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維爾塔格的名諱李三清當然听過,只是此刻從魔宗行走耶律欽口中听得,令大唐國師震驚不已。
阿史那雲只身一人來到洛陽?
皇帝陛下提倡修和養民,這才接見北地特使,與突維爾可汗簽訂下了合約,願兩國結長久安好。但誰都知道這不過是一個場面上的條約,大周需要時間來屯田蓄力,突維爾也要集中精力對付西域胡國,所以這個合約未必真能如約履行。但大周北疆剛剛安定了沒幾日,便出了這檔子事,讓他說什麼好。
萬一突維爾可汗扣下一個扣留王嗣的帽子,派遣特使入京責問,皇帝陛下該如何回答?
大周帝國並不怕開戰,只是卻不想背上一個撕毀合約,主動尋釁的罵名。誰人都知道今冬草原暴風雪肆虐,千里茫茫下不知凍死了多少牛羊。北地牧民不比中原百姓,完全是看天吃飯,這一場白災下來,便真的要鬧饑荒了。中原鬧了饑荒最多便是流民躥逃,可北地若是鬧了饑荒,卻是要南下搶掠啊。
阿史那雲這個時候入京,無疑給了突維爾可汗一個借口,揮師南下的借口!
想到這里李三清便滲出了一身冷汗。
只是這耶律欽自成名來以來,被多次征召,卻從未踏入可汗的金帳一步,今兒個怎麼突然熱絡起了心腸,為那位聖人可汗傳起了話?
李三清心中沒譜,只好拱手試探道︰「不知塔格為何來中原神都?」
耶律欽苦笑道︰「這也沒什麼好藏掖的,聖人可汗將她許配給了咄骨內相,可她心氣高看不上人家,這便一氣之下離了王帳
原來是這樣!
李三清弄清楚了事情原委,只覺得十分好笑。到了他這般年紀,早已將男歡女愛視作浮土雲煙,可他也年輕過,自然清楚苦情痴男女qy上腦後什麼荒唐事都做的出來。
這阿史那雲平日里想必是被聖人可汗驕縱慣了,听聞被許配了婚約一時賭氣離家出走。
若是因為這等原因挑起兩國戰爭那便真是得不償失了。
耶律欽聳了聳肩道︰「李老道兒,你到底有沒有辦法,別總擺著一張苦瓜臉,怪難看的。你不會因為我砸碎了你家府門生悶氣呢吧?你們漢人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宰相肚里能撐船,更何況,我的xing子你也知道
李三清苦苦一笑︰「行走真是快人快語,別的某不敢說。不過只要塔格在這洛陽城中,某向你保證,定能將她找到
若雪凝霜翠,倦爐等春來。
過了正月十五,連綿了近半個月的大雪終于停了下來。
洛陽城各坊街要道上的積雪早被鏟起堆到兩邊,時已近夜,卻有不少裹著皮襖的西域商人牽著駱駝,瑟瑟縮縮的涌入南市,急切尋找一塊落腳之地。
駝鈴一響,南市周圍的百姓便知道又有一支商隊入了京都了。但許是他們見慣了這種場景,也不引以為奇,只瞅了幾眼便靜下心來做自己的事情。
這支商隊翻越蔥嶺一路東行,在碎葉稍作休整,便頂著嚴寒連行兩個多月穿過瓜州、涼州、繞過隴西直奔東都。無奈天公不作美,連降暴雪,大雪封路官道走不了,他們便只得逗留在驛站。好在大周驛站的規制很高,他們作為外藩人也沒受什麼委屈。
現如今商隊進了東都,不少商販都跪倒在洛陽石板大道上痛哭流涕,宣泄著自己的情緒。
這支商隊叫做栗智,卻不知是什麼寓意。領隊的是個西胡怪人,生的五大三粗、一臉絡腮胡子。似乎他在商隊有絕對的權威,只要他說了什麼,隊內商賈立刻遵命執行。
這西胡怪人穿的一身羊皮襖子,騎在一匹矮種棕色馬上,更顯襯的土里土氣。如今商隊駐扎在南市里的一處別院,商販們也都選擇了休息,只有他孤身一人一馬沿著石伢子路面兒一路停走,似乎很享受這種閑適。
若說過節的氣氛,洛陽城的氣氛絕對極好。
