那里借來的。若是我這次科考不能中榜,實在是無顏面對家中雙親」
蕭銘一番話說的真真切切,連小書童阿木都驚訝的咦了一聲,好在那老道士正在啃食雞腿,沒有注意,听後喃喃道3a「就知道你是想讓小老兒幫你看看命相。也罷,小老兒見你這廝還算懂得幾分禮,不像那些奸商般勢利眼,便幫你觀上一觀。不過,小老兒先給你說好,這命相可是上涉天機,小老兒這番幫你可是冒著折損陽壽的風險,你小子自己清曉便好了,萬不可說將出去!」
蕭銘見老道士面容嚴肅也就應承了下來︰「當然當然,還請老道長幫我觀觀面相
老道士點了點頭,將啃食的只剩骨頭的雞腿扔到了桌上也不擦滿是油膩的雙手,一把抓過蕭銘的右手。
「這命相嗎,上天早已注定,若要察觀也不難,一半在面一半在手。我先來看你的手相!」
蕭銘微微蹙了蹙眉,想要說些什麼終究還是忍住了。
過了半晌,老道士嘖嘖稱奇道︰「妙,真是妙啊!小老兒我這輩子給無數人看過手相,可還從沒見過你這般奇特的。臭小子,你老實說,你這「斷手」的紋路,可是後天修飾的?」
蕭銘被老道士的一番話繞的雲里霧里,疑惑道︰「老道長這話是什麼意思,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難道還能人為修飾?」
老道士撇了撇嘴道︰「當然能,非但手紋可以修飾就連你小子這面皮,只要小老兒我高興一樣可以換掉。不過,若是你沒有修飾過的話,那倒是奇怪了
「如何一個奇怪法?」蕭銘也是被勾起了興致,催促道。
「這個嘛,這斷手極為罕見,凡是有此手相的人皆是狠辣之輩,且善于武道修行說到這,老道士抬頭看了一眼蕭銘,見蕭銘滿臉疑惑,知道自己犯了大錯,本著少說少錯的原則輕咳了幾聲道︰「罷了罷了,快叫小老兒幫你看看面相
老道士搓了搓手,從牙縫里剔出一條雞絲,嘿嘿一笑︰「小老兒年輕的時候牙口像你一般好,吃什麼都不塞牙的」
「有勞了!」蕭銘又朝老道士拱了拱手,算是催促。
老道士只覺得無趣,聳了聳肩便開始給蕭銘觀面相。面相與手相比更為負責,老道士也觀的格外認真,只是蕭銘面盆上似乎有一朵黑雲遮擋般,老道士竟然不能完全看清。
「真是怪哉!」老道士搖了搖頭,從隨身褡褳中取出一只小瓶用牙拔出瓶塞,取出一粒黑色藥丸遞給蕭銘道︰「你把這個吃下,我再來觀
蕭銘疑惑道︰「老前輩,這個是」
老道士見蕭銘起疑,白了一眼道︰「臭小子,你放心吧,小老兒要是想害你,你早死了十次八次了。這是除塵丹,你吃後可把體內戾氣祛除,這樣小老兒便能看的清楚許多。這藥啊,一粒至少能賣半兩銀子,小老兒免費贈予你,你還唧唧歪歪的,真是無趣
蕭銘雖然心中仍有些懷疑,不過覺得這老道士不會平白無故的害自己,咬了咬牙便將丹藥吞了下去。
老道士點了點頭道︰「現在你覺得怎麼樣?」
蕭銘吞下丹藥後只覺一股強大凌厲的元氣穿行于自己的雪山氣海之間,整個身體似填入了氣穴之中,極為輕飄。
「老道長,我覺得很清爽!」
「清爽?就僅僅是清爽?嘿,也不知你小子這麼小的年紀體內怎麼會積存這麼多的戾氣,這下好了,被我一顆除塵丹全剔了出去老道士也不管蕭銘的驚詫表情,伸出那只滿是油污的右手在蕭銘的眉心點了一點,少年的眉宇間竟然出現一個深紅色的胎印。
