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銘接過那竹簍,朝那青袍男子燦燦的笑了笑道︰「這位大哥,這難道就是國子監院試的題目?夫子他老人家不是拿我們開涮呢吧?」
青袍男子皺了皺眉,斥責道︰「你當這里是你那薊州縣的縣學嗎,竟然問出這種白痴問題。全天下有多少事情等著夫子去處理,便連皇帝陛下都奉夫子為上師,你認為夫子他老人家會有這個閑工夫跟你開玩笑?」
蕭銘聳了聳肩,喃喃道︰「可這也太離譜了,梅花花瓣才多輕,這要真斬三斤下來,後院的梅樹還不得都禿了頂?」
青袍男子不耐的一甩袍袖道︰「這個便不是你需要關心的了。盡全力的去斬梅花吧,至于結果,夫子自會定奪說完他便揚長而去,將蕭銘丟在當場。
「高人難道都很喜歡裝bi嗎?」蕭銘最見不得這些所謂高手的冷傲,暗自月復誹一句,挎著竹簍朝梅林走去。
轉眼間,半個時辰已經過去。蕭銘望著竹簍里小半籃子的花瓣,長嘆一聲。這哪里是在斬梅花,分明是在斬去他的耐心。若是能夠整枝的斬去梅花也就罷了,偏偏夫子要求只能斬落花瓣,不能傷及枝椏。這可就著實為難了眾人,要知道一柄質地較好的橫刀、寶劍再不濟也有近兩三斤,這麼擼起袖子斬梅花斬上半個時辰,必是酸透了胳膊、腰背。
少年抬頭環視了一周,只見眾人皆是扔了竹簍,跌坐在園內,全然不顧風雅形象。想想也是,這些士子在自己入園時已經斬了半個時辰的梅花,早已瀉光了氣力,哪里還能再揮的動刀劍?
國子監院試為的是選出資質出奇的修行者,故而對于選拔的要求十分嚴苛。但京都大族子弟最多也就是練過幾日築基工夫的門外漢,距離登堂入室,觸及修行的奧義十分遙遠,若要讓他們與外藩修行者比試練氣,實在是有失公允。故而夫子才會想出這個方法。斬落梅花雖然听上去風雅卻是極耗費體力的事情,對持刀人的耐性也是個很好的考驗。
蕭銘此刻對于夫子是由衷的佩服,少年擦去額角的汗水,攥緊了拳頭。他已經進入了實質的修行境界,斬起梅花來尚如此吃力,更不要提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了。
夫子他老人家這一計可著實嚇倒了不少人啊!
蕭銘抱怨了一番便繼續斬起了梅花,他本就晚于眾人開始,若是再有懈怠怕真是無法入了夫子法眼。
手起刀落梅花飄,如此旖旎絢麗的風光地卻成了英雄冢。越來越多的考生情感崩潰丟下刀劍,踉踉蹌蹌的跑出院去。
亭中的夫子也不以為意,叫青袍男子溫了一壺酒,淺酌了起來。
「旭日,你說,他們有多少人能夠堅持到結束?」夫子看了看懸在半空的太陽,淡淡問道。
青袍男子微微拱手道︰「夫子,徒兒認為十不足其一矣
夫子點了點頭道︰「世人皆是心浮氣躁,做事情只看重眼前利益,斬起著梅花然手張刀狂,多會半途而廢
稍頓了頓,夫子又道︰「那你認為誰會獲勝?」
青袍男子微微一愣,旋即答道︰「徒兒不敢妄言
夫子搖了搖頭︰「這世上豈有妄言?」
青袍男子嘆了口氣道︰「夫子教訓的是,徒兒以為南陳李密,書聖莊周皆有機會奪魁見夫子默然不語,青袍男子接道︰「莊周不必再提,他已經是致知境界的高手,來洛陽本就是為了得到夫子點撥,提升修行境界,想必定能入前三。而那李密雖然論境界只算半只腳踏進修習境,但卻是南陳的大國手,心境十分平和,斬起梅花來要去處很多雜念
夫子搖了搖頭道︰「旭日啊,有些事情你還是看的淺了。也罷,你便陪我下盤棋吧,算一算,時間也快到了
青袍男子恭敬拱手︰「夫子之命,敢不從爾?」
梅花飄落,勝似凝血。
梅園內升騰起一片濃重的霧氣,其內考生已不足十人。
蕭銘望著近在咫尺的梅花枝,痴痴不動。那棵梅樹是他阿爺栽下的,樹干上刻畫的一道道印跡便是他過往。
梅樹前是一塊花圃,花圃里種著各色花朵,繽紛絢麗。此時正值冬日,這些本該枯萎凋零的夏花卻開的正艷,芙蓉美人、國色牡丹、傾城傾國
一彎暗渠從少年腳下流過,在花圃旁拐了一個彎,向東流去。花圃的正北是一座假山,假山下設一涼亭,涼亭里有一石桌
此時的梅園竟然與司空府的後花園一模一樣!
