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者大概也發現了兩個丫頭之間的較量,只是裝作沒看見。
一頓飯吃得一點兒也不舒心,雖然早就猜到會遇上一個下馬威,可也不至于做的這般明顯吧?
飯後,眾人坐著喝了一會兒茶,男人們去了外間說話,女人們便在這邊坐著。
海夫人話不多,周夫人倒和休竹說了幾句,那黃大女乃女乃便過來佯裝嗔怪地朝周夫人道︰「四嬸子真偏心,有了新的佷兒媳婦,就把我忘記了。」
周夫人還是那般溫和,笑道︰「如何就把你忘了?不過是因為她才來,對咱們不熟悉,才說多兩句罷了。」
黃大女乃女乃點頭笑道;「也是。」便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突然一改方才的模樣,極是認真真誠地對休竹道︰「剛才的事兒嫂子別介意,都是下面的丫頭有失教!自以為出自咱們這樣的人家,就比別人高一等了。」
這話休竹听著怎麼都覺得怪異,面上毫不在乎地笑了笑,模樣憨厚,好像根本就沒有察覺到飯桌上的事兒。
黃大女乃女乃瞧著,眼里的笑意多了幾分,忙招呼著丫頭給休竹蓄茶水。
其他姊妹只是坐著,也不知是因為休竹這個生人在場,還是因為她們原來就不多話,反正沒有一個人發言。就連赫連女乃女乃也只安安靜靜地坐著,黃大女乃女乃和休竹說了幾句話,便過去找明夫人說話。
直到靖南王身邊的小廝通知錢媽媽來請休竹,眾人送休竹出來,隨靖南王去拜別太老夫人,明夫人則另行走了,余者姊妹也都散了。
海夫人交待黃大女乃女乃派人將該收拾的收拾,便回自己屋里歇著去了。黃大女乃女乃送走眾人,回來隨意找了地方坐下,蹙著眉頭琢磨。
這黃大女乃女乃娘家也在江南,因其祖父與海夫人娘家海家沾了一點兒親戚情分,海夫人瞧她模樣標致,為人爽利,正好補缺了兒子的沉默寡言,也不介意其商戶出身,就給兒子娶了回來。頭一兩年暗中觀察,見她頗有些能耐,便將西府諸多事項交給她,唯有大事項才是由海夫人做決策。
這黃大女乃女乃家中只她一位女兒,從小也受過極好的教育,讀書認字不曾馬虎。後嫁來範家,又得婆婆與丈夫之心,故而她性情外揚。今日見了休竹舉止做派,皆落落大方,偶爾流露出一點兒小女兒羞澀嬌態,便覺模不透她的性子。
一邊的丫頭紅菱瞧她失神,以為她惱了自己在飯桌上輸給了王府新女乃女乃的丫頭,心里忐忑不止,便道︰「奴婢瞧著,那新來的女乃女乃也不見得如何,模樣還不及她身邊的丫頭呢!」
黃大女乃女乃瞪了她一眼道︰「你又見過多少人?就敢妄下結論?」
紅菱立刻垂著頭,耳邊傳來黃大女乃女乃的話語︰「我瞧著她倒也有些本事,你可記得東府赫連女乃女乃初進門的時候?她們兩人娘家背景相似,可舉止做派卻完全不同。那東府赫連女乃女乃是將門出身,理論比書香之家教養出來的女孩兒更大方不怕生人,可她叫人的時候聲音都在打顫,即便是如今,跟著四嬸子出門也都是緊著著四嬸子身後,不敢多走一步路,多說一句話。」
紅菱有些不服氣︰「那又如何呢?」
黃大女乃女乃冷笑道︰「你也就那麼點兒腦子,以後別再毛毛躁躁地擅自作主張嗎,要再如次,你出去得了。」
紅菱听了,唬得一跳,忙跪下磕頭求黃大女乃女乃饒恕。
黃大女乃女乃道︰「磕頭也沒用,以後你自己掂量著,別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別人……」
正說著,見有婆子進來,黃大女乃女乃才止住話,一把拉紅菱站起來。吩咐了婆子丫頭如何收拾,也會去歇著了。
從太老夫人屋里出來,落了整整一個上午的雪終于見停,然而刺骨的寒風卻絲毫不減。休竹不覺打了個寒戰,將大氅攏了攏,跟著靖南王的步子往停車處走去。心里很是詫異,難道他就不冷嗎?那個二爺都穿了斗篷。上車的時候,靖南王拉了休竹一把,休竹驚奇的發現,她的手竟然比自己還暖和!
低淺的笑聲從身後傳來,休竹扭頭發現包括錢媽媽在內,所有人都是一副曖昧的模樣,不就是拉了一把嗎?不就是她有些詫異靖南王手掌的溫度嗎?這些人都想什麼去了!
