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去吧。」段韶華听到自己的聲音,愚蠢而悲涼。
小荷依是跪著,听他說話還有些不敢相信。怯怯的抬頭看段韶華一眼,確認他所言所虛,這才敢站了起來。
「還不快走,若是讓其他人見了,你就走不了了。」
小荷這才一驚,收了膽怯,忙退後了幾步。
與此同時段韶華也站起了身,以最快的速度打開衣櫃查看。櫃里的木盒還在,血書也在里面靜靜躺著。
他終于定下了心,卻也同時生了惡念。
小荷匆忙的身影正走到院中,段韶華眼中凝了夜色。快步走到桌邊拿起茶盞就摔了下去,慣響犀利,驚了整院。
「有賊!」段韶華朝著院外高喊了一聲,又連摔了幾個杯盞。不過一會,就已听了不少人喧嘩。
院里的小廝都出來了,個個拿著長棍,領頭小廝更是一臉凶相。明燭點亮了整個院子,亮如白晝,喊聲呼聲雜亂一片。
東兒也神色慌張的趕了出來,只看衣衫還有些凌亂。待她急急走到段韶華身邊,已有三五個小廝抓住了賊人,正將她扭了按在了段韶華面前。
小荷必然掙扎著,不過她一個女子怎敵得過幾個壯漢的捆扭,很快就跪了在地。
她抬起頭來,是滿臉的驚惶和詫異。
東兒顯然也認出了她來,神色微微一變。
小荷又急又惱,慌張著,「段公子,你這是做什麼。我不是賊,明明剛才你……」
她話未說完,段韶華已經喝道︰「王府中怎由得你叫嚷,將她的嘴堵上。若然驚擾了王爺,你們誰去回話!」
這一句提醒了眾人,七手八腳的又將小荷按到了地上,並取了粗布將她的嘴重重堵上,毫不手軟。
只听得小荷嗚咽反抗,沒多會就被捆成個粽子。
段韶華看了這一切,也不避諱小荷的怒視,方才道︰「小賊抓住了就好,這等小事就別打擾王爺。將她押給嚴總管,請他處置。」
小廝們應下,扭了小荷就走。
折騰了片刻,院里的紙燈籠熄了幾盞,那嗚咽聲也漸漸遠去,最後深了黑夜,連背影也瞧也不見了。
須臾,段韶華才發了話,「行了,都回去吧。不過都把窗子關嚴實些,別又讓了賊人侵入。」
丫鬟們齊齊點頭稱是,揉著睡眼,听話的退了下去。
剛才還因為捉賊而引起的喧鬧,很快又淡了下去。
廊上,東兒撫著未定的心,小心的看了段韶華幾眼,躊躇著,「公子,她,她是上次的小荷?」
段韶華微一咬牙,點了點頭,「這事是瞞不住了。」說罷臉色稍霽,「罷了,隨我更衣。」
一說,東兒才注意到段韶華身上的狼狽,驚疑,「公子怎麼去而去返?」
「摔了一下而已。」段韶華低嘆一聲,只在心里說著幸好。若不是那一下,他也沒機會親手抓住小荷。
只是一想她身後的人,段韶華又覺一寒,已經是沒了主意。
「公子。」東兒提醒著,「那還要去見王爺嗎?」
「當然要去。」段韶華一捏拳,額上隱有青筋突出。
回了房換了衣服,東兒是頗為心驚膽戰的收了那件被燒了邊的斗篷,只道還好是沒燒著公子。
听她絮叨著擔憂,段韶華心中忍不住暖了起來,思了道︰「你先不用回去了,就守在我房里,如果再有什麼動靜也有你看著。」
東兒明白他的顧慮,立應聲下來。又著手給他取了一盞燈籠,不乏擔心,「公子還請小心。」
段韶華還是有些猶豫的接過燈籠,千不願萬不願,他卻還是要自己送上門去。
外頭冰天雪地,他大步而走,這時候反倒希望是真的摔上一跤,躺上個三五天也好。
只是涼風瑟瑟,到底還是要面對。似乎是走了雲里霧里,剛見了滿堂燈火,已見那小廝匆忙迎了上來。
「段公子。」小廝是掩不住的急色,小跑著到了段韶華身邊,「段公子這身衣服換的,可總算是來了。」
話中焉焉不詳,似有抱怨之心。
段韶華是听到了,沒得計較,也無話可說,只能是道︰「是久等了,我這就去見王爺。」
小廝咯咯一笑,立是上前將門輕輕推開,連通報都免了,「那公子快請進。」
段韶華靜默不言,低著頭慢慢走進房中。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桌邊的裴靖。
「王爺。」段韶華見了禮,可看裴靖沒回應,便自顧自的站了起來。
從他的方向看去,正看見裴靖提筆揮毫,是在寫著什麼。
現在的情況那就是四個字,不便打擾。
段韶華也只好站著,初時是有了些平定的心思。可一直兩不相問,漸漸沉默也成了駭人利器。
墨汁在紙上點綴揮灑,濃黑的好似要將人的心魂都吸進去。墨汁飽滿的毛筆劃著宣白,沉默的刻出一撇一捺。
「你來了。」裴靖終于停了手,將毛筆擱在了一邊,抬頭一問,無怒無喜。
乍听了他的聲音,段韶華第一想起的就是那日山中遇險。也是這把聲音,承諾會放他離開。
卻不想如今會出爾反爾,還使得那樣的手段。
又或許小荷說的是假的,可偏偏就是受著最強烈的直覺驅使,段韶華寧願選擇相信。
他需得使上十二萬分的防備,可對方是裴靖,王爺身份。王府中的一草一木都為他所有。除了東兒,他實在不知再能相信誰。明日又是如何,腦子里卻是一片空白。
單純的失去有什麼可怕,只恨是希望落空,前程盡失。
