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止韶華 第86章

作者 ︰ 池未墮

信若元所薦之地是一歌舞教坊,門面雖不是很大,但平日里所接觸的也大以達官貴人居多。只是放眼了整個揚州城,它的名字卻又是如石沉大海般難尋了。

段韶華明白信若元此舉用意,為他尋得以保生活用度之處,但又並不起眼,也免了被他人發覺的可疑。

只道他心細如塵,自己是萬萬比不上的。

取了琴去教坊的那日,千頭萬緒,段韶華終還是有些忐忑。揚州與京城,哪怕離的再遠,對靖王府那關他實不能存僥幸之心。

臨走前,段韶華思及再三,終是下了心取了塊面巾將臉蒙上,也不管旁人會不會會被怕這副模樣嚇到,這才大方持了琴出門。

一路走過,雖然引人側目不少,但真正敢靠近他的人卻少之又少。旁人只看著他蒙一臉面巾,僅露的一雙眼好似都沒什麼精神,生怕他是有什麼頑疾,一路走過,根本是無人問津。

而于教坊之中,段韶華遞了書信,又稱自己相貌丑惡怕嚇著他人,這才無法用真面目示人。

他來路不名,又蒙著大半張臉甚是詭異。教坊老板本來是不願用此人,生怕是日後給自己惹了什麼麻煩。可他手握信若元的信件,不為其他,這無暇公子的面子他必須要給。

本還懷了兩分不快,不過當段韶華起手撫琴,彈了一曲輕靈空絕,教坊老板頓叫是笑逐顏開。別看這人其貌不揚,可彈起琴來來倒是不俗。蒙著面也就罷了,反正琴師看的手藝,臉擺在那也無多少用處。

教坊老板合叫是歡歡喜喜,段韶華的差事自此也定下了。

解決了心里頭一樁難事,大石落了地,段韶華終得了空閑喘息的時間,真叫是一身輕。

教坊畢竟不比之前,在京城時段韶華所依無非是普通琴坊,酒樓茶肆,再不然就是雪宇樓這種附庸風雅之處。而此刻,顯然是比之前都要復雜許多。

沒有舞文弄墨,也不再附庸風雅,成日彌漫的是琴瑟蕭蕭,歌舞唱情。

教坊之流在他人眼中是正經的三教九流之地,歌姬舞娘所糾繞的更是煩雜,鶯鶯燕燕,歌舞升平,時不時的,竟有兩分紙醉金迷之味。這些都是段韶華之前從未接觸過的。

起初總有兩分不適,而其他人見段韶華面上覆布,恐是他有什麼隱疾也都不作搭理。時間一常,他默默無聞著,只把琴師這份差謀了完好,終也算落了下懷。

此後幾次,過了兩月足夠,段韶華往外兜兜轉轉,終也尋了一處屋子落腳。論大小舒適自是跟信府沒法子比,但干淨清淨,在繁華街市中已是夠了。

有瓦遮頭,又有一事謀生,段韶華已覺知足了。

唯是感念信若元大恩,從此來日方長,只願著有一日他能相報。

他尚在思量日後還恩,不想那恩德卻是越積越厚了。

自搬了信府之後,不過幾日,晚上段韶華才回到小屋,還未進門,入目所見卻是一群家丁。

段韶華頓是一呆,而見他已回,家丁中立時就有人走了出來,一臉的恭敬。

待問清了,原來這些人都是信若元派來的,再看過,每個家丁手上都抱著一個包袱,有大有小。

他離來信府才幾日罷了,信若元卻是擔心良多,這才派了府上的家丁過來,大包小包的給他捎了不少東西。

門一落鎖,滿滿的包袱,幾是佔了屋中所剩的空余。

段韶華呆呆的看著那堆小山似的包袱,立是要拒絕,他還欠著信若元的恩情,這下子該怎麼受得起!