「不吉之象,不吉之象啊老道士連嘆數聲道︰「依你的面相看,你定是背負了血海深仇,不過以你現在的實力若想復仇無異于痴人說夢,依小老兒我看,你是命比紙薄啊!」
蕭銘偽造身份請老道士觀看面相本未當真,此刻經老道士這麼一說,心中冷冷一笑。
「老道長,我看未必!」蕭銘沖老道士拱了拱手接道︰「依在下看,人這一輩子就像一張白紙,畫下什麼才能知道是否精彩,若是什麼事情都是命中注定好了,那我們還需要拼什麼,爭什麼?至于您說的血海深仇,更是子虛烏有!」
老道士搖了搖頭喃喃道,難道是老夫我看錯了?不可能,不可能啊
屋內的氛圍一時有些尷尬,良久,老道士笑道︰「臭小子,不管我這回是看錯了還是看對了,老小兒我也算和你有緣。既然相識一場小老兒不送你點什麼實在有些說不過去,這樣吧,這本《無為道經》老夫便贈予你,至于你能否參悟,能悟出多少,那就看你的修為造化了
說完,老道士竟是背起桌上的包裹,大笑離去。
「無為道經,無為道經」蕭銘望著老道士遠去的背影,口中默念一時竟是痴了。
洛陽,北城,東宮。
月色溶溶,卻已是三更天了。
千牛衛中郎將劉封在少陽門外往返踱步,臉上愁眉緊鎖,不時長嘆一聲。
「劉將軍,都已經三更天了,要不,您先回去睡吧,小的們幫您盯著,要是李天師來了,小的再遣人去叫您?」
一名校尉模樣的低級軍官諂媚著走到劉封身前,提議道。
劉封現在顯然心情不好,又遇到一個不開眼的,斥罵道︰「放屁!你叫老子先回去睡覺?你可知是太子殿下命本將軍在東宮外等候李天師的?老子若是回去睡了,李天師來到宮門外發現沒人迎接,倒時捅到殿下那里,還不是被殿下一番責罵。滾,給老子滾,別說這些話惹老子煩心
那校尉本想拍馬屁,可誰知拍到了馬蹄子上只覺分外委屈︰「可是劉將軍,都已經這麼晚了,洛陽城都已經宵禁了,即便李天師他老人家趕在入夜前進了城,也不可能穿過朱雀門啊
劉封白啐了一口濃痰道︰「你小子懂個屁,李天師可是殿下最信任的幕僚,手中有那青龍腰牌,別說是朱雀門,就是正陽門也照進不誤。你覺得有哪個守門的校尉在看到東宮腰牌後還敢不開城門?」
「是,是,您說的對小校見劉封在氣頭上,忙唯唯諾諾的應承。
「將軍,劉將軍,您看啊,是李天師,李天師來了!」一名角樓上的千牛衛士瞥見了疾馳而來馬匹上的李字旗幟,猜得了七八分,連忙報喜
「太好了,太好了。快,快隨本將軍去迎接李天師!」劉封的兩眼眼皮已經開始打架,聞听此言立時喜笑顏開。
一卷黃塵滾滾,李三清已經疾馳而至,老道士踢蹬翻身下馬倒也利落,見到少陽門前躬身候立的劉封心中已經明白了大半。
「是劉將軍啊,許久不見,還是這般英武啊!」李三清捋了捋長髯,迎面朝劉封走來。
李三清雖然不是東宮屬官,但卻是太子最信任的心月復幕僚,遠不是劉封這般武將能比的。劉封見李三清對自己如此客套,心下感動︰「李天師,您前些日子派人送了文書,說今日入城。太子殿下听聞以後特命末將在此等候,可算是把您給等來了!」
李三清微眯著眼楮,受用的听了劉封的恭維話,笑道︰「如此,有勞劉將軍了
「應該的,應該的。李天師您這邊請,殿下知道您回來,定會十分高興的
劉封諂媚的朝李三清拱了拱手,讓出半個身位,隨著這老道士朝洞開的少陽門踏行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