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豐神蹙了蹙眉,開始細細打量眼前這個脾xing怪異的女子。
便像他所說的,只要他燕豐神想拿的東西,絕沒有失手的可能。這人明明對那副畫十分情有獨鐘,現在自己把畫交到了她手上,他卻為何如此冷眼相嘲。
莫非,他喜歡上了那小子?
不可能!
那廝明明根骨平常,不知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把戲才誘使夫子收他為徒。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得到書院後山守塔人的青睞?
難道她知道自己手中的畫是從那小子手中取來的?
秦雅見燕豐神神情古怪,面色暗黑不由心中冷笑。
世人都道病盜燕豐神武學精猛,是年輕一輩修行者中的翹楚,今日一見才知妄言不可全信,這孰是孰非還得自己親眼見過才做得了準。
想她秦雅在瑤池畔守望劍塔幾十載,早就看透了塵世中的人情冷暖。這燕豐神竟然以為他可瞞得過自己的眼楮?
秦雅不屑的挑了挑眉,寒聲道︰「這件事我不想多做糾纏,這幅畫我收下了,你要想進塔,便去找夫子說
一間平素無奇的竹樓外,無垠雪地中,依次跪坐著五人,
蕭銘側目望了眼身側的平井一二,見他面頰通紅,神色萎靡,不由有些擔心。他們在夫子門前已經跪了足足兩個時辰了,可夫子他老人家卻全然沒有讓自己進屋的意思。
照這麼跪下去,便是他們周身有氣機庇護,也得凍出個好歹來。
平井一二顯然不能接受大周朝這般的待客之道,小聲嘟囔著︰「我就說那個老女人不靠譜,明明是那個小白臉偷了我們的東西據為己有,她非但不秉公處理,反而將此事推給了夫子。夫子他老人家也是,清清白白的一件事讓他老人家決斷,卻讓我們跪在門外反思,這他娘的是憑什麼?」
蕭銘雖也覺得事情蹊蹺,卻是出言安慰道︰「你便是少抱怨一些,夫子他老人家是什麼樣的人物,他老心里想什麼我們怎麼可能清楚,還是再等等看吧
平井一二剛想出出言反駁,便听得那竹樓的木門被推開,一個眉清目秀的總角少年踱步而出。
那小男孩約莫是跟在夫子身邊久了,他老人家的脾xing多少沾染了一些,輕嘆一聲︰「諸位可是想明白了?」
他一番小大人的做派,直把莊周逗得大笑。
「小兄弟,夫子他老人家可是要考驗我們的定力?」
他早先便听說過劍塔的傳聞只是一直沒有機會穿過後山前往瑤池一觀,現下出了這檔子事,他作為夫子的親傳弟子當然有資格分上一杯羹。
如今夫子讓他們五人依次跪在雪地之中,當然是為了考驗自己的定力以選出最強之人進入劍塔修行。
他對自己的回答十分有自信,朝小男孩微微一笑。
小男孩允了允手指,思量了片刻,搖頭道︰「非也,非也,你說的不是夫子的意思
李密則是神情淡然,伸手彈去肩上浮塵,拱手道︰「這位小兄弟,夫子的問題我已經想清楚了
他伸手指著北方緩緩說道︰「國子監北有後山,後山北藏瑤池,瑤池北立劍塔,夫子讓我們面北而跪便是在問,這劍塔之北又是什麼
他這一言卻是驚呆了眾人,要知道這劍塔的事跡多是人們口耳相傳沒有人能夠敢說自己對劍塔了如指掌。而夫子今天竟然要讓他們說出劍塔之北有何物,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小男孩拍手笑道︰「這位哥哥說的倒是在些理,但是卻不全對
平井一二怒道︰「我們是夫子的弟子,便是回答問題也應該當面向他老人家回答,由你這麼個小子來問詢,這是哪般的道理
蕭銘扯了扯平井一二的袖口,示意他勿要亂言。
小男孩聞言也不生氣,只挺了挺胸女乃聲女乃氣道︰「因為我是你們十九師兄啊
平井一二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眼前那個ru臭未干的小子,會是一個修行三十余載的成年人。
而更為可氣的是這個小子還是自己的十九師兄。在書院這麼一個講究按資排輩的地方,這意味著自己每次與他見面都得拱手問禮,真是氣煞人也。
好在這小子並未過多刁難自己,便放他們入了竹樓。不然若是這廝存心譏諷一番,他這張老臉該往哪里放啊。
對于蕭銘來說,對此倒看的開些,畢竟經歷的多了心態也就平和了,若是像平井一二這般與自己的身體過不去,這些年他在薊州城恐怕早就被氣死了。
雖說他們是夫子的親傳弟子,但是他們五人卻沒有真正意義上近距離望一眼這位老聖人。