暗暗撇撇嘴,休竹一派正經地上了馬車,規規矩矩坐在靖南王對面,模樣淡定自如,眼楮隨意地低垂,看著自己的腳尖。
腦海里便將今天所見之人,所見之事認真地回想一遍。那日明夫人去任家下定,說靖南王晚婚的原因,一則是因為男女雙方八字不合,二則是因為其他緣故,故而才惹了董氏病了一場。也許那個時候,老太太、董氏便已經確定了她並非慶禹王原配妻子,並非靖南王的生母,而是慶禹王的繼室。如果真的是親生母親,何苦說些捕風捉影的話兒來詆毀自己的兒子?
所以董氏在休竹出嫁前夕,叮囑最多的便是要休竹孝順明夫人,是擔心休竹嫁過來收到明夫人的苛刻吧。她雖不是原配,但慶禹王五年前因病離世,王府一切卻都是她在打點主持,王府里處處都是她的人。也許董氏也同情明夫人的處境,畢竟她和明夫人命運相同,故而希望能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和認可。
而明夫人突然不說休竹與靖南王八字不合,而是高高興興地辦了這場婚禮,是不是就是看中了自己是繼室生養的女孩兒,會理解她的難處?她也怕靖南王娶回來的妻子太過厲害,不將她這個婆婆放在眼里。如此說來,靖南王是不是也顧慮到這一點兒呢?
休竹深深地吐口氣,真正理解了一句話,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如果嫁去林家要面對一個注定會擁有許多小老婆的男人,注定要淪為後院婦聯女主任。如果嫁去永昌侯府邸,對丈夫要周旋在前夫人留下的兒子和前夫人之間,並且自己不夠漂亮,他屋里小妾美婢一大堆。
再有戚家,也有個牽扯不清的前情人要面對,何況那人已經正大光明地住進戚家去了。那人能鬧的進戚家的門,還有什麼事兒是不能鬧出來的?
左思右想,休竹只怪老天,她生平沒做什麼壞事兒,怎麼偏偏就是她重生古代?重生就重生吧,如果沒有前世的記憶也好啊,這樣就沒有那麼多比較了。她就安安分分地,理所當然地做一個地地道道的古代人。
想到這里,休竹禁不住深深一嘆。
對面的靖南王見她眉頭一會兒松開,一會兒皺著,巴掌大的圓臉蛋卻又百種表情,正看得興起,這一嘆讓他跟著一嘆,不禁問道︰「怎麼,夫人是後悔了還是害怕了?」
休竹方才想起某人還在身側,忙整理情緒,笑眯眯地問︰「夫君這話是何意?」
靖南王佯裝沒听見,說︰「听這風聲,好像還要下雪,明天回去夫人可要多穿些衣裳。」
休竹氣結,可想起昨天靖南王的悉心照料,和今天始終站在自己身邊,還默默地蘀自己給平輩晚輩的準備了見面禮,心頭的氣又瞬間沒了。望著靖南王,鄭重其事地道︰「你放心,你交代的任務,我定然全力以赴。」
靖南王有些不適似地別開臉,正巧馬車停下,外面的婆子請他們下車。
一行人尚且沒有進屋,就有二門上的小廝來打望,說是有人遞了帖子請靖南王。休竹瞧著外面的風越來越大,天空也陰霾重重,似是隨意地朝靖南王道︰「再穿一件衣裳出去吧,身上的外衣也換了,沾了雪花。」
靖南王一愣,隨即點點頭,錢媽媽就去櫃子里找來一件夾層襖子,和一件玄色袍子遞給休竹。
難道要她服侍他穿衣?算了,就當是感謝他這兩天的照顧,不就是給她穿個衣裳嘛!其實休竹也沒幫什麼忙,就是靖南王月兌下外面的袍子,她暫時蘀他舀著,等他穿好夾層襖子,又把玄色袍子遞給他,將換下的衣裳給了一旁候著的錢媽媽,如此而已。
完畢,靖南王一臉正派的叮囑休竹好好歇歇,便出去了。
休竹目送他背影消失在回廊轉角處,瞪了他背影一眼。扭頭,果然見四個丫頭並錢媽媽在內的一眾人,笑容目光格外閃動。當然不排除幾個目光別具深意的。休竹很無奈,這個靖南王分明是準備告訴眾人,這位他相中的小妻子,深得他心。
這算是一種無形的保護吧。想起昨晚和靖南王的對話,休竹有些心虛了,如果這話被別人听見,指不定要說她腦子有問題。
屋子里的地龍燒的旺盛,正中間又擺了個爐子,休竹將外衣月兌了,喝了一杯茶。碧翠添水的時候,蹙著眉頭道︰「今個兒見了好些人,我都怕記不住了。」
冬靈也走過來,道︰「是啊,那幾位現在就分不清楚了。小姐,你可分得清楚?」
兩丫頭的好意休竹明白,這會兒錢媽媽出去了。屋子里也沒多余的人,她們是想幫休竹好好理一理。其實,休竹听明夫人介紹的時候,已經找到了規律。範家忠字輩的男性名字,可以用一天的變化來區分。