不過他的拒絕之言才剛起了個頭,家丁中已有人阻了他,只道︰「這些都是段公子還在府上時所用的東西,少爺不過是應數盡還。」

這些還不都是信若元給他準備的,何來歸還之說。

段韶華越發的覺得過意不去,可是饒他怎麼拒絕,那些家丁是再三的讓他收下,之後放了東西就走。

夜靜後,望著滿屋的齊全,心內真真是難言。

從這之後,隔三差五,信若元總是會差人送些東西過來,一間小屋,硬是給信若元的妥帖塞的滿滿的。

入了冬後,嚴寒之日,早早的信若元又差著采青去了一趟,專是送了一堆治療凍瘡的膏藥,瓶瓶罐罐擺了許多,就放在屋中最顯眼的角落。

向來都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信若元所做,更遠遠勝了這些。

曾有一次信若元親自來見他,寒暄中所贈的不是衣食,握了在手,卻是一把匕首。

匕首小巧,為純鋼所制,寒光明晃晃的滲人,拿在手中更覺精致。

信若元道︰「外間之事繁雜,難免會有不測之災,拿著把鐵器,當是防身也好。」

段韶華從未使過匕首之類,但手上沉甸甸的,卻全非匕首的重量。

最後非得是親眼看著段韶華貼身收下,信若元才放心離去。

這一年來他細心照拂,春夏秋冬每個月份都為他安排了一切。段韶華並非沒心沒肺之人,他感激信若元所做,感動他常日照料,這莫大恩情,怕是不知要還到何時了。

到了大雪紛飛之前,數九寒天,漫天的寒意壓在人身上。越冷越發的懶淡,若無大事根本就不想踏出屋子,免得被凍僵了手腳。

教坊中,段韶華也是一樣的心思。火盆暖暖燒著,根本一刻都不想離去。

偏偏就是在這最舒服的時候,大風大雪,大門被猛的打開,一陣急風竄入,就看著一人急步而入,緊裹的冬衣上落滿了大雪。

「快著些。」那人劈頭蓋臉的就喊了一句,又不耐住冷的直哈氣,「可有大貴人來了,手腳都利落些,快收拾起來,還犯什麼懶!」

他一聲喊,房中原是坐著躺著,起歌起舞的,一瞬間全都安靜了下來,只能听著他們的老板喊話。

大冬天的誰也不願意出門,可是老板發話了,既接了活,他們就無法閑著。

翻箱倒櫃,美裝華服,每每都是大肆的準備。一拉了門,被火盆烘出的暖意瞬間全無,心口是怨聲滿滿,但嘴上依是應著。

段韶華抱著琴,蒙著面,只將頭垂的低低的,跟在隊伍的最後面。

有時候曼聲清歌,美人起舞,琴師似乎又不是那麼重要了。

風雪不停,簌簌的盡吹了人面。段韶華抬手拂了拂臉,面巾冷硬,覆在面上實不好受,好似已經結上了冰渣滓。

街道上落了大層的雪,馬車也趕不快,一刻鐘才走了那麼些距離。老板顯然是急了,奈何怎麼叱罵馬兒也听不懂人話,一場路足拖了有小半個時辰,一路上就光听老板發火。

等下了車,段韶華瞧了眼前,又是一座大宅。

但若只是普通的達官貴人,就看老板也不能這般焦急,想是宅子里又藏了什麼大人物才對。

只是由不得段韶華再深思,老板已經是急了,還得是早早的入府。

段韶華忙是收了那心思,他要做的不過就是如以往一般做個隱沒琴師罷了,即便是皇上親臨那也與他無關。

跟在眾人中進了府,越走著只覺得冷意襲人。听著似是府中管家迎了上來,老板又催促著,段韶華眼前早是迷糊了,只能是跟著前頭之人走著。

當了一陣溫暖襲身,眾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已不用看,類似如此,府上肯定是在辦著宴席,或是家宴,或是宴客。一會子就要歌曲齊始,絲竹聲聲。

老板必是要與主人忙活商討,段韶華環顧左右,總算在廳中找到一處珠簾。已成了習慣,他面覆黑布,恐讓他人心慌,還是秉持眼不見為淨的好。

段韶華自發的坐在了珠簾後,取下琴來,試了兩下脆聲。

等了約有一刻,珠簾被人掀起,老板湊身上來告知了所彈曲目,靜待歌舞升平。

十指輕彈,琳瑯清脆而響,緩緩蔓延了一室。

霓裳袖舞起,百褶裙輕旋,爭奇斗妍,似百花相綻。

隱有杯盞交錯聲,落桌而響,間雜爽朗大笑。

段韶華心思都在琴上,雙眼偶是一抬,所見皆是鮮艷起舞。

他似是坐的近了,又或是主位的說話聲之大。若側耳求听,還是清晰的很。

似是主人,笑過之後的聲音變得謹慎了起來,蒼勁有力的一聲尋問︰「大人可還滿意嗎?雖不是揚州城的頂尖,但一切都是按照大人的吩咐來的。」

落在段韶華耳中,只想原來如此,果真是有大官來了。

段韶華並沒有听到那位大官說滿意與否,一時之間只能听到主位上不斷討好的干笑聲。

他越發低了頭,用上了十二分的小心。

而緊接著,意外而來,卻是無法不亂了心神。

「歌舞常日的看,也跳不出什麼稀奇。只是這樣好的琴音,卻是許久未听過了。」

隨著這句贊賞的話出口,擦著段韶華眼邊而過,是一抹玄色的衣角。

這樣的聲音入耳,段韶華幾乎失了呼吸,心跳驟失了速度,從腳底開始麻木到全身。震的他無法反應。

他是熟悉的,更者是一輩子也無法忘記的,與之糾結纏繞的只有恐懼,還有想不顧一切的逃離。

身體害怕到冰冷,指下連連錯了幾音,只叫教坊老板猛變了臉色。又不能堂而皇之,只能隔著一重珠簾猛朝他使眼色。

那個聲音還在繼續,似感嘆,可話中更夾了凶狠的味道,「曾經,我府上也有一個琴師,秀潤天成,無塵世氣,琴藝更叫是一絕。」

段韶華的琴已經彈不下去了,只有手指在機械的動著,卻已彈的不倫不類,不知是哪朝哪代的琴曲。

琴音出了問題,刺耳難听,歌舞者是尷尬無比,頭一次出現這樣的狀況,不知是該停還是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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