賞花燈、放炮仗、吹面人、投壺、斗雞、一到夜里整個神都城便陷入紙醉金迷之中。好不容易逮到了一個不用宵禁的機會,百姓們可得約上三兩親朋一起樂呵樂呵。
至于那些情竇初開的男女,更不願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早早就寫了留詩于門縫中塞了進去,約在月圓之夜表卿之意,你儂我儂,忒煞情多。
這西胡怪人似乎十分仰慕中化,騎在馬上贊嘆不止。最後他索性抬腿踢鐙躍下馬背,將坐騎拴在一株楊樹上,負手款款而行。
他雖然身子骨清奇,背上卻套了一個灰色的包裹,到底顯得有些拖沓臃腫。
行到了一處平奇宅院前,西胡人停下了腳步,從包裹中取出一張熟皮子端詳了片刻,面頰上浮出了一絲笑意。
「新年納余慶,嘉節號長春」
西胡怪人對著府門前的桃符念出了聲,邊念便不住點頭。
好一副桃符!
這桃符長六寸,寬三寸,據說因為在木板上書了「神荼」、「郁壘」二神,可使百鬼畏懼震顫,不敢入宅門一步。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又何須在乎怪力亂神。
西胡怪人輕輕朝府門推去,卻發現原本虛掩著的府門緊緊閉合了來,朱門之側浮出許多根細微的金絲,漸漸匯聚成一符陣法門。
金縷陣!
西胡怪人嘴角泛笑,伸出五指向金縷符陣探去。
我心本無可禁處,天下何陣可錮我?
西胡怪人一掌印千山、逆滄海。
原本細密如漁網的密陣一時竟然暈出一個缺口,西胡人借氣跨雪山躍氣海,這缺口便暈出了一個人形。
人形似小娘,那人在笑,西胡怪人也在笑。
他趟然越過密陣,推門而入。
陣是金縷陣,人是太平人。
小巷瓦屋內,立著一清 老者。油燈燈火搖曳,映照在他的面頰上,更襯顯得其上溝壑縱橫,蜃景滄桑。
他撕下一抹碎饃片,丟入一口小缸內,那缸中游魚便倏地游轉而來,搶食饃屑。
天下萬物皆有因緣,既然有因緣便都似這游魚般禁錮在一缸一池中。
布陣人又何嘗不是囚徒呢,只是這枷鎖是心魔罷了。
想他趙子冶窮其一生布下煌煌陣法,囚禁據箍了無數人,可最後究竟得到了什麼?這些人中有起兵謀反的封疆節度,有棄心喪良的舉世魔頭,有為一字情義所困的痴兒怨女
但他們沒有一個是自己真正意義上的仇人,自己又是何苦來哉?須知布陣是極耗心神陽壽的,布下一個小陣尚需數十日的陽壽,若是布下一個通天大陣,或許會格去數年的壽命。
而若說他最得意的一個陣,當然便是洛陽城中的那個龐大精細無比的玄武陣了。洛陽似棋盤,一坊一市眥臨緊密,便是如此,他在每一坊市中布下樞機,一坊有異樣便會連帶傳遞,最終來到他這一棟瓦屋內。
方才,那缸中之水漾了。
趙子冶眉心緊鎖。
這缸水漾的如此劇烈,說明樞機觸踫之處距離自己很近,很可能便是在一百步內。
是金縷陣!
趙子冶猛然瞪大了眼楮,呼出一口長生氣,點燃了屋內九九八十一台火燭。
「西胡怪人拓跋杵?」
趙子冶跪坐在蒲團之上,淡然問道。
拓跋杵大大咧咧的走近堂室也不回答趙子冶的話,盤腿坐下。
然後他開始月兌鞋。
一股臭咸魚的問道開始彌漫在空氣之中。
趙子冶皺了皺眉,再次質問道︰「你可是西胡怪人拓跋杵?」
拓跋杵月兌掉鞋後便開始摳腳,邊摳腳邊不耐的說道︰「你老小子既然知道了又何須再問?這一路趕來路上也忒冷了,害的老子生了好幾處凍瘡,你有沒有什麼秘方藥膏速速拿來
趙子冶一時愕然,這個拓跋杵怎麼也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紀,怎麼還這般不羈?