如今這個機會,殊為難得。
沒有峨冠博帶,沒有錦繡華裳,一身麻布粗衣,一面灰色襆頭,這便是大周帝國夫子的行裝。
拜十九師兄所賜,他們一進內室便一人分得一杯濃茶暖身,據說這茶樹是夫子他老人家親自栽種的,他們也可算得上是享勞人之所得了。
平井一二原本心中憋著一股怨氣,心道見到夫子便要好好告燕豐神一狀,可當他真的見到這位傳聞中的老聖人,卻是吐露不出半個字。
蕭銘做事城府極深,自然不會說些什麼,只靜坐著聆听夫子的教誨。
出乎眾人意料,夫子對盜畫一事止口不提,反倒是問起眾人在雪中冥想所感。
大國手李密素有名望,予夫子對答如流,贏得他老人家交口稱贊;書聖莊周也不甘示弱,言談間俱是治國安邦、濟世安民的鴻鵠偉策。
相較而言,燕豐神便沉默了不少。
好在夫子並未刻意要求他作答,只輕輕捋著胡須,臉上似乎掛了一抹笑意。
「都講完了?」老者抬手刮了刮茶盞,運轉氣機將茶末揉成一團丟入火爐之中,輕咳道︰「也該是時候讓你們見見世面了
蕭銘神情古怪的望著那老朽的木鎖,嘀咕道︰「平井兄,傳聞劍塔自九州初定時便被興建,距今不逾千年,卻為何要用一具木鎖?
平井一二聳了聳肩,不欲多言︰「這國子監後山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古怪,哪里有說理的地方。便是在我們扶桑國,用的也是鐵鎖、銅鎖卻從沒有什麼勞什子的木鎖。這風吹雨打的,能留存下來也是奇跡
身旁的李密深吸了一口氣,搖頭道︰「若只是一具木鎖當然不可能支撐這許久,但依我看,這木鎖被下了符咒
「符咒?」蕭銘伸手朝木鎖探取,想要驗證一個究竟,卻發現自己一旦接近木鎖五尺遠便被強大的氣機彈開,根本不能觸踫到鎖機本身。
「果然被上了咒!」蕭銘深吸了一口氣,苦笑道︰「怪不得那女前輩叫我萬不可孤身一人嘗試入塔
燕豐神不屑的掃了一眼蕭銘,將一條血紅色的絲帶綁縛在了手腕上,邁開方步便去開那木鎖。
「當然上了咒。當年崖山一戰,大魔頭阮佶被四大宗師重創,最後便是封印于此,而夫子設下的這符咒,解咒之物便是那魔頭的鮮血
燕豐神運轉氣機沖開了屏障,那血紅絲帶竟然飛向鎖心,繼而發出聲聲嗡響。
眾人皆是屏息凝神,靜待著劍塔開啟的這一刻。
但是這響動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木鎖也停止了晃動。燕豐神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只道︰「你們快把絲帶都給我,該是這魔頭的血還不夠喂轉鎖機
原來,夫子與五人詳談許久,最後竟然破例允許五人同時入塔修行,秦雅雖然有些不滿但也是尊重了他老人家的意思,分發給五人一人一條絲帶。
這絲帶便是入塔出塔所需的鑰匙。
蕭銘與燕豐神有嫌隙,自然不願意事事任由他支使,但看到李密和莊周投來急迫的目光,終是心軟將絲帶遞了出去。
燕豐神將五個絲帶綁縛纏結在一起送入鎖心,那木鎖晃動果然較之前強烈了不少,鎖機四周的氣場也發生了逆轉,五人均能感受到雪山氣海間涌入一股氣旋。
突然之間,老舊木鎖發生一聲嗡響,鎖機方瞬間崩裂。
只見塔門將將閃出一條細小的縫隙,一抹金色赤芒僕射而出,須臾間便匯聚成了七彩霞光。
一處細狹的山谷中,隱隱坐落著一處村莊。山清水秀人杰,當算得世外桃源。
每到黃昏之時,舉村埋鍋做飯,自是炊煙裊裊。
對于那些沒有成家的半大小子,央求阿爺娘親實在是抹不開面子,便都會去村子東頭磨盤旁的劉姐那兒買炊餅。劉姐做的炊餅柔軟宣乎,價錢又是公道,整個村子是出了名的大善人。
畢竟,若是劉姐的繡工是出奇的好,若是待在家中刺繡再到州縣賣予富貴人去,賺的會是炊餅的幾十上百倍。但劉姐卻堅持每日清晨推著蒸好的炊餅,到村頭去叫賣。
今日,她又起了個頂早,洗漱完便推著車子出了門。
村里本就百十來戶人家,清晨土道上更是沒什麼人。劉姐哼著山歌,緩緩推著車子,不出一炷香的工夫便來到了村子東頭。
劉姐把車子靠在磨盤旁靠了穩,便拿出一面銅鏡來補妝。
說來也奇怪,劉姐雖然出生在地地道道的農家,卻是皮膚白皙,秀美如雲端佳麗。鄰村的紅娘媒婆知道她是個大美人,應了當地士紳的要求,幾次來跟她說項,卻全被她支應了過去。
按照她自己的話,她要嫁便嫁那些真心對自己好的。日子是用來過的,不是做給旁人看的。便是成了士紳公子家的婆娘又怎樣,難不成一輩子就為了掙一套光鮮的頭面?
