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御星辰 第五十一章 多事之秋

作者 ︰ 九州流雲

假若將這大周朝比作一顆參天大樹,那皇帝陛下便是樹干,太子、各藩王便是延伸而出的枝椏。但凡在大周帝國境內,別管你是文臣還是武將,要想平步青天躍進龍門,除了需要一個強大的家族背景,還需要找一個合適的靠山。

良禽擇木而棲,這大周的天下終究還是楊家的,陛下便是再英明神武,百年之後不還是得傳位于後人嗎?

而至于這靠山選擇誰,便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要知道,即便是尊貴如太子,也不一定能夠繼承天子之位。遠的且不說,光是本朝就有十三名廢太子之多。這些廢太子失意後不是英年早逝便是被囚禁一生,鮮有再得勢的,而那些東宮屬官豈能入新皇之眼,自然是撿了罪名一通伐削。

世家大族為了家族的興旺,當然不會把所有賭注壓在一個人身上,這樣不管最後是誰得了天下,自己的家族的香火總歸可以延續。

而薛之問,顯然便是這樣的一枚棋子。只不過,他這一房壓在了太子身上。

薛之問匆匆看過那份從東都加急送來的信箋,長嘆了一聲。

管家薛雄侍候了薛之問多年,對自家老爺的脾xing拿捏的極準,捧著一個火爐走至近前,輕聲道︰「老爺

薛之問深吸了一口氣,將信箋推送到了火爐中,細聲吩咐道︰「備馬,我要連夜進京

薛雄大驚︰「恁的如此急,老爺,殿下的意思是」

薛之問嫌他聒噪,狠狠瞪了眼︰「我要你去備馬你便去備馬,怎麼這般多事

薛雄見自家老爺如此氣憤知道事關重大,不宜再問,遂拱了拱手垂目道︰「是

薛之問目送著薛雄躬身退下,中氣一時泄了大半。定襄刺史身子一軟跌倒在胡床上,喃喃道︰「多事之秋啊

蕭銘手持春秋劍,毅然站在金榜之前,宛如一尊雕塑。

李密與平井一二站在他的身後,雖是閉門凝神作老僧入定狀的省力方式,卻早已是汗流浹背暈透衣衫,遠遠看來直是虛弱不堪。

莊周最先按捺不住,破口斥罵道︰「什麼金榜閣,依老子看就是一個竊取元氣的野店,我們再這麼待下去,能不能打通其余竅穴說不準,卻一定會被那紅衣娘們吸干了氣力,任人宰割

他這番話說的不無道理,自從滴血入金榜,他們便對坐在九天殿內的陰陽鏡前,不曾移步分毫。只有最終留在金榜上的人才能有資格進入下一層閣,所以他們沒有選擇。但若真的這麼挨將下去,便是他們意志再堅定,怕也是吃不消了。

李密強自運送氣機鎖住任督二脈,喃喃道︰「再堅持下吧,陰陽鏡前見真章,你我的善惡因緣劫數皆可由此鏡觀得,這機會著實難得

平井一二強自擠出一抹笑容︰「嘿嘿,還是李老兄看的開,要我說嘛什麼劍塔禁地不過是一處幻虛罷了。那什麼紅拂女子就當做一稻草人,管她個球!」

蕭銘雙眼眼皮劇烈跳動,雙臂肌肉也似被灌入了鉛,酸痛腫脹不已。這般靜坐本是一養神怡情的好法子,但在這陰陽鏡前卻是這般煎熬,每待一刻心髒有如劍剜刀絞刺痛不已。

陰陽鏡前見真章,講的是修行者靜坐于銅鏡前可以明曉自己究竟為何修行。

有的人為了權位,有的人貪圖利益,有的人想悟道悟心,有的人想青史留名,當然也有人只為在自家俏媳婦面前顯擺顯擺

那麼,自己修行究竟是為了什麼?

蕭銘只覺得無數細小的銀針向自己的三百六十一竅穴刺去,針針墜痛!這種感覺讓少年想起了碑林一戰中,布衣才子王權編織的雨幕銀絲。

世人都道竅穴乃周身髒腑最薄弱之處,此番看來古人誠不欺我。

蕭銘踏足修行時,元叔便對他說,他修行的最大障礙不是天地外物而是他自身。起初修行時,少年周身三百六十一元竅有半數處于閉塞淤積狀態,這極大的影響了他的修行狀態。要知道,所謂的修行,五分靠天資、三分靠機緣、兩分靠努力。所謂的天資便指的是先天所開竅穴的數目。

