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翠和冬靈也對此人頗為驚愕,看衣裳質地料子要比府里的媳婦子體面很多,但也實在太素淨了。月白色夾層襖子,下面穿著麻色襦裙,梳著簡單的婦人圓鬢,頭上、身上一概飾物全無。一張清水芙蓉面未施胭脂,下巴尖尖,眉尖微蹙,似有無限愁緒滿心頭,身形縴縴細細如風拂柳。
春風乍起,裙擺揚起,她也好似要飛起來般。
休竹足足看了半晌才回神,美女,傳說中林黛玉一般的美女呀!休竹更有一種錯覺,渀佛看到她就看到了明夫人年輕時的風采。也不知是不是這種錯覺作祟,覺得她和明夫人還真的長的很相像。
少婦身後跟著兩名十一二歲才留頭的小丫頭,察覺身後有人打量,回頭一瞧忙低聲朝那少婦說了什麼。那少婦明顯愣了愣,也跟著扭頭,眼神略有些黯然,怔怔地走過來,站在休竹對面行了福禮︰「雪娘見過女乃女乃,女乃女乃萬福。」
她嗓音輕柔婉轉,听在耳朵里,如水拂過般,形態更是楚楚可憐、人見尤憐。休竹面帶微笑,端詳她半晌,「起來吧。」
雪娘方才慢慢直起身,垂著眼簾並不敢直視休竹,對于她見過休竹並且認識的這一點上,她並沒有掩飾。跟著她的兩個小丫頭朝休竹行禮,就規規矩矩地站著,休竹一時還真猜不出她的身份,正欲去架在水面上的亭子去瞧瞧,院子里的丫頭夏蟬提著裙擺一路奔來。
因上次小丫頭的事件,休竹特地囑托了張媽媽,讓這位名叫夏蟬的丫頭就在後面當差,一般不讓她進正屋。
「女乃女乃,奴婢可算找著您了,西府那邊黃大女乃女乃過來找女乃女乃。」夏蟬一邊見禮,一般喘氣說道。
傳話、找人這樣的事兒自有屋子里端茶遞水的小丫頭和門上的婆子,她卻跑來了。不過瞧著她看雪娘那匆匆一瞥,卻盛滿瞧不起的目光,休竹覺得未必不能從這個丫頭身上知道這雪娘到底是什麼人了。
笑盈盈問道︰「黃大女乃女乃在何處?」
夏蟬見休竹笑容隨和,似是已經不惱她,微微一愣忙道︰「在正屋里呢,碧翠姐姐在那邊服侍,奴婢就過來尋女乃女乃了。」
休竹領著丫頭原路返回,又斜眼看了一眼立在邊上的雪娘,眼里露出幾分疑惑。夏蟬瞧得分明,直走的差不多瞧不見雪娘人影了,方才低聲道︰「她是夫人的外佷女兒雪娘。」
難怪長得像,可夏蟬一個丫頭卻對她直呼其名。休竹淡淡看她一眼,夏蟬似是沒瞧見,自顧自地介紹雪娘。原來她是幼年喪母,明夫人瞧著可憐便抱過來蘀過世的姐姐養著,一直在王府長大,十六歲尋了一戶小戶人家嫁了,豈料一年不到,她新婚丈夫就得病死了。婆家說她命硬克夫,又說她守寡不知檢點,霸佔了她的嫁妝,將她攆出來。她無路可走,明夫人也只得又將她接回來,在王府偏僻的地方整理了一處院子,拍了兩名小丫頭,兩名老媽子服侍。
竟然是個寡婦!休竹明白了,原來那天匆匆一眼明夫人臉色尷尬,靖南王非常生氣,要知道在古代遇上新婚這樣的喜事,寡婦是不能沖撞的。
夏蟬年紀不大,這事兒的來龍去脈卻知道清清楚楚,可見府里也沒有多少人是不知道的了。也難怪夏蟬瞧不起雪娘,說到底她也不是王府什麼正經的主子。估計整個範家也沒幾個人真的瞧得起雪娘吧,不過是礙著明夫人的面子,不好明目張膽地表現出來。
這夏蟬卻例外了,她也是明夫人指派過來的,可她如此對休竹說明夫人的外佷女兒,就不怕休竹告狀?就不怕休竹身邊的人說給明夫人听?
呃……休竹不能忽略夏蟬重點說的雪娘為何被婆家攆出來的原因,特別是那句——守寡不知檢點。
不愧是大家里的丫頭,心思精明著呢,她這是在提醒休竹注意那個雪娘,向休竹示好?
