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止韶華 第2章

作者 ︰ 池未墮

碎光成金,毫不貪婪的灑向車簾。

信若元以扇挑了那布簾,沿路說個不停。

與他相反裴靖卻是正襟危坐,一路無言。

「王爺怎麼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信若元眨巴著眼明知故問道。

裴靖嫌惡的看著他,想到便是這個人佔了青塵的心,目光又開始閃爍不明。

見著他那種眼神,信若元也知趣的閉了嘴,轉頭繼續看他的風景。

……

此時已值響午,街道人聲鼎沸,該是一天中酒肆飯館最熱鬧的時候。

段韶華手捧著被玄青厚布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七弦琴,一步一步鄭重的向著雪宇樓走去。

在外人眼里他段韶華就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殺只雞都費勁的文弱書生,無論去哪找活總是第一個被涮。只怕是還沒賺夠銀子這弱書生就得先傷了自己,反倒要他作為老板的賠錢。

不過想來也是,段韶華一笑,更加握緊了手中的這把琴。若是連這個手藝都沒有他恐怕真要成為一攤靠人供養的軟肉,沒皮沒臉。

偶爾想想真是虧了家道還盛時雙親的細心培養,琴棋書畫必選一,他選了琴只為交差,未曾想有一日竟會成了謀生的全部。

如今,除了彈琴,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了。

幸得他琴技不錯,在附庸風雅的頭一號雪宇樓中混得了個不小的名聲,每日彈上幾首風花雪月,銀兩自然不會少。

若在之前憑著賺來的銀兩他和寶丫頭一家過的可說是寬裕,可賴那場頑疾折騰的他和二老所存的銀兩是所剩無幾,前幾日為了那足夠續命的長白山人參更是傾盡了所有,連足遮頭頂的瓦房也賣了。再過幾日事主就要來收房,在這之前他只能先存夠銀兩,能保得他租夠一院度日。

只是寶丫頭,雖說生死有命,但如何能舍。

又是一股悲意上涌,段韶華干脆搖了搖頭。悲傷總在消磨意志,而現在唯有他絕不能倒下。

重積了力氣,眼看雪宇樓近在眼前。

甫一進門,掌櫃一見他就迎了上來,面上是少有的凝重。

段韶華微疑,忙打听是有什麼事。

掌櫃的不能透露太多,只說今日有兩位重要客人來听琴,而且指明了要這里最出色的琴師,這肥差自然是要他段韶華來接。

既是肥差,那免不了要多打賞些,段韶華大喜,沒等他開口掌櫃的已接過了話。

「只要讓那二位爺高興了,銀兩自然少不你的。只是。」他驀地嚴肅起來,「這二位客不只是一般的達官富貴,你可千萬別出什麼差錯,否則不只是你我,恐怕連我這個雪宇樓此後也無法在京城立足了。」

這般嚴重,段韶華打起了戒心,恐怕不止是富貴這樣簡單,只怕是官字兩個口之游。

但有銀子,就是大爺。

段韶華點了頭,握著琴,隨領路小廝上了樓。

二樓雅間,那兩位了不得的人物就在。

小廝敲了敲門,得了話後才推門而入。而段韶華一直低著頭,按著規矩走到了撫琴者該坐的屏風後頭。

美人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漆畫象牙屏風隔絕了兩者視線,古典,寧靜,稍後撫琴便能湊成一股和諧之美。

段韶華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放于琴弦之上,暗思何曲。

難得存了討好的心思,思來想去,借物詠懷,一曲梅花三弄最為合適。

三弄便是三個變奏,段韶華不敢放松片刻。從第一個落音開始,清澈如泉。

指若青蔥而起,兩手似鸞鳳和鳴,裊裊琴音泄出。

初如潺潺清泉流動,澈人肺腑。

聆听那大珠小珠落玉盤之聲,信若元一挑秀眉,捻著茶蓋笑道︰「覺得如何?」

裴靖從進門到現在就一直沉默不語,這會也不過冷語一句︰「賣弄風流。」

信若元「嘩」的一聲合了那折扇,連著「嘖嘖」了兩聲。

裴靖的那一聲沙沙低沉,話音低凝,竟蓋過了那琴聲,段韶華听的清楚。

心思有一瞬恍惚,指下險些錯了音。

立刻大敲警鐘,暗惱幾失了分寸。

琴音還在繼續,漸漸高亢有聲,急水奔騰弄橫江,奔涌傾巢而出。凌雲玉蕭,風蕩梅花,琴音琳瑯,叫人聞之欲醉。

屏風外的信若元闔目,支聳著腦袋,超月兌了琴音,腦中開始想象這彈琴之人。

合該是溫文爾雅,如坐春風,又或者風流瀟灑,能眉目傳情。

正思著樂,卻听旁邊一聲嗤笑,信若元這才睜了眼,原來不知不覺竟將話說出了口。

裴靖面上盡是嘲諷的笑容。

信若元搖首,依舊盈盈笑著,「我這說的可都是實話,听音猜人,該說是王爺不懂風韻。」

「到底是窮酸風流。」裴靖依舊很是不屑。

信若元嘆著扼腕,「怎麼說都是一絕的琴師,到了你靖王爺眼里都是糟蹋。就似那千年山參一樣,那可是常人窮極一生求都求不來的珍品,你就這樣給丟到狗嘴里。」說到此處他又覺得可惜了,連連搖頭,只覺扇子送出的都是酸風。

