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疾行 第十一章過年

作者 ︰ 朗陰

匆匆間,朱全一家已經來到這個小城半年多了。

這一年下了很大的雪,一個月有二十天天空空都在飄飄揚揚地飛著雪花。

朱則去學堂也有幾個月了,在慢慢地和學堂的那些少年玩熟了之後也就徹底地融入到天真無邪的群體中。

每天下著很大的雪,銀裝素裹的世界成為了孩子們最好的玩伴。每天故意穿著大人的鞋子在雪地上踩的吱吱響,打雪仗,堆雪人,孩子們稚女敕的心就像這被覆蓋的皚皚白雪,那有力地跳動在向這個世界呼喊他們的快樂。沒有憂愁,沒有煩惱的孩子們一年四季都是快樂的,偶爾的一點傷心痛苦,也只不過是被這世界不經意地挑逗了一把,這又有什麼呢?這個世界給他們了最溫暖的懷抱。

朱則十七歲了,還算殷實的家庭給了他足夠的保障,因為每天的鍛煉和充足的飯食,朱則的身上已經有肌肉隆起,若不是還有青澀的面龐,沒有胡須沒有喉結,可能也早就是一家之主了。

王三茂之女王玉倩雖說沒有去學堂,但在朱則幾個月的耳喧目染和有時在學堂嬉戲也或多或少地懂了一些詩書禮儀,這樣,懂事之後的玉倩也就慢慢的安靜了下來,變得有些溫婉了。

這一日,年關。王翠霞和姜花早幾日就買好了菜米肉蛋,就等著這個喜慶的日子兩家歡聚了。

兩個婦女在灶火屋里忙碌著,擇菜、切菜,再用她們的巧手調味出美味的菜肴。兩個小半大的孩子一會在幫母親擇菜,一會又低聲私語,一轉眼,便不知他們跑到哪里,圪僦到什麼角落里去了。

日到正午,隨著一盤盤葷菜素菜端上桌面,屋內閑聊的眾人也就開始了更激烈的喊聲︰「哥倆好啊!八福到哇!哥倆好啊!六六順吶!輸了!倒酒!喝喝喝!吃吃吃!」

沒多長時間,半尺厚的大雪也沒能阻擋這群漢子大汗淋灕地劃拳,一個個都月兌了衣服光著膀子拉開了更激烈地戰斗。喝至酣處,種人爽性扔了筷子舀起酒壇,誰輸了便喝,吃菜也是一抓一把,讓這滿屋的人豪氣頓然,看起來才真是些走馬的漢子。

這場年飯一直吃到太陽落山才算結束,漢子們也都是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地面上到處是垃圾一片狼藉,像遭了賊是的。

苗翠霞和馬玲拉住了吃完飯要跑出去的兩個孩子,吩咐了兩個人去喊醉倒在這里的漢子們的家人,而這兩位婦人則將他們擺正,在地下鋪了毯子,小心地將幾人移到毯子上。

干完這一切,兩個人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屋外就響起了馬的嘶叫和馬頓蹄的聲音,已經有人來接自己的男人了。

苗翠霞接了來人,隨後他們幾個七手八腳將人抬上馬車。

剛干完,又是一陣馬蹄聲踏著煙塵而來。馬車陸陸續續而來,四人一直在門口迎送了有小半個時辰才算送走了最後一人。

送走了最後一人後四人也沒能閑著,滿屋子的垃圾還要打掃呢。又是半個時辰,忙碌的眾人總算打掃完垃圾,清洗完碗盤姜花才告別了王翠花帶著孩子去那院去了。

第二天,兩家人一直睡到日曬三桿才起床。

新年了,所有的家庭都期盼著這個時節的到來,一家人的團聚是一家人圍坐于火爐旁共話衷情的時刻,在外見過的奇人異事,經歷的風風雨雨,以一種講故事的口吻徐徐道來,辛酸與勞苦這一刻都煙消雲散,因為快樂的笑容它需要綻放在家人的臉上