竅穴開的越多,修行起來便越容易,所能達到的武學位置便越高。

蕭銘周身半數竅穴淤積閉塞,因此穿過雪山氣海間的元氣極少,能供少年操縱的元氣就更少了。不過,好在少年修行極為刻苦,也相繼遇到了李三清、夫子等絕世修行者,一番偷師學藝,雖說不上得高人一身修為,卻也模出了兩三分。

進入國子監書院後山以來,少年一直潛心挖掘自己的能力。與五師兄文風一番交談,蕭銘得了《清風明月劍》和《沙洲飛劍》的劍譜,讀後也算初悟劍道。至于八師兄文海,雖然沒有授予少年什麼獨家的內心法門,卻也重鑄贈得少年一柄春秋劍。一柄絕佳名劍,便是一名劍師的生命,蕭銘得了春秋劍後按照二師兄的囑托每日入睡前滴血養劍,起初這柄春秋劍對蕭銘還有些排斥,但一來二去吸了少年不少的精血,也就勉強認可了這個新主人。

所謂的儒家砥礪德行,放在劍道便是悟心。有的人練了一輩子的劍,卻連御劍飛行都不能成行,便是因為他們沒有悟心。

沒有悟心,自然就不能控制長劍飛行。

蕭銘練劍只有一個目的,那便是殺人。如此去處了雜念,練起劍來倒也是暢快了不少。

但是以殺人為目的的劍師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便是有入魔的危險。

蕭銘從來便是個不喜道德約束的開朗少年,這番入了劍塔更是篤定了心神,要修行至浩漠上境,做今朝第二個耶律欽。

但此時面對陰陽鏡,蕭銘卻第一次感到心虛。

那個人便在鏡中,默默的盯著他,一言不發。

少年現在才明白所謂的金榜比拼,對手根本不是實際的人,而是自己的本心。

午夜夢回,無數次出現在自己面前那個人如今就在鏡中,似笑非笑的盯著自己。一如既往的蒙著一層黑巾,他似乎在說︰「屠你全家又如何,你有那個膽量過來殺我嗎?」

蕭銘只覺的周身血脈噴張,若不是強行用氣封住任督二脈,此刻怕就要一躍而起擊碎銅鏡了。

少年深吸了一口氣,輕闔上雙目,不去看那惱人的光影。

只是他剛剛閉上眼,便進入了一座黑漆的囚室。

詭異的燭火閃耀著,仿佛在對靈魂進行審判。

囚牢之中只有一個老者,他斜靠著干草垛上,沉沉睡著。

「阿爺!」雖然只看到對方的背影,少年還是第一時間認出了那人。

他,當然是自己的父親。

自己清晰的記得年幼時依偎在阿爺身側,听他講朝中大小事、軍中勝負聞。每每朝廷打了勝仗,阿爺總會把自己摟在懷中語重心長的念武經。

「有異能者,無問勢之大小,貧富貴jian,皆被役用,沉謀密略出于人上者,可使佐謀,巧思過人,能爍金剡木為器械者,可為佐攻,凡此色類,非可悉數,但負一能,軍中皆可用之,不可棄也

每每念完,他都會對自己微微一笑道︰「六哥兒,你可明白了?」

阿爺雖然官至司空,權傾朝野,但究其本心想做的卻是一軍大將,替朝廷開疆拓土,守衛家園。這一切在他身上無法實現,阿爺便把其寄托到自己身上。

每到這時,自己總會撒嬌的嚅聲嗔道︰「這些道理阿爺知道了不就好了,銘兒就陪著阿爺,讓阿爺開心就好

那時,自己只以為阿爺開心了,大周便太平了,天下就安靖了。可是,自己不懂,自己不懂政治、不懂博弈、不懂制衡、不懂帝王心術、自己真的什麼都不懂。

待到自己稍稍大些,阿爺便開始教習自己射箭。

阿爺對自己講,箭術最重要的不是練箭而是練心,在乎輸贏便失去了力道,瞄準箭靶便瞄準了自己的修身之道,發而不中,求之誅己,士量其弓,弓量其力,心平體正,不動容,和其肢體,調其氣息,意其心志,才能百發百中。

當時自己自是不懂,發生了那些事後,便連夜跟著元叔來到薊州隱遁下來,過起了跟野獸搏殺,與山賊搏命的生活。

說來也是諷刺,這一番磨難的經歷竟是讓自己對阿爺的那一番話有了獨到的見解。

而這份見解是無數顆人頭累積而得的。

蕭銘望著倚靠在草垛上的枯瘦男人,聲嘶力竭的再次喊出了聲。

「阿爺!」

蕭銘伸手去模,卻發現眼前的一切皆是虛幻,他所模到的也盡是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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