不想,此言一出,琴聲立刻戛然而止,只是尾音顫顫,昭示彈琴者的訝異。

短暫的沉默,信若元大笑了兩聲,打趣道︰「可見靖王爺名氣之大,這就把頂好的琴師給嚇著了。」

話里帶著調侃,之後就是靜若死水的沉寂,屏風後的段韶華俱身顫抖不已。

二人的那段話徹底攪亂了心神,緊繃的弦在指尖劃過,劃破了表皮。

段韶華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出屏風。

目光所及是兩位錦衣華服之客,那位看起來比較威嚴的該是靖王爺了?

裴靖二人就眼看著他走了出來,許是滿屋陽光遍布,看他更是容顏絢爛。

萬道金光鋪陳中,只看此人身形欣長清瘦,一身淺綠衣裳,氣質淡然。一條靛青色發帶挽就下的烏發傾瀉披肩。

清俊間,有道是面如傅粉三分白,唇若涂朱一表才。

段韶華也知自己是突兀了,更不合規矩,但這步已踏出,回不回頭都是有罪。

信若元適時的搖了搖扇,朗聲道︰「你口稱王爺,如何不跪?」

這一句及時把段韶華拉回現實,他怔了一怔,看向那位威嚴,又有些試探,「敢問這位當真是靖王爺?」

裴靖雙眉一挑,淡淡道︰「難道你認為有人敢假冒本王?」

段韶華直覺得心口一緊,想到那段話不知是懼是恨。

但要照規矩還是就此跪下,稱一聲「參見王爺。」

裴靖並不看他,反而問道︰「一曲未完你就走出屏風,是听得靖王爺這三個字要迫不及待的拿賞。」

話中實打實的嘲諷之意,段韶華心下微沉,不語。

不想他的沉默又讓靖王爺挑了刺,「所謂的第一琴師也不過如此,該彈的時候不彈,該說的時候不說,棄之也罷。」

話中,竟是要斷了他的後路。

平添一絲慍怒,段韶華猛然起了身,染火的眸子一看前人。

裴靖本以為他會求饒,現下倒是有些意外,實在少有人敢這麼看著他。除了西內院的那位主。

段韶華瞬也不瞬的看著他,寶丫頭的病,二老的積蓄,丟去了珍奇,還有他那句刻薄,件件在腦海回放。

裴靖是準備看這個琴師有多少骨氣的,是準備作文人雅士的酸態指責還是義正言辭一番,但不想他竟是什麼話都不說,只一味盯著自己看。

難不成,裴靖一揚嘴角,「你一直看著本王做什麼?」

段韶華目光不移,帶了兩分嘲意,「草民只是想看看草菅人命的權貴都是長什麼樣子。「

裴靖面色一沉,難道是來尋仇的?

一直置身事外的信若元玩味的看著這一切,添上一句,「王爺是什麼時候結下的仇,竟就這麼遇上了。」

裴靖這時已解過未來,低低一笑,「只怕念仇是假,想引起本王的注意是真。」

說完又將段韶華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大有放段之勢,「你若是能論斤足賣,我倒是可以買你一夜。」

滿滿的譏嘲之意,段韶華胸口鼓動的厲害,就算是落魄少爺但當真還未受過此等侮辱。

按捺住激憤,段韶華努力淡道︰「王爺是皇家天人,草民怎敢高攀。況且南風之流,只怕是會壞了王爺的名聲。」

句句反駁,裴靖略一凝神,似有吃驚之意。

段韶華將目光移開,有些咬牙道︰「草民剛才失禮,是憐惜被王爺奪去的救命之物,本是珍奇,不想竟被這般糟蹋。」

微微一愣,才意識到他說的是那株人參。

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裴靖就是想忘記被青塵拒絕的苦處也難。

「既是我靖王府的東西,想怎麼處置自然全看本王。」

「王爺可知這會害了一條人命。」段韶華一急,語氣也是一沖。

听他口道人命,又涉及藥材。裴靖幾思下也已明了。

看來是他家中有人身患惡疾,等著這根人參回去續命,只是被他搶先一步,到了他靖王府的手里。

裴靖冷哼了一聲,眼里閃著寒光,「若只把將死人命拴在一根人參上,那世上的大夫都不用長腦子做事了,干脆統統扔了藥箱去做那采藥郎。」

不等段韶華申辯,裴靖又火上澆油了一句,「天命如此,若你有權有勢,那今日奇珍就會在你手里。」

不稍他細看,已可想象他悲憤無言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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