這樣無限的思量下去,寒意懼意生的越濃。
「還站在那做什麼!」裴靖的聲音打斷了他的空白和懼怕,正對上那張讓他害怕的臉。
他到底藏了多少算計,還有他的一言一行,樣樣都讓段韶華恐懼。
今夜是年三十,本該只需再過一年,等到開春的時候他就可以離開。只是這點子喜悅都已經被無盡的擔憂取代,他無法不正視一個可怕的事實。
即便有血書在手,靖王爺不答應,那一切都是個空。
人說一諾千金,他貴為皇族,卻暗地里使陰招。
看著裴靖的淡然無波,段韶華身上所有的溫度急劇撤去,眼里閃過一絲熒亮的恨意。
「王爺在練字嗎!」段韶華問著,卻不看那字。
裴靖有力指節敲著桌子,發出清亮的撞擊聲,「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俗話說字如其人,王爺的字必是雄健有力,直勢破竹,不遜世家。」段韶華道了幾句好話,兩眼卻是直勾勾的看著那未沾黑墨的潔白宣紙,「王爺可否賞賜一張紙來,讓我也寫上幾筆。」
這話听著新鮮,裴靖也起了趣,更主動側了一個身來,「有何不可。」
得了肯定,段韶華這才直起身向著桌案走去。宣紙筆墨,顏色對立的濃厚,竟是灼目。
他抬手撫了撫宣紙,慢慢道︰「這是王爺所賞,可是我若是寫了什麼不稱王爺的意,還請王爺萬莫怪罪。」
這話卻並不出乎裴靖的意料,只是起了好奇,倒想看看段韶華能寫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
裴靖雙臂抱胸,一副看好戲的姿勢。
筆尖已經沾了墨汁,段韶華提筆起墨,飽滿的筆尖劃在平展宣紙上,落筆沙沙,墨香四溢。
一筆一勾,段韶華總是忍不住的憶起往事。惱與恨霎時充斥滿胸膛,筆下也暗暗用力。
段韶華專注于紙上,裴靖則一臉的饒有趣味。
筆鋒幾轉,濃黑重墨,但也是一氣呵成。
連寫了四字,段韶華適才放下筆。
裴靖湊上前看去,端正于紙上的四字,力透紙背的濃墨,書著︰一言九鼎。
「一言九鼎。」裴靖平聲念出,似是毫無波動,「字寫的好,只不過。」
他略略一停,視線也從紙上移開,「你在本王面前寫這個,是不是太刻意了。」
本就是刻意,段韶華神色平靜,一下下撫著白紙邊緣,「王爺身份高貴,又是真真男兒,自然配得起這四字。」
只是這,可說是詞不達意。裴靖凝視于他,眼底深沉。
末了,他只作一笑,似含了嘲意。
他漸漸走來,與段韶華的距離越縮越短,最後在鼻尖相踫時停了下來。
段韶華未料,明明想著後退卻似僵住一般無法擅動,眼睜睜看著裴靖走到眼前。
此時的感覺是無比的怪異,段韶華頓時忘記了害怕,連逃離都做不得。只能是愣愣看著前頭。
「這四個字本王還受用的起。」裴靖的聲音忽的一重,「不過現在你還是本王的男寵,還在王府一天,你就是本王的人。」
雖是事實,由裴靖口中說出,還是讓段韶華大大一驚。
「你!」話未問出,手腕處驟然大疼,驚恐又一次襲來。
裴靖又一次將他摔上床上,之前的平靜已經消失。他看著被他摔的七葷八素的段韶華,眼里直冒火。
即是知道他日夜所盼的離開之心,那也不必昭示的如此明顯。
段韶華受了一擊,還是被那力道震的有些發暈。他驚惶未定,這一看,卻是見得裴靖大步走來,利眼似鷹隼,凶狠冰冷。
身體不受控制的發抖了起來,面色瞬白,他扶著床沿就要站起來,卻又看到裴靖的逼近。
陰郁的壓力和沉靜迫得他抬起頭來,只看到裴靖眼里燃著的兩簇火,「你在靖王府一天,本王就可以享用你。」揶揄間一掃,「你還呆著干嗎,都到了床上還不知道要做什麼,難道還要本王親自來。」
段韶華更是發抖的厲害,猛一顫住,衣服正被粗暴撥落。
他下意識的就按住那雙手,用上所有的死力氣,卻不是為了反抗。
「只要王爺肯一言九鼎,這男寵之名我也會擔的實在。」
這一句話下,卻叫裴靖更加暴躁,重扯了手上衣物。
段韶華預備著狂風暴雨,但漸漸卻覺得束縛自己的力道松了。只看裴靖整了整衣袍,卻是離開了床。
這一下叫他迷糊了,只能是手忙腳亂的重新拉好衣服。
「你要一味的倔強,本王管不了。但若還想好好過下去,那就得記好自己的身份。」
裴靖冷冷丟下一句,最後竟轉了身離開。
他走的那樣快,卻似逃離一般。
一眼斜斜掃過,燭光印著森森木門,裴靖的背影已經是看不見了。
許久,段韶華才算是反應過來。
整個冬天,哪怕是新年,日夜陪伴段韶華的都是一種恐慌。那種情緒似根深蒂固,其中無疑是源自靖王爺。
年三十晚上生出的疑心和擔心,凝結在心里成了前所未有的害怕。
他剛開始是萬分不信,因為靖王爺從不缺入幕之賓。他若還是不想放過自己,所能想到的唯一理由就是裴靖還未折磨夠他。
靖王爺若是反悔,于他無疑就是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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