她只想找一個真心疼自己的人,托付終身。
劉姐撥開一只脂粉盒子,取了敷在自己面上,又用銅鏡照了照,抹了勻稱。
「這位大姐,你可知這里是哪兒?」
一個柔美清潤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響起,惹得劉姐一陣心悸。
「啊,幾位公子是外鄉人吧,奴家看著面生的緊劉姐轉過身見五名俊美公子立在自己面前,一時心如撞鹿,暗暗低下了頭。
這五人當然便是蕭銘等人了,他們方迎著霞光進入劍塔,塔門便倏地關閉。待他們適應了塔內的光線,睜開雙目定楮一看,才發現自己已經身處一處小村子。
這村子的房室屋宇與大周大為不同,多是土泥並著紅柳蘆葦夯制的,眾人轉了一圈,也沒有發現村正所居的衙所。
蕭銘早先從秦雅口中得知這劍塔共為七層,每一層對應著不同的平行位面,從蠻荒伊始至前朝分數不同層階。但是秦雅卻並未明言具體哪層是蠻荒,哪層是前朝,這才引得眾人滿臉愁容。
蕭銘略作思忖,朝劉姐拱了拱手道︰「這位大姐,我們是從外州來的,恰巧路過此地
劉姐雖然心中有疑,但見他們不像是壞人,也就樂呵呵的接過話頭道︰「奴家便說是吧,這村子里的鄉親,奴家可是熟絡的緊,便是鄰村外鄉人,也大抵能認得個囫圇。一看你們膚色就不像是北方人,該是荊州那邊來的吧?」
蕭銘臉上浮著笑意,腦中卻是飛速運轉著。按照這大姐的描述,他們現在應該是在五代十國時期,畢竟那時南北分朝為治,不管是後楚還是西齊都將南北分的很清。而兩朝的子民因為朝廷的導向,也都對對方的生活方式不甚清曉。
「大姐是實在人,看出我們人生地不熟,還望指點一二蕭銘最是自來熟,片刻的工夫便與劉姐混了個臉熟。
劉姐抬出一籠炊餅,取了幾個熱乎的遞給了蕭銘,笑道︰「我們這年號叫明德,按照你們南人的說法該是建康年間,至于我們的村子嘛,是青州靈川府轄制的
蕭銘想不到劉姐三言兩語間便將自己的位置說道的清清楚楚,心中大喜。
「哦,我們是來這邊游學的,不知」蕭銘剛開口,就把劉姐搶下了話頭,這位衣著素樸的婦人真是熱心腸,絲毫不願少年們落了口虧。
「你不說我也猜到了,現在兩國正在用兵,除了你們這些文人還會有誰渡過長江來游玩?哦,你看我這嘴,你們叫游學是吧?」
蕭銘苦笑道︰「無妨
「其實吧,我也是覺得讀書人常出來走走是好的。不是有句話叫做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嗎?」
蕭銘道︰「話是這樣講,不過也有句‘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
劉姐擺了擺手道︰「你們讀書人那些彎彎繞我是听不懂,不過既然來了,便好好瞅瞅北朝這邊的風土人情,別總惦念著家里的。你們想去哪兒,我這邊熟
一直靜默不語的平井一二按捺不住,催問道︰「這位大姐,我們要去齊家劍冢該怎麼走?不是說就在青州北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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