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寶又一次出名了——誰見過十五歲的滿洲副都統啊?打從太祖爺時期算起,不算那些含著金鑰匙出來的黃帶子阿哥世子們,滿大清就沒有出現過像他這麼年輕卻又靠著自己真本事當到從二品高官的人了。
從六品藍翎侍衛到三等御前侍衛兼領瓖藍旗滿洲副都統,熱氣球都沒有善寶這級別升的快。一時間風聲四起,說善寶長的像乾隆爺過世妃子的,說善寶是福康安龍陽相公的,說善寶是傅恆干兒子,靠了富察家勢的,總之是各執一詞,就沒一個相信他是靠了自己本事的。
弘晝也得了彩頭,原本朝冠上十顆東珠來著,乾隆見了熱氣球一高興,順口就給他加了一顆,這可是了不得的賞賜,要知道皇太子才配戴東珠十二顆,十一顆已經是執政親王的數了——自從取消議政王大臣會議制度之後,現在的滿清,可沒有執政親王了。
乾隆也沒拉下福康安,將他的一等輕車都尉提了一級變做三等男,又賞了個八旗護軍統領的職務,三等御前侍衛也提到了二等,可謂皆大歡喜。
善寶都從二品的大臣了,乾隆索性好人做到底,金口一開,賜給了伍彌氏一個二品誥命的頭餃。
只是善寶卻並不高興,倒不是為了那些謠言,實在是因為那個瓖藍旗滿洲副都統的職務——和珅發家之初,可就是當的這個官兒,雖說現在級別上從正二品上壓了半級,職務可沒變——老子費盡心力的想改變和珅的命運,怎麼繞了半天,還是回到了原線?難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只無形的大手在操縱著一切嗎?
善寶當上副都統後已是月余光景,早就听戴狗兒說起曹雪芹的身體見好,恰逢老佛爺大壽,忙忙碌碌,好容易熬過那段,又趕上下了場大雪,足有一尺多深,直到今日才算化盡,便邀請了福康安一同進山。
善寶算是曹雪芹的救命恩人,芳卿見了,雖未行那磕頭謝恩的俗把戲,言語中對他倒比福康安還要熱情上三分,張羅著泡茶上果盤,又吩咐戴狗兒去山下村里買菜,那笑語盈盈的樣子,步履輕快的像院落空地上蹦跳覓食的麻雀一般。
曹雪芹的身子按照善寶的調理,余毒驅盡,已是大好,原本亂蓬蓬的頭發重新煥發了光澤,人也不再皮包骨頭,只受不得寒,便裹了被子躺在老爺兒地里曬太陽。
福康安跟他說了和善寶因為熱氣球加官進爵的事情,恭喜之余,對那可以將人帶上天空的熱氣球充滿了好奇,側頭看善寶時,卻發現他望著遠處白雪覆蓋的山嶺出神,不禁詫異問道︰
「小小年紀便做了從二品的高官,怎麼看你一幅並不開心的樣子呢?」
說著話順著善寶的視線望去,但見白雪藍天相映成趣,更是意外,心說如此美景,究竟有何心事放不開呢,遂又道︰「三爺老說你素有才情,又愛白雪,如今美景當前,何不口佔一首,讓咱們也開開眼呢?」言為心聲,倒要好好探探。
善寶見了曹雪芹逃月兌命運,本來高興,思及自己副都統的身份,又自感嘆,聞言不禁想起此公的石頭記,開口吟誦道︰「君莫問,說來不過荒唐,盡是辛酸。莫道人痴,身在紅塵中,誰能解其中滋味?唉!」
善寶念的詞不是詞曲不成曲,曹雪芹卻知道這些句子是從自己那《石頭記》開篇「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之句中所化,嘆息著善寶的身份,感懷著自己的身世,居然觸動了情懷,痴痴說道︰「想不到你也看過我那荒唐之言?不過這世上之事,若是太過頂真,活著可就真沒個意思了,」遂以手擊躺椅把手,輕輕歌道︰
「將那三春看破,桃紅柳綠待如何?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說甚麼天上夭桃盛,雲中杏蕊多?到頭來,誰見把秋捱過?則看那,白楊村里人嗚咽,清風林下鬼吟哦。更兼著,連天衰草遮墳墓。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碌,春榮秋謝花折磨。似這般,生關死劫誰能躲?聞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長生果
「似這般,生關死劫誰能躲?」善寶凝神听著,待曹雪芹歌罷,忍不住重復了一句,縱聲嘆道︰「風吹柳絮,水送浮萍,先生這曲兒實非人間氣象。惜春……?唉,看來您是打定主意了……」
這曲兒是那十二金釵之一惜春的判詞,高鶚續寫後四十回時給惜春安了個出家為比丘尼的結局,他現在親耳听曹雪芹吟誦時,便已明白,恐怕那高鶚也非胡亂所續,實在是此公早就為那惜春定了終身。
曹雪芹听善寶此問,並無驚異之色,嘆息一聲︰「命中注定,即使吾為作者,實也無可奈何啊!」言罷喚芳卿︰「把我桌子上那新寫好的幾章拿出來給善寶過目……前些日子只覺命不久矣,心中實在放不下這《石頭記》,近日身子大好,居然再無當日寫作心情,莫非移情換景,竟至如斯?若不是那干王公貴冑們整日介催著看,數日光景,居然憋不出一個字來,唉!」
善寶之所以冒著得罪高恆的危險出手搭救曹雪芹,一來敬他文豪身份,二來實在是想看看後四十回若是他這原著所做,究竟是個什麼模樣,此刻听曹雪芹此言,不禁大吃一驚,就要出言相勸,卻突然撲哧笑了︰「芹圃先生用不著驚異,到什麼境地說什麼話,您是經歷過生死關口的人了,心思自然與常人不同——先前看的比命還重,如今看命都不重,有什麼稀奇的了?你若煩惱,我倒有個主意,剛才您也說移情換景,這里你也住了幾年,不若換個環境,接觸接觸新鮮人物,興許那寫書的盡頭便又來了呢——您這《石頭記》我看過多遍,實在是部千古奇書,注定流傳千古的,若這麼爛尾,別人不說,我就先不依你呢!」
曹雪芹見善寶神色開朗,笑臉盈盈,不似來時氣象,倒像突然吃了人參果月兌胎換骨了一般,不禁暗自稱奇,展顏笑道︰「依著你,我該去哪里移情換景接觸人物呢?不是我說狂話,這滿大清,讓我看的起的人還真的不多!」
善寶突然看破了生死,心說自己已是死過一次的人了,老是糾結那些白綾套脖子的事情實在無趣,心情頓時便放松了下來,見曹雪芹狂態勃發,福康安看著愣神不禁有趣,拍拍福康安肩膀,又用手指著遠山白雪道︰
「先生此言差矣,听我道來︰‘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淘淘。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竟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一曲《沁園春雪》誦罷,曹雪芹和福康安都愣住了,良久,便听曹雪芹嘆道︰「書生習氣當真害人不淺,我還真是小瞧天下英雄了!說吧,你想讓我如何?」
善寶盜竊主席名作,得曹雪芹折服,卻並無絲毫扭捏之態,嘻嘻一笑︰「咸安宮學中先生學識自是好的,但只講習文八股,我弟弟福寶正是做學問的時候,先生若是得閑,不若去我家中住上一段,一來指點指點我那兄弟,二來麼,咱們離的近了,我也好早晚請教,跟先生學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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