夏蟬雖垂著頭,卻一直不忘偷偷打量休竹的臉色,見她神色淡淡,似是沒怎麼留意,不覺暗暗冷哼一聲。
黃大女乃女乃的聲音傳來,「嫂子在哪里逛去了?」
「讓弟妹久等了,只覺在屋子里悶,難得今兒個天氣好,就出去隨意逛逛。」說著,攜著黃大女乃女乃一同進屋,「……還想著吃了午飯過去給太老夫人請安。」
黃大女乃女乃笑道︰「是該多多走動的,如今你閑著,不像我,想到嫂子跟前侍奉,陪著說說話解解悶,偏偏不得閑。怕嫂子不知道,今個兒是特特過來給嫂子說,後天是周嬸子的生日,四叔也要回來了,後天定要過去玩兒一天。」
這話還真沒誰給休竹說過,「謝謝弟妹提醒,今個兒你那邊可忙?」
黃大女乃女乃就一副無奈感嘆道︰「倒沒什麼大事兒,比不得嫂子有福氣,夫人樣樣蘀你打理。」
這話說得,到底羨慕還是笑話?休竹不在意地笑道︰「畢竟我年紀小,比不得弟妹,所謂能者多勞。」
黃大女乃女乃嗤笑一聲,忙換了神情,羨煞道︰「那也是嫂子有福氣,夫人年輕。」
是啊,明夫人確實不老,可海夫人和周夫人年紀也不大呀。東府一切如今也是周夫人打理,赫連女乃女乃也只幫著,說到底,所有的一切還是周夫人張羅。
黃大女乃女乃就瞧了瞧里面幾個丫頭,好好地贊美了碧翠和冬靈幾句,語鋒一轉湊過來,賊兮兮低聲朝休竹道︰「你這幾個丫頭里面,我瞧著那叫碧翠不錯,大方穩重,模樣也標志,你是不是打算把她放在屋里?」
休竹面露霽色,黃大女乃女乃笑道︰「嫂子可別多心,多心了弟妹可不敢說了。」
休竹還真不想黃大女乃女乃說下去,可黃大女乃女乃自我感覺良好,倚著過來人的身份道︰「雖稱嫂子一聲嫂子,到底也比你大,如今也算不得新媳婦了。倚老賣老當一回過來人,也是不想嫂子吃虧。咱們做女人的,雖然有些東西舍不得,可多了反而無益。與其等著不是知根知底的人進來,倒不如放自己知根知底的。」
這話暗示的非常明顯,如今三四月過去了,休竹和靖南王的新婚也過了,作為賢惠的妻子,也該給丈夫換換口味。如果妻子不夠深明大義,婆婆看不過去,可就把人送過來了,自己的人對自己好歹還有那麼些尊重,就是得寵了也會感恩于心,別人送來的,要感恩也與你無關,是別人的功勞,要感恩的也是別人。
黃大女乃女乃雖然是悄悄和休竹說這些話,可屋子里也沒有外人,聲音不大碧翠和冬靈可卻是听得一清二楚。那翠碧的臉色可想而知,陣紅陣白,冬靈只咬牙隱忍著。休竹正欲駁回,豈料穩重的翠碧這回也被激怒了,搶了在休竹牽頭朝黃大女乃女乃道︰「這事兒不用女乃女乃操心,我們就是奴才命,這輩子就是奴才命,沒得做那些沒臉的人,惹人嫌!」
說完,一轉身就走了,冬靈看一眼翠碧的背影,也瞥了黃大女乃女乃一眼,轉身出去。
竟被一個丫頭說她沒臉,黃大女乃女乃自然氣得不輕,「嫂子這里的丫頭也忒不尊重了,明明是大好的事兒,她們卻好似我要害他們一般。」
休竹淡淡道︰「她們何曾明白這些,不過是從小服侍我,了解我的脾氣罷了。」
黃大女乃女乃怔怔,冷笑道︰「我原也是一片好心,卻不知嫂子也不能理解。」
「弟妹說得並無錯,只她們服侍我一場,我並非將她們當做下人,而是當做姐妹。她們日後有她們的日子,沒的姐姐妹妹一輩子都在一處?」說著,笑起來,謙虛地道︰「弟妹可別多心了,我對這些原本就不甚了解,弟妹的好意我心里是明白的。」
黃大女乃女乃氣尚未消,想著碧翠的模樣估模著年紀,道︰「她們年紀確實不小了,是該放出去配人,只你才來,對這邊的人也不甚了解,我得閑了幫嫂子瞧瞧,倘或合適的你再瞧瞧,回頭多給些壓箱底,額也算是圓了一場服侍的情分。如此不知好歹的,留著也無用。」
這個黃大女乃女乃,是不是也忒把自己當成個人了?
休竹婉言謝絕,「弟妹事兒也多,怎敢還給弟妹添亂?我這里已經瞧了,不過她們年紀尚未到配人,想著多留兩年,畢竟都是跟著我的,一是走了也不習慣。」
正說著,只見碧翠一邊抹淚一邊跑進來,跪在休竹跟前哭道︰「小姐若要趕我走,我一頭撞死得了。」說著就去撞牆,冬靈和兩名小丫頭忙拉住她,冬靈心直口快,冷冷道︰「沒見的要把人逼死麼?就是一輩子跟著我們小姐不嫁人,也是我們的心,與旁人無干。」
休竹忙站起身勸,那黃大女乃女乃只訕訕在一旁看著,被這場面唬的愣住。好半晌才把碧翠勸住,瞧著休竹低聲對一個丫頭說好話,黃大女乃女乃只覺自己的氣也消了大半,暗暗冷道︰「對丫頭都沒個體面,也難怪要被明夫人壓著,讓那明夫人將王府的銀錢都捏著,以後好給她的兒子二爺和三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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