少年揉了揉眼楮,復望向那株梅樹。這時梅樹忽然發出了秫秫的聲響,這聲響越來越劇烈,甚是驚怖,少年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不敢再看。
不久後,響聲漸漸隱去,蕭銘挪開遮擋在眼前的右手,長出了一口氣。
只是少年方松了口氣,原本明亮清澈的天空便被烏雲遮蔽的不透一絲光亮。緊接數個磨盤大小的火球落了下來,生生砸在了花圃周圍。這火光熾熱通紅,直映的人雙目作痛,蕭銘掩住雙眼,吃力的朝前望去。
只見那些砸下的火球轉眼間幻變為一株株奇異的梅樹,樹干瘦削,枝椏粗大,梅花生作蓮狀。少年深吸了一口氣,拾起了丟在地上的橫刀。
砸落的火球越來越多,奇異的梅樹也多了起來,原本完好的苗圃已經被毀的七零八落,不成模樣。緊接著梅樹主干上滲出一股暗紅色的液體,空中立時被染得一片腥甜。蕭銘抬頭順著液體流下的方向望去,只見原本結有梅花的地方生出了無數的人頭,每一個人頭都是當年司空府慘死的族人!
「啊!」蕭銘被嚇得驚呼出聲,跌坐到地上。
「這,這」蕭銘不忍直視,猛烈的揮動著手中橫刀,一陣亂砍。「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都是假的,這都是假的!」
方才自己還在斬著梅花,怎麼片刻間就來到了司空府中?這一定是夫子設下的符陣。從漠北回來的路上,李三清那老道士曾對自己說過,有一種符陣可以幻化出你心中最恐懼的場景,你越是恐懼,它便越是真實。
這一定是符陣,這一切都是假的!
蕭銘攥緊手中橫刀朝樹丫間一顆頭顱砍去,及橫刀迎至頭顱之前,那異物竟然開口講話了。
「少爺,不要殺我!」
「啊!是六鴿!」蕭銘定楮一看,看得那人便是自己幼年的僕從,手中的鋼刀倏地滑落。
「少爺,救我,少爺」那頭顱艱難的睜開緊閉的眼皮,喃喃說道。盡管他說的很賣力,但聲音卻微若蚊吟,若不用心去听根本無法听到。
蕭銘痛苦的緊閉雙目,抱頭怒吼。
「不,你不是六鴿,六鴿早就死了,六鴿十二年前就已經死了!」
「少爺,救我啊,少爺」那顆頭顱的眼眶竟然溢出了淚水,混著血水滴落下來,染紅了蕭銘的衣衫。
「少爺,當年你不救我,難道現在還要再殺我一次嗎?少爺,你倘真要對六鴿這般絕情嗎?」
六鴿的話讓蕭銘下意識的回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一夜。當時自己為了出府玩耍,告誡貼身書童六鴿待在自己房中,熄燈假寐。而自己則趁機溜出府去,找納蘭玩耍。
在納蘭家中,他看到司空府燃起了熊熊大火,哭鬧著跑了回去便看到了永遠都揮之不去的一幕。
阿爺被黑衣騎士直接砍掉了腦袋,娘親被殺手刺穿了後心,大哥在疾步逃命中被亂箭射成了篩子,老管事蕭平為了保護自己那尚在襁褓中的弟弟被一名朝廷的軍將挑在了槊尖上遠遠丟在了數丈之外。
刀劍入肉的鈍響,牙齒打顫的咯咯聲,人之將死的shenyin交織在一起,直叫人陣陣作嘔
烈火熊熊,燒光了花圃,燒斷了屋梁,六鴿自然也難逃一劫,一切跟蕭府有關的人都被毫不留情的撲殺
「少爺救我!少爺」
不,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少年的汗水已經浸透了背心,胸口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憤怒而不斷起伏,手臂上的青筋清晰可見。少年能夠清楚的感受到自己雪山氣海間的粱道已經被戾氣充塞,再不及時疏散就會徹底封死竅穴。
「夠了!」
蕭銘猛然睜開雙眼,快步上前,只一刀便砍下了六鴿的頭顱,哭喊聲戛然而止。
落下的不是一顆頭顱,而是一片梅花,梅花凝霜血。
幾乎虛月兌的蕭銘跌坐在地上,苦笑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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