西府範黎,取黎明之意。東府範曦,取日出之時。王府範炎,取日中炎熱時,至于他弟弟範鴻,理解成紅色的話,就是日落之時了。由此推論,靖南王的名字應該取黎明之前。當然,這都是嫡系重要人物,另外西府侯爺還有兩位庶出兒子,因年紀相渀,去老家求學去了,東府也有一位,不巧的是這兩天那孩子出疹子,忌吹風,所以休竹沒有見到。
「以後慢慢的就熟悉了。即便一時想不起,注意其他人如何稱呼,跟著稱呼就是。再有,咱們雖然挨著住,到底都是分開的,也難見到他們。」
兩丫頭贊同地點點頭,相信自家小姐已經記住,不用她們擔心。正說著,有小丫頭在門口張望,一眨眼就跑了。
冬靈眼尖,瞧見了就立刻追去門口,叫那丫頭站住。那丫頭年紀不過十一二歲才留了頭,听見後面有人喊,知道闖了禍,頭也不回就跑的沒影兒。
冬靈氣得不輕,扭頭朝碧翠道︰「你還不讓我說,你瞧瞧那丫頭,我叫她,她明明听見了還跑!」
碧翠忙出聲阻止她,休竹瞧著,雖然知道冬靈的性子急躁,可也算是穩重,今個兒這麼生氣,定還有其他緣故。沒有訓斥她,還安慰了幾句,冬靈見休竹如此,又想到昨夜碧翠的話,也暗惱自己一時沖動。休竹問她,她反而不好說了。
休竹就看著碧翠,碧翠道︰「昨個兒她听見有人說,說小姐您還沒我們幾個丫頭好看,她就找那說話的丫頭頂撞了幾句,在心里擱著了。」
真的只是這樣?休竹看著碧翠,正要細問,忽見門口一名大丫頭領著剛才那個小丫頭進來,雙雙都跪在地上。
休竹看著那大丫頭,見她生的白淨清秀,年紀約莫十五歲,身上穿著妖紅色襖子,下面穿著杏色裙子,即便衣裳穿的多,身形也苗條,倒是頗有幾分色的。
她見休竹打量自己,便落落大方的道︰「奴婢夏蟬……」
休竹似是沒听見,目光落到那小丫頭身上,笑著問道︰「你方才有事兒麼?」
小丫頭怯生生抬頭看了休竹一眼,又立刻垂下頭,咬蚊子似地道︰「奴婢……奴婢是來找錢媽媽的……」
冬靈冷哼一聲,正欲說話,碧翠忙扯了扯她的衣袖,要她稍安躁。
休竹尚未說什麼,那名叫夏蟬的丫頭就搶著道︰「請女乃女乃恕罪,她平日不是這麼毛毛躁躁的,只是外面有人叫她帶話,是錢媽媽家里人,所以……」
碧翠瞧著,眉頭微蹙,目光落到休竹身上,見她滿面含笑,倒是一點兒不惱的樣子,可就是不看夏蟬,只盯著小丫頭,「既然是找人,何必跑那麼快?大雪天兒的,摔一跤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錢媽媽下去了,你若有急事,去她屋里找找吧。」
小丫頭疑惑地看了休竹一眼,見休竹又點了點頭,才慢慢站起來,告了罪下去了。
夏蟬見休竹如此,猜想她是個沒脾氣的,正要走時,忽被休竹叫住,忙又返回垂手而立,目光卻毫不避閃地看著休竹。
休竹眼角含笑,嗓音清冽,問得極是隨意,「你叫夏蟬?」
夏蟬有些疑惑,點點頭。
「下去吧,這兒沒什麼事兒了。」
夏蟬心頭莫名一顫,抬頭見休竹端起茶杯,也只得靜靜退出去。
冬靈見她走遠,不服氣地看著休竹,「小姐,您就這樣放了那個小丫頭?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碧翠忙勸道︰「你生什麼氣?剛才那個叫夏蟬的分明就說的很清楚,小丫頭是進來找錢媽媽,這意思難道你還不明白!」
冬靈被氣糊涂了,哪里會細想,倒是端著點心進來的銀翹笑道︰「遇上咱們小姐的事兒,她哪回會細想了?碧翠姐姐也別生氣,過不了多久她自然能想明白了。」
休竹听著三個丫頭對話,忍不住笑出來,「一個個鬼精靈投胎似地,好像就你們明白。」見冬靈還繃著臉,笑道,「我倒挺喜歡冬靈的性子,這人與人之間相處,什麼樣的人都不可或缺。」
那夏蟬的意圖休竹也大概猜著了,不過是想挑撥她和錢媽媽的關系,或者想借著這個事兒在自己跟前露露臉。如果是後一種可能,倒還好,如果是前一種可能,這人就留不得了。
錢媽媽是服侍靖南王的,在休竹沒來之前,這院子的事兒許多都是她說了算。靖南王分明也挺信賴錢媽媽,所以才會叫休竹將陪嫁過來張財家的叫進來跟著錢媽媽學學。
正說著,遠遠听見有丫頭問候錢媽媽,四人便都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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