難道他就真不怕天下悠悠之口嗎?
拓跋杵見趙子冶不言語一時來了氣︰「我說老頭,你能不能別裝聾作啞的?知道老子我要來還設下什麼金縷陣,白白浪費了老子一劫的氣息
趙子冶其實實際年齡只有五十余,但因為設立的符陣太多透支了生命,如今已與古稀老者沒有什麼分別。
他苦笑道︰「老夫設陣向來只是為了做防範,老夫又不是欽天監里的那個老東西,怎麼可能提前一窺天機?」
拓跋杵將手指放到嘴里允了允,覺得有幾分道理,點頭道︰「嗯,你倒也說得是真心話,不過,你老小子設下的那玄武大陣倒是不錯,讓我很費了些周章。不然若是讓你老小子察覺到,保不準又得弄得整座城池風風雨雨
「你這次來神都,所謂何事?」
拓跋杵瞥了一眼趙子冶,流氣道︰「你老小子少跟我裝糊涂,算一算今年可是太平輪回轉之時,我在西胡悟道悟了那麼多年,也該出來走道走道了,免得到時江湖上只有人知魔宗行走無人知我拓跋杵。你老小子跟我老實講,那廝是不是已經提前到了洛陽?」
趙子冶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國師府那邊的符陣樞機有了異動,想必」
拓跋杵卻是拊掌笑道︰「妙哉妙哉,前些年我跟他打了一架沒分出勝負,今兒個正好再一較高下
這位西胡老怪物在廳堂之中掃了一眼,看到那水缸之中的游魚立時眼楮一亮,隨即縱身躍起。
張口吐納深吸了口氣,那錦鯉游魚便吸入到了拓跋杵的口中。
西胡怪人用舌頭tian了tian嘴巴,砸吧著贊嘆道︰「好味道好味道,這靈魚的口味和那些俗物便是不同。老小子,老實講,你給這魚輸入了多少靈氣,他才能傳播異動?」
趙子冶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那心愛的錦鯉便已入拓跋杵口中,趙子冶直是憤怒不已。
「你為老不尊!」
西胡怪人白了他一眼︰「你這老小子,還真是臉皮厚,你看看你面上那層樹皮,咱倆到底誰老啊?」
趙子冶被拓跋杵戳到痛處,險些氣的昏厥過去,好在他常年練習道家的吐納法門,強自控制住涌動散亂的氣機,閉目凝神。
「你這老小子好小氣,我不過吃了你一尾魚,你便這樣甩臉子給我看
趙子冶不理他,繼續養神。
拓跋杵只覺分外無趣,開始摳鼻孔。
「本想幫著你收一個徒弟,誰知你這般不識趣。也罷也罷,我便把這人送予孫嗣可那家伙
話音剛落,趙子冶便猛然睜開雙眼,急問道︰「你說的這人是誰?」
拓跋杵擺了擺手道︰「這你便不用管了,不過,我倒是覺得以他的靈性繼承孫老頭的衣缽不在話下
趙子冶被他勾起了興致怎肯輕易放下,只道︰「欽天監那種枯燥的地方怎麼合適少年修行,整日窺天機的,乏味不乏味。還是來我這兒學習符陣樞機實在,設下一陣可抵千軍萬馬
拓跋杵嘆了口氣︰「你老小子這話也真說得出口,你與孫老頭也算是同門師兄弟,只不過最後走了不同的路子。說來也可悲,你們也都到了風燭殘年,卻沒一個繼承衣缽的弟子,若是真的哪天昏死過去,這獨門手藝便也一起埋進了棺材里。罷了罷了,我便引他予你看看。若是合適,也算我幫你一個小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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