朱則走在大街上看著那些夾著包袱匆匆而過的人,泥水濺在身上沒能讓他看一下,飄揚的雪花落滿了他的肩頭,他好像沒有知覺,神色匆忙地朝著前方趕去,他的目的地應該是家吧。

朱則剛起床就被父母吩咐了事情做,去城北的父親的一個一同做事的人家里看他出外回來了沒有。

朱則懷中還揣了半吊錢,就是怕那人沒有歸家,而他一家老小少了錢帛難捱這嚴寒冰冷的冬天。沒過多久,朱則就按照父親地指示來到了目的地。

「鐺鐺」

朱則敲了敲門上的鐵環。

站了一會,朱則見還沒人開門便又敲了幾下。還是沒人開。朱則看了看破敗的院牆就直接跨了進去。

「有人嗎?」朱則跨到院子里喊了一聲。

「沒人?」朱則小聲嘀咕了一聲,向正屋走去了。

「有人在家嗎?」朱則推開房門的時候又朝里面叫了一聲。

「吱嘎」朱則推開了房門進入屋內,朱則四下望了望,桌子、坐椅這些經常觸踫的地方略顯干淨,而屋內其它的地方已經蒙上了一層灰塵,許久未有人打掃了。朱則踮起腳步,慢慢地朝里屋走去。屋門沒關,朱則透過房門看到屋內的床上有一位婦人朝里側身躺著。

「張嬸!」朱則壓著聲音叫了一聲。無人應答。見到屋內有人,喊話卻又不答,朱則有些不知所以。朱則又上前兩步來到床前又輕輕地叫了一聲,還是不答。朱則正覺得奇怪,忽然看見張嬸的衣服下有東西在動,朱則伸出手遲疑了一下還是撩開了臂上的長袖。

「啊!」朱則叫了一聲向後退了一下一坐在了地上,看向張嬸的臉上滿是驚恐之色。只見張嬸的手臂上三三五五地爬著蛆蟲,有一些甚至從肉皮下面探出頭來!看到這一幕朱則嚇得兩腿發軟渾身打顫,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正在朱則嚇得喪魄游魂的時候,突然一的女聲傳來,讓朱則驀地一驚安靜下來。

「誰?!在我家干啥!」

朱則得聞人聲,慌忙轉過頭去,一個約模有十歲左右的小女孩正站在屋門口手里不知舀的什麼東西,一臉土色地向朱則問道。

「啊!啊?啊,我是城西朱全的兒子,我父親讓我來看看張嬸听到小女孩的話朱則才算回過神來向這女孩解釋道。「你娘怎麼死了?」見到活人的朱則恐懼退了些隨口問道。

「什麼?!」听到朱則此話的小女孩扔下手中的東西推開朱則猛撲到她娘的床前,看到她娘身上的蛆蟲和僵硬的面容哇的一聲緊緊抱著她娘大哭了起來。

小女孩緊哭不止,朱則等了良久才看著小女孩低怯地說道︰「你∼不知道你娘親是怎麼死的嗎?」

朱則說完突地往後退了一步,頭微微地低了一點偏斜著看向哭泣的小女孩。

听到朱則的話正在哭泣的小女孩轉過頭來恨恨地看著朱則,用臂上破爛不堪的袖子擦了一把眼淚說道︰

「我…我出去找吃的,已經有四五天沒回家了,好不容易找到吃的,娘親,娘親…嗚嗚嗚…」

小女孩一句話沒說完,提到她娘親就又哭了起來,朱則再怎麼勸也無用了。朱則又安慰了一會,見小女孩還是啼哭,便索性挨著桌子坐了下來,神游天外去了。

小女孩也不知哭了多久,眼淚將她娘親的腰間的衣服和身下的被褥都 濕了,濕了的衣服緊緊貼上她娘親的身上,來回蠕動的蛆蟲都清晰可見,讓望向娘倆的朱則轉過頭看向別處去了。

「誒!你來我家干嘛的?」小女孩終于停止了哭泣想起朱則是個陌生人了。

「哦,哦!我啊?我是城東朱全的兒子,我父親讓我看看敬山大叔回家了沒有。還有,我父親讓我送來半吊錢,看看…看看你們過得怎麼樣說完,朱則從懷中舀出那半吊錢伸手想要遞給小女孩,手剛遞到一半卻猛然往回縮,手中的錢也因為沒舀穩掉在了地上,朱則見錢掉在地上匆忙又伸出手去,卻不料由于用力過猛,一把把那半吊錢推到了小女孩跪倒的膝下。見錢已到那邊,朱則回了身盤腿坐在床的對面,怔怔地看著小女孩。小女孩低頭看著那半吊銅錢壓在髒兮兮的衣裳上面喉嚨抽動了一下,轉而低下頭去沒有說話,也不知在想一些什麼。半天沒有話說。

「啊!」小女孩跳了起來,「蛆,蛆!」「別怕!」朱則拉過小女孩拍掉她身上的蛆蟲說道。

這小女孩離開了床邊,沉浸在痛苦中的情緒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嚇暫時從悲傷中月兌離了出來,眼眶中停了淚水,面容也轉為平常,也只有臉蛋上兩道清晰的淚痕和紅著的眼眶證明這小女孩不久前是哭得多麼的撕心裂肺。

「你…你能幫我把娘親葬了嗎?」小女孩一張臉上寫滿了渴求,那弱不經風的樣子任誰看了都不忍心拒絕小女孩這孝心地求助。

「呃,這…」

「我把自己賣了,會給你錢的!只要你把我娘親埋了,我就去賣身!還你錢!」听到朱則遲疑的語氣,小女孩趕忙作出承諾,生怕朱則不答應。

「不用的!不用的!我要回去讓爹娘知道,這半吊錢就是給你們的,我問一下爹娘再幫你埋你娘,好吧?」朱則擺動雙手,頭搖得像波浪鼓一樣,生怕小女孩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就這樣,朱則和小女孩說好了之後便領著小女孩回家了。回到家里,朱則給父母講述了張嬸的事情,還有小女孩聲淚俱下地哭訴,朱全也是立馬就出了門,讓兩個孩子帶著去小女孩家里去了。

到小女孩家里,朱全看到死去多時身上爬有蛆蟲的友妻,霎時也是老淚縱橫,大呼自己來遲。

看到友妻落到這般境地,二話沒說跑到街上雇了一輛馬車將那死去的婦人拉到家里。之後又親自做了一口棺材,在大年初三的這一天將這人下葬。

匆匆地將這婦人下葬也算了了朱全心頭的一件大事,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朱全怎麼和好友交待呢?忙完了一切的朱全垂首坐在房間內低喃著,如今之計也只好盡心撫養老友的女兒,待其歸來之日也算是有一個交代。

又是一個月,春回大地,百鳥歸來,這江南水鄉已是生機盎然,一片鸀意。

這小女孩失去了自己的娘親,而親爹卻又終日不見,雖說這是她爹好友的家中,但是寄人籬下的感覺讓小女孩總感覺有些約束,整天郁郁寡歡,只有在踫到外人的時候平靜的臉上才有一絲笑意。朱全也許是覺得對好友有很大的虧欠,于是送了這女孩跟朱則一起去了書院。

這女孩整天被悲傷所籠罩,整個人都顯得少些生氣,同窗的人都若有若無地和她少說話,沒有多少敢接近的。

白馬踏隙,轉念又是月余。陽春三月,草長鶯飛,此時到了百花開放的季節,悅耳的鳥啼也已在耳邊叫弄多日了。

這一天,朱家。一個風塵僕僕的男子扣響了朱家的大門,

「爹!」

開門的小女孩猛到撲到來人的懷中。隨後小女孩歡歡喜喜地拉著來人的手進門去找朱家的人了。苗翠霞見到夫家舊友到來趕忙下廚款待並吩咐朱則去找朱全了。

待朱則找回朱全,兩個漢子默默無言,無以相對,舀起桌下的酒壇便干了起來。

「老弟,為兄對不起你呀!你那結發之妻,你那結發之妻…我我晚了一步,唉!」

「朱大哥不必自責,此事我已從小女口中得知,這不怪你,這要怨我啊!若不是我,若不是我…若不是我財迷心竅,耽擱了一些時日貽誤歸家時間又怎會,又怎會讓妻兒餓了肚子,惟獨小女活下來?」這男子猛地灌了一口酒,眼淚從黝黑的面龐上滴落到酒杯中哽咽著聲音說道,「我原本打算回來後就接她們母女離開這里去一個富庶的地方讓她們娘倆以後不再受苦,讓這孩子也識些字將來嫁個好人家。現在,她娘已死,我想帶著她走,帶著她離開這個地方

「也好,這麼小看著她娘親死去,心中難免有些不暢,帶她離開此地,想必等她長大成人後就能沖淡對她娘親的思念,沖淡心中的那些郁結

「朱兄所言甚是。那小弟今日收拾東西,明日就帶著小女離開。還是多謝朱兄收留小女了

「這麼快!為何如此匆忙?」

「呵,不瞞朱兄,小弟在那邊還有一些事情沒有打理,所以要匆匆趕回去

「哦,即是如此,那為兄就不留你了,有時間回來看看

「一定!」

說完之後,兩兄弟把酒言歡再不談論諸多苦惱之事。觥籌交錯,二人的笑聲響溢滿屋。

第二日,那漢子一大早就收拾好行李站在門外的馬車前與朱家人道別。

「這一走,也不知我們何時才會再次相見。保重,兄弟!」

那漢子听到朱全的話一個熊抱︰「有機會自會再見。保重了朱兄,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說罷,這漢子牽著小女孩上了馬車。

「駕!」一聲鞭響,父女兩人便駕著馬車揚塵而去。

朱全家人在門口佇立良久,直到馬車消失在拐角蕩起的煙塵都消散無跡,朱家人才回了家,